一夜無眠。


    第二日,琅玨來向李大夫辭行。


    李大夫抓著他唏噓地說了半天話,又囑咐他寂琉軒萬一出現怎樣的情況他要怎麽辦,平時應該給他多吃點什麽東西。


    其實這番話完全不必要,因為寂琉軒是中了毒,不是生了病。


    李大夫也不過是心裏放不下他,像個長輩那樣多交代幾句罷了。


    雖然李大夫嘴上說他沒幫上什麽忙,但是在琅玨心裏,還是很感激這位善良的老大夫。


    別的大夫一把脈,連連擺手說治不了,背起藥箱就往外躥,生怕把病人托付給他,治死了砸了招牌。


    隻有李大夫不僅收留了他們,還幾次三番被他從睡夢中吵醒,來幫寂琉軒針灸緩解疼痛,卻一絲怨言也無。


    琅玨真心實意地感謝了李大夫一番,又拿出一筆銀子遞給李大夫。李大夫起初不肯收,畢竟就算作診金也用不了那麽多。


    琅玨一番好言相勸,說得李大夫熱淚盈眶。


    再不收倒顯得不是了。


    李大夫收了銀子,琅玨心裏才好受些。


    人情債可不是誰都有那個強大的內心去虧欠的。


    敘完話,琅玨這才轉身去找寂琉軒。


    來到門口,琅玨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地吐出。這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寂琉軒又坐在椅子上發呆,琅玨輕聲喚他,“琉軒”。


    寂琉軒聽到聲音,眼眸輕輕一動,抬頭默默地望向他。


    琅玨走過去,蹲在寂琉軒麵前,仔細地看著那雙失了以往淩厲的黑眸。


    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他輕輕握住寂琉軒放在膝上的右手,語氣認真道,“我想了很久,我不想離開你。”


    寂琉軒眼波微微一動。


    “我知道,你有你的不得已,但是你也得知道,我也有我的堅持。”


    琅玨語氣不容置喙。


    “你可以去報仇,我不管你。但是我要在你身邊,這個你也不能管我。”


    琅玨握著寂琉軒的手慢慢收緊,“我不想你死!”


    “我一定會找到‘斷情絕欲丹’的解藥,我就不信,有人做得出來,沒人解得了!”


    “何必呢?”寂琉軒終於開口道。


    琅玨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寂琉軒,“你不用老想著怎麽趕我走,我自己的選擇,我自己負責。我的生命安全也用不著你操心,我有能力自保。即便沒有,那也不關你的事。”


    寂琉軒抬頭默默地仰望著他,臉上無悲無喜、無嗔無怒。


    單從外表上看,這一刻他才真正像個十七歲的孩子。


    琅玨忍不住撫上他的臉,心中溢滿心疼。


    這個人為複仇付出太多,早已失了童心。這十年來,他何時像現在這樣停止過用戒備的眼神看他?


    寂琉軒難得地沒有生氣,琅玨於是得寸進尺,將他攬進了懷裏。


    琅玨輕聲呢喃道,“我阻止不了你複仇,但我能阻止你輕生。你不愛惜你自己,我來愛惜你。有我在,不會讓你死。”


    寂琉軒放在膝上的手狠狠摳進肉裏,他卻一點也不覺得痛。


    他輕輕閉上眼,鼻間縈繞著琅玨身上熟悉的味道,那味道令他安心。


    琅玨收拾妥當,帶著寂琉軒從醫館後門離開了。


    接下來,他們要去朧月城參加武林大會。


    不過距離武林大會的召開,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所以琅玨和寂琉軒也不著急。慢慢走過去兩個月也很足夠了。


    出了新水城,兩人從官道上走。


    趕路的途中一般無話可說,琅玨起先沒注意,後來發現寂琉軒一天比一天話少,他便知道,是那丸藥發揮作用了。


    說不急那肯定是騙人的,這些天他雖然沒有表現出來,其實心裏都快急瘋了!


