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殿內部呈圓形,由八根彤柱支撐彩繪殿頂,大殿一側整齊排列一組屏風,後麵用作更衣,殿內溫暖和煦,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安置有暖爐。

    宋清瞳坐在寬大的坐榻上,冕旒已經取下,不過那套沉重繁瑣的袞服依然穿在身上,承影端來熱茶,玉兒等眾宮女一旁侍立,宋清瞳接過茶水飲了兩口,身體頓覺暖和了不少,她在外麵站了快兩個時辰了,腳都凍木了,本來她身為皇帝是要堅持到結束的,但是上官瀲月執意要她進來休息,她表麵裝得猶豫為難,其實心裏早就樂開了花,迴去一定好好獎賞上官瀲月。

    宋清瞳喝過茶,倚在軟榻上閉目養神,這個時候,楚天墨正在皇宮裏鎮壓叛軍呢吧,不知進行得怎麽樣了。正想著,忽聽殿門處有響動,宋清瞳倏然睜開雙眼,隻見五色袈裟身影立在祭天殿門內,宋清瞳微微一愣,澄觀怎麽來了?殿門是關著的,她好像沒有聽見開門的聲音,他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澄觀向殿內看了一眼,邁步走向宋清瞳,步履不似平常輕快,在距宋清瞳三米遠的地方站定,行了一個佛禮,輕聲說:“瞳姐姐,阿觀有事情稟告。”

    宋清瞳已從軟榻上坐起身,蹙眉道:“阿觀,你的病好了?”

    澄觀長睫低垂,眼中閃過一抹愧疚,低聲說:“阿觀沒事了,瞳姐姐,我有重要的事向你稟告,瞳姐姐可不可以屏退左右?”

    宋清瞳略一遲疑,探究的目光看著澄觀緊繃的麵龐,他的臉上看起來心事重重,他遇到什麽事了?看一眼左右:“你們退下!”

    承影柳眉皺起來,猶豫著道:“可是皇上——”雖然祭天殿裏沒什麽危險,但是她覺得澄觀有古怪,方才她將茶杯放迴案上,轉過身來就看見澄觀立在門口,心中也在疑惑他是怎麽進來的!

    宋清瞳擺了擺手,態度很明確,承影玉兒等宮女福身後退出大殿,將殿門闔上。

    見宮人全部告退,澄觀的淚水霎時間湧出來,雙膝跪倒在地,抽泣著道:“瞳姐姐,阿觀家住在徐家村,自小和阿姐相依為命,阿姐比我大七歲,我八歲時,阿姐被村裏的惡霸看上,我們連夜逃出去,不久阿姐染病去世——”

    宋清瞳不由一笑,看他涕淚橫流的模樣還以為他要說什麽,這些他之前不是對她講過嗎?這小子小小年紀就得了健忘症,起身去扶澄觀,哄小孩的口氣說:“瞳姐姐知道了,從今以後瞳姐姐會像你的親姐姐一樣待阿觀,阿觀起來吧。”

    “等等!”阿觀避

    開宋清瞳伸過來的手,抬眸看著宋清瞳繼續說,“瞳姐姐,阿觀還沒有說完,阿觀也以為阿姐已經死了,可是昨天我才知道阿姐沒有死,那時她隻是昏死過去,在我離開之後,她又緩了過來,幸好當時阿觀年紀小,隻刨了一個淺淺的土坑將阿姐埋上,阿姐醒來後從土中爬出來,被過路的樵夫發現,後來她為了尋找阿觀投靠了離宮,瞳姐姐,她是迫不得已的,你可不可以看在阿觀的麵子上饒了她?”

    宋清瞳聽著,隻覺得澄觀說的事情荒誕離奇。澄觀從懷裏掏出桃木小斧遞到宋清瞳眼前,哽咽道:“這把小斧是阿姐病重時,澄觀削製出用來祈福的,當時跟阿姐一同下葬。沒想到她竟然沒有死!”說著不由破涕而笑。

    宋清瞳看著澄觀模樣可憐,心中一軟,溫和地說:“阿觀,如果你的姐姐是被迫的,瞳姐姐自然不會為難她,她現在在哪裏?”