    所謂七情六欲,七情便是指喜、怒、憂、思、悲、恐、驚七種情緒,六欲則是指生、死、眼、耳、鼻、口六種*。


    寂琉軒話變得越來越少,證明他說話的*在一天天減弱。


    長此以往……


    琅玨不敢想象,他會變成什麽樣子。


    於是一路上,琅玨假裝很開心,不停地逗寂琉軒說話,隻求多激發點他說話的*,不要改變得這麽快,讓他多一點時間去想辦法搜尋解藥。


    可是實際上,寂琉軒的改變和他的功力是掛鉤的。


    他修煉《祛邪心法》的時間越多、境界越高,“斷情絕欲丹”對他的影響就越大。


    為了讓寂琉軒更好的繼續修煉,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大多數時候都是住的客棧。


    有之前在新潼城敲來的一筆,倒是不用擔心花費問題。


    琅玨其實很不願意寂琉軒練那心法,但他又說過不會幹擾他複仇。所以他隻好聽寂琉軒的,找家客棧給他住著。


    寂琉軒晚上一般不睡覺,整夜打坐練功,他似乎連睡覺的*都在減少。


    “給你。”


    客房內,寂琉軒扔給琅玨一本書。


    “這是什麽?”


    琅玨疑惑地撿起,結果發現是《祛邪心法》。


    琅玨瞪大了眼睛,“這個給我幹嘛?”


    寂琉軒道,“給你練。”


    琅玨怔怔地,“給我練?你呢?”


    “記住了。”


    “你、你怎麽會想到讓我練這個你……”琅玨不知道該怎麽表述才好。


    這個對他來說不應該是很珍貴的東西嗎?


    “記住後,燒了。”


    寂琉軒說完這句話後,再沒去看那本書一眼,仿佛那不是江湖中人趨之若鶩的寶貝,隻是根草……


    琅玨默了一陣,把書揣進了懷裏。


    說實話,他對這本書深惡痛絕。可是有這個機會,他也不會不練的。


    畢竟他想要護著寂琉軒,就需要更加強大的實力。


    琅玨深深地歎了口氣,原著中主角拿到這本書後明明是規規矩矩地照著練。


    他哪裏想到,這本心法居然還有一個這麽大的驚天秘密。


    坑死人不償命的作者!這麽重要的事為什麽不寫?!


    ……不過也有可能是他忘了。


    琅玨又歎了口氣,懊惱地砸了下頭,這麽不靈光,要你何用?


    過了會兒,小二將飯菜送到門口,琅玨打開門,禮貌地道了謝後把飯菜端了進來。


    “琉軒,吃飯了。”


    寂琉軒眉毛一跳,繼續盤坐在床上,假裝沒聽到。


    琅玨無奈地走過去拖他,“再怎麽樣飯還是要吃啊!不然沒等你報仇,就先餓死了。”


    寂琉軒這才任他拖著到桌旁坐下,拿起筷子後,一臉嫌棄地在飯菜中挑挑撿撿著。


    琅玨搖搖頭,自顧自敞開肚皮吃了起來。


    先把自己管飽再說,等下再想辦法讓他多吃點。


    寂琉軒停下了亂戳的筷子,直直地看向大快朵頤的琅玨。


    為什麽他吃得這麽香?


    寂琉軒看看自己碗裏白白的米飯,再看看琅玨碗裏肉菜混合下變了顏色的米飯,突然覺得他的看起來好像比較好吃。


    寂琉軒再看看琅玨,他吃得沒有一絲不情願,好像真的挺好吃的。


    寂琉軒咽了一口口水,突然很想嚐嚐他的飯菜是什麽味道。


    琅玨不經意地一瞥,正對上寂琉軒那雙直勾勾的眼,驚得他差點被飯菜嗆到。


    “你、你這麽看著我幹嘛?”


    寂琉軒不說話,幽幽地看著他。


    琅玨頭皮發麻,“幹嘛啊……你這樣看著我,怪滲人的!”


    寂琉軒目光落到他碗裏,琅玨低頭跟著看去。他想了想,夾起一塊胡蘿卜,試探地問道,“你要吃?”


    寂琉軒點點頭。


    琅玨狐疑地把筷子送到寂琉軒嘴邊,寂琉軒張口接了,嚼了幾下後便吞了進去。


    然後……繼續看著琅玨。


    琅玨:“呃……你喜歡吃這個胡蘿卜?這裏還有很多呢!”


    琅玨夾了幾塊胡蘿卜放進寂琉軒的碗裏,寂琉軒用筷子夾起後嗅了嗅,便索然無味地扔進了碗裏。


    沒食欲!


    琅玨困惑了,“不喜歡?”


    寂琉軒一臉失望地垂著頭,幹脆連頭都懶得點了。


    琅玨硬著頭皮又從碗裏夾起一塊豬肉,送到寂琉軒嘴邊問道,“吃嗎?”


    “嗎”字才剛落音,豬肉就不見了。


    琅玨:“……”


    琅玨把自己的碗放到了寂琉軒麵前,鎮定地看著他。


    寂琉軒低頭嗅了嗅,把臉撇開了。


    琅玨在心裏掀桌(╯‵□′)╯︵┴─┴這尼瑪什麽毛病?!


    琅玨定了定神,又用自己的筷子夾了把芹菜遞到寂琉軒麵前。


    “嚐嚐這個。”


    寂琉軒不甚樂意地轉過頭,看見芹菜眼睛微微一亮,張口就吃了下去。


    琅玨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我算是明白了,你隻吃我夾給你的菜是吧?”


    就這麽喜歡折騰我是吧?


    寂琉軒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琅玨氣得發抖,好,很好,還會賣萌了現在。


    “你什麽毛病?這碗裏的跟我夾給你有半個銅錢區別嗎?怎麽這些你就吃不得了!”琅玨指指菜碗。


    這些要不得的毛病就不能慣著他!


    寂琉軒看了他兩秒,什麽都沒說,起身走到床邊背對他躺下睡了。


    “……”


    “哢”,琅玨握著筷子的手稍一用力,筷子應聲而折。


    得!還會使性子了!


    琅玨憤憤地拿過寂琉軒那雙筷子扒了起來,把吃飯當成了一種發泄方式。


    結果到了晚上,琅玨還是認命地端著一碗雞蛋麵來到了床邊。


    “琉軒,起來,我給你做了麵。”


    寂琉軒鼻子動了動,睜開了雙眼,轉過頭直直地看向雞蛋麵。


    琅玨一看有戲,忙把雞蛋麵殷勤地端到了寂琉軒麵前。


    “這可是我親自下廚為你煮的哦,你不是最愛吃了嗎?”


    寂琉軒看著那碗雞蛋麵,沒說話。


    在天竺峰的時候,因為每天都要練功,所以到了晚上,他們總是會覺得肚子餓。


    天竺峰又沒什麽好吃的,不語就給他們和了麵粉下麵條吃。


    一碗清水麵,最多最多加個雞蛋,卻是寂琉軒最愛的食物。


    每次隻要吃了不語做的麵條,寂琉軒都會從身到心地透著一種滿足感。


    那是家的感覺!


    後來琅玨長大了,便嚷著跟不語學做菜,其它的沒見得學得多好,雞蛋麵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寂琉軒後來吃到的麵條,都是琅玨煮的。


    聞著那熟悉的味道,那種腹中空空、急需填補的空虛感又迴到了身體。


    寂琉軒端過那碗麵就開始吃了起來,琅玨終於鬆了口氣,露出一個釋懷的笑容。


    看著寂琉軒吃麵,琅玨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


    還是很久以前,寂琉軒剛開始練封邪劍法的時候,不語每天逼著他提一百桶水,因為封邪劍法太過強勢,必須要有驚人的臂力才能發揮出完美的威力。


    於是那會兒,寂琉軒除了提水,其它時候雙手形同廢人。


    因為他一抬手手就抖,琅玨看不過眼,那段時間自願給他做牛做馬。


    自己一邊吃飯一邊喂他,還給他洗頭洗澡擦身,換衣穿鞋束發,洗臉抹藥按摩,就差沒在他上廁所的時候給他扶著小弟弟了!


    剛開始不語自然是極其反對,寂琉軒自然是極其別扭,琅玨力排眾議,將做牛做馬進行到底!


    不語不喜同人爭執,拗不過他,隻好眼不見為淨,由他去了。


    寂琉軒就更加沒得選了,手抖得像個篩子似的,想打琅玨也打不過他,再說別人都把飯送到嘴邊了,不吃那豈不是顯得他矯情?


    琅玨就那樣心甘情願地伺候了寂琉軒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後來寂琉軒每天提一百桶水手再也不抖了,他才勒令寂琉軒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沒想到寂琉軒反而不適應一般,習慣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開始恢複原狀。


    琅玨為此暗地裏沒少樂過!


    想到這裏,琅玨微微眯起了眼。


    他好像有辦法治寂琉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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