    澄觀聞言從地上跳起來,一臉欣喜地說:“瞳姐姐,昨晚阿觀救阿姐出來,阿姐說什麽也不肯逃出京城,她要當麵向瞳姐姐敬茶謝罪。”

    澄觀話音剛落,就見在屏風後麵閃出一名嬌小玲瓏的女子,身穿紫色衣裙,雙手將茶盤高高托起,頭埋得很低,恭恭敬敬走向宋清瞳。

    宋清瞳看著越走越近的女子,心底升騰起一股怪異的感覺,隻見女子走到宋清瞳麵前,福身將茶呈給宋清瞳,宋清瞳沒有接茶盞,目光看向女子,她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一道鞭痕,心中一動,道:“把頭抬起來。”

    女子猶豫了一下,澄觀在旁邊道:“阿姐,瞳姐姐已經原諒你了。”

    女子慢慢抬起頭,當宋清瞳看清楚的她的臉時,不由後退了兩步,容貌嬌美,眼睛顧盼生情,她一眼就認出來,是林向晚!可是她不是被關押在刑部天牢?淩厲的目光看一樣澄觀,澄觀愧疚的低下頭,宋清瞳腦中飛速運轉,心越來越涼,澄觀生病是假盜取金牌才是真!

    澄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嘴唇微微顫抖地說:“瞳姐姐,阿觀不該盜取金牌,可是我真的害怕阿姐有閃失。”

    林向晚也跪倒在地,將茶盤放下,手撫著澄觀的肩頭,嚶嚶哭泣著說:“皇上,民女尋找阿弟多年,可是一直沒有找到,後來民女被離宮蒙騙,他們說隻要照他們說的做,就會幫民女找迴阿弟,求皇上看在民女千辛萬苦尋找阿弟的份上,饒過民女,讓我們姐弟重圓。”

    說完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再次將茶杯舉至宋清瞳麵前,宋清瞳沒有伸手去接,沉思的目光看著林向晚

    ,她聲淚俱下,模樣楚楚可憐,可是她卻一點都同情不起來,想想林向晚都做過些什麽?不對,她根本不是林向晚,楚天墨已派人查過,真正的林向晚早就死了,她先是騙了林況的感情,利用林況收留離宮亂黨,朱栗的家仆朱原的死應該跟林況有關係吧,她記得朱原死時,說出照顧家人那番莫名其妙的話,是說給林況聽的吧。

    後來林向晚嫁入紀府買通了翠菊,利用她的孩子坐穩紀府少奶奶的寶座,又勾引了紀相如的親隨鋤禾,陳冕已經查清,翠菊在其中不過是充當了拉皮條的角色,真正同鋤禾私通的是身為紀府少奶奶的林向晚,利用完鋤禾以後,就下毒將其殺人滅口,然後又殺死翠菊滅口,如此心腸毒辣的女人,她不可能放過她!可是,林向晚怎麽會是澄觀的姐姐!這著實讓她為難。

    澄觀見宋清瞳良久不語,從林向晚手中接過茶杯遞給宋清瞳,“瞳姐姐,澄觀求你放了姐姐,所有罪責澄觀願意一力承擔!”

    宋清瞳垂簾看著遞到眼前的茶杯,放過林向晚?可是為什麽她覺得其中似乎另有文章,看來她隻能先安撫住澄觀,再派人秘密調查林向晚,想到這裏,宋清瞳接過茶杯,聲音和悅道:“此事朕再想想,阿觀,你先平身。”

    澄觀見宋清瞳臉上溫和含笑,以為宋清瞳原諒了林向晚,緊繃的小臉立刻舒展開,跳起來歡聲叫道:“謝謝瞳姐姐!瞳姐姐對阿觀最好了!”

    彎腰扶起林向晚,歡喜地說:“阿姐,瞳姐姐原諒你了!”

    林向晚掛滿淚痕的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可是,就在站起來的瞬間,隱在袖子裏的手上閃過一道幽紫色的光,一支細如牛毛的鋼針無聲無息射向宋清瞳肋下!

    宋清瞳目光一閃,她早有準備,雖然她的視線落在澄觀身上,但是餘光一直沒離開過林向晚,眼見林向晚的袖子裏透出一抹紫光,轉眼間一支紫針射過來,宋清瞳退後一步,同時將手中茶杯向外一翻,茶杯裏的茶水全部潑灑出來,銀針刺入茶杯,杯底迸裂!

    一切轉瞬即逝,澄觀正沉浸在失而複得的喜悅中,一點不知眼前發生了什麽,隻看見茶水忽然灑出來,茶杯碎了!不由愣住了。

    與此同時,屏風後竄出來數十個蒙麵人,一半把守殿門,另一半亮出刀劍衝向宋清瞳!

    宋清瞳臉色不變,眼看蒙麵人衝到眼前,大殿殿頂飄身形落下兩名身穿黑色勁裝的侍衛,湛盧和魚腸各亮兵刃,擋在宋清瞳身前。

    澄觀的眼睛左看右看,難以

    置信的目光投向林向晚,“阿姐!你在做什麽?讓他們離開這裏!”

    林向晚瞥一眼澄觀,嬌唇勾起來:“阿觀,姐姐這樣做都是為了你,等到姐姐飛黃騰達那一天,你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說完目光一閃,抬指點下澄觀的昏睡穴,澄觀毫無防備之下被點重,一翻眼睛癱倒在地上。

    林向晚臉上露出得意的笑,不屑地看一眼宋清瞳麵前擋住的湛盧和魚腸,素手一揮,身後十餘名蒙麵人同時飛身而至,將湛盧魚腸包裹在刀光劍影中,宋清瞳的心微微一沉,這些蒙麵人個個武功高強,時間久了湛盧魚腸必然吃虧。

    林向晚一步三搖走到宋清瞳麵前,嬌媚一笑,“可惜被你躲開了,不過,沒關係,奴家再刺一針!”

    宋清瞳冷冷注視著林向晚,啟唇道:“林向晚,朕已經在祭天台周圍埋伏了大批軍隊,你們插翅難飛!你若俯首就擒,朕可以考慮留你一命!”

    林向晚聞言,一臉不屑道:“昏君!你還不知吧,我們的人已經在祭天台下埋好了**,很快這裏到處會是殘肢斷臂!”

    宋清瞳麵色驟變,她毫不懷疑林向晚此言的真實性,離宮兇殘狠毒,這種事絕對做得出!

    林向晚咯咯笑著,又說:“不過,女皇陛下您別害怕,祭天殿裏沒埋**,嗬嗬,離宮宮主的意思是留你一命。”

    宋清瞳的心不斷下沉,上官瀲月及文武百官正在外麵!祭天台很快會變成一片血海,目光緊緊盯著林向晚,冷聲道:“林向晚!叫你們宮主來見朕,朕要跟他談判!”

    林向晚美眸一閃,嬌笑著道:“若是女皇陛下肯讓奴家紮上一針,奴家倒是可以考慮叫宮主大人來,嗬嗬,對了,忘了告訴陛下,奴家叫紫煞,林向晚那名字好難聽喔。”說完,手中閃過一道幽紫色的光。

    宋清瞳後退半步,隱在袖子裏的手蓄勢待發,紫煞麵容一冷,手中紫針眼看著就要揚出來,就在這時,屏風後響起極富穿透力的悅耳聲音:“住手!”

    紫煞麵色微微一變,收住紫針,轉頭看去,隻見屏風後走出來一抹飄逸清冷的身影,白衣銀麵,步履如風!

    宋清瞳的目光一瞬不瞬注視著漸行漸近的白衣男子,身形步態和雲瑾別無二致,心不由收緊。

    與此同時,在京郊,一批訓練有素的軍隊正向祭天台方向進發,為首一人身材健碩,穿著藏青色箭袖戰袍,腳下健步如飛。跑了一陣,扭頭看一眼,身後空空如野,不遠處,軍隊緊緊

    跟在宋昭夜身後。

    冷君邪眉頭皺起來,跺腳道:“皇叔快些!”

    宋昭夜穿著淺杏色緞袍外罩鶴氅,提起袍擺緊跑了數步,來到冷君邪近前,氣喘籲籲地說:“這個時辰,祭天大典快要結束了,祭天台那邊沒傳出異常,還能出什麽岔子?”

    冷君邪眉頭皺起來,不由分說緊緊攥住宋昭夜的手臂飛跑起來,“啊——你輕點!”宋昭夜大叫,擎天軍緊緊跟隨。

    祭天殿

    雙方已經停止打鬥,湛盧魚腸將宋清瞳護在身後,殿門外傳來承影焦灼的聲音:“皇上,您怎麽樣?屬下進去了——”

    宋清瞳看一眼殿門,沉聲道:“沒有朕的吩咐,誰都不許進來!”

    視線轉向銀閃閃的麵具,低聲說:“雪如來,讓你的手下住手,朕要跟你談判!”

    雪如來的目光透過銀麵孔穴,注視著宋清瞳,她麵容蒼白,如果擦去唇上的胭脂,他相信她的唇色也是蒼白一片,拔除毒蠱刻不容緩!瞟一眼紫煞,道:“這裏沒有你們的事,現在立刻啟程歸國!”

    紫煞眼睛瞪起來,叫嚷道:“這怎麽行?我們此次的任務是滅掉北秦,現在林況已經得手,我們再把皇帝擒住,北秦就是我們的了!”

    雪如來道:“林況叛亂暴露,楚天墨已經帶兵鎮壓,我們的任務失敗了。”聲音平直無波。

    “什麽?!”紫煞驚叫道,“任務失敗!?雪如來!依本座看是你臨陣倒戈,你在朝中的勢力連一半都沒用上,你到底是何居心?”

    雪如來聞言眼中一片肅殺,長袖刷地一甩,隻聽紫煞尖叫一聲,一股充滿殺氣的氣流將紫煞擊翻在地!

    紫煞口吐鮮血,手撐著地,嬌美的麵容變得猙獰:“很好!雪如來,你等著,本座定將此事匯報給主人,到時讓你在南朝立不住腳跟!”說完倉皇的跑向屏風後,自始至終看都沒看澄觀一眼,那群蒙麵人也緊隨紫煞順密道離開。

    雪如來看了一眼擋在宋清瞳身前的湛盧魚腸,宋清瞳目光一閃,吩咐:“你們退後。”

    二人相視一眼,心裏明白他們不是雪如來的對手,擋在前麵也沒用,身形一閃,退到屏風前,這後麵是密道,他們必須留意著點。

    宋清瞳看著雪如來,心中快速計算,鄭重說道:“雪如來,隻要你不引燃**,朕可以放你們離宮平安離開京城。”離宮必須斬草除根,她隻說放他們出京城,至於以後她就不能保證了

    。

    雪如來沒有答話,一隻手從懷中抽出一柄閃著幽光的小刀,另一隻手擒住宋清瞳的手腕,宋清瞳心頭一冷,“雪如來,你若動朕,今日別想全身而退。”目光緊緊盯住透著寒氣刀刃。

    雪如來如若未聞,握住宋清瞳手腕的手忽然一抖,低若遊絲的聲音道:“怎麽沒有?”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宋清瞳。

    宋清瞳緩緩勾起唇角,手腕一翻擺脫雪如來的禁錮,身形向後飛掠而起,在距雪如來五米開外的地方落下,離他太近沒有一點安全感,現在她身後不遠處就是湛盧魚腸,目光注視著雪如來輕聲說:“曼卿,你太不小心,將蟲子喂給朕,可是,朕不喜歡吃蟲子。”

    雪如來聞言身體不由一震,如果不是他深陷其中早就該想到,這些天來她借上官瀲月刻意避開自己,慢慢抬起手取下臉上的麵具,空蒙縹緲的聲音說:“你什麽時候知道?”

    聲音雖然悅耳卻很陌生,宋清瞳望著熟悉麵容,心在不斷下沉,低聲說:“很早以前,但是不能確定,直到你將毒蠱喂給我,我才知道——”說到這裏,宋清瞳覺得喉嚨發緊。

    雪如來的心也在不斷下沉,她竟然沒有服下蠱蟲,看來她的生命所剩無多,一想到宋清瞳即將不久於人世,雪如來心中湧起綿延不絕的疼痛,不知道現在找獨孤是否來得及。

    宋清瞳注視著雪如來,隻見他的麵色越來越蒼白,直到變得慘白如紙,是因為她看穿他的身份?不由一笑:“曼卿,朕沒有被你的深情迷惑,讓你失望了。”

    雪如來望著宋清瞳,隻見她的唇邊露出嘲弄的笑意,內心酸澀難抑,原來一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她的心從來沒有在他身上駐足,他差點忘了,她最愛的男人是楚天墨,她甚至不惜用命去換!

    宋清瞳目光閃動,盡量以和緩的聲音說:“雪如來,隻要你們離宮不再與北秦為敵,過去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

    雪如來壓下心中苦澀,唇邊漾起一抹輕笑,平凡無奇的麵容瞬間變得光彩照人,耐人迴味的語氣說:“本宮主可以答應皇上,但是皇上保證不會為難離宮?”

    宋清瞳眸光微閃,兵不厭詐,對待狡猾殘忍的敵人什麽手段好用就用什麽,一笑:“朕一言九鼎豈會戲言?”

    就在這時,屏風後閃出一道人影,沉聲道:“雪如來,你今天插翅難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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