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循循善誘的對峙中,悄然流逝。


    休息室裏的兩個人聊得很順暢,仿佛興致高昂,沒人知道,在每一個誘導話題和不知真假的答案裏,他們究竟在想什麽。


    終於,虞幸笑眯眯地安靜了下來,用一種聊累了的表情主動終止了這次聊天,他的目光裏不經意閃過思索,卻避開了另一個人血紅的眼睛。


    “嗯?沒有什麽剛從我這裏套的話了嗎?”趙一酒早就知道這一場交談初衷不對勁,但還是大方的給虞幸展示著自己的某些想法,像是勝券在握的犯人,有恃無恐。


    “沒有了,我這體質,不適合一直動腦子,會累。”虞幸毫無心理負擔地把鍋甩在了身體素質上,反正也沒人知道真假,“酒哥……如果是正常的你,我們可能一輩子也不會聊的這麽開心呢,厲鬼狀態能讓你敞開心扉,還算是件好事。”


    他像是有感而發,無意間做了一迴總結陳詞,然後閉上眼睛,在沙發上“恢複體力”。


    “嗬……哈哈哈哈……”聽到這句話的趙一酒卻像是突然聽見了什麽特別令人高興的話,壓抑著的笑聲從喉嚨裏發出,如同某種嘲笑,卻又讓人摸不準他嘲笑的是什麽,究竟是這麽快就對厲鬼狀態進行了誇獎的虞幸,還是那個不愛說話的、沉默的陰鬱青年。


    虞幸沒睜眼,但如果他的內心擬成一個小人的話,這個小人的額頭應該有一滴冷汗落下。


    這是他今天的最後一次試探。


    剛才聊了有將近一個小時,還一直算是以退為進,把真正的目標“試探厲鬼狀態究竟有沒有反過來侵蝕趙一酒的意識”藏在了更多真真假假的目的中,就連卡洛斯都被他拿出來當了幌子——還真讓他套出了點關於卡洛斯的信息。


    這也是個收獲,但不是他最想要的,他的試探多多少少被鬼酒擋掉了大半,關乎到意識體這部分,鬼酒的謹慎程度非常高,想來鬼酒也知道,一旦虞幸和趙謀發覺得其中的不對勁,就會加大力度壓抑厲鬼的力量,哪怕這樣做會導致趙一酒融合厲鬼力量的進度變得緩慢。


    變強是趙一酒的訴求,但關於這個訴求的一切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趙一酒一定要在兩種性格或人格之間占據絕對的主動,一旦厲鬼觸動了這塊逆鱗,哪怕趙一酒本人一時半會沒有察覺的到,趙謀和虞幸也會提醒趙一酒。


    所以這接近一個小時的聊天中,虞幸並沒有完全的確定厲鬼意識和活躍度夠不夠反過來侵蝕趙一酒,畢竟他也不能感同身受的知曉趙一酒跟厲鬼的博弈感受,反正從趙一酒幾歲的時候一直到現在二十五歲,厲鬼一直是懸在趙一酒眉心中間的長刺,這麽長的時間,隻要有一瞬間趙一酒輸了,那麽就不會存在現在這個人。


    自從趙一酒正式踏入荒誕推演遊戲之後,自身的實力不斷增強,厲鬼的威脅程度逐漸下降,從忌諱莫深到現在可以使用厲鬼的力量,進步不可謂不大。


    但虞幸和趙謀其實也想過,會不會是狡猾的厲鬼故意造成了這樣的結果,或者說是故意放棄了某些能力和暫時的勝利,隻為了給他們營造出一種厲鬼本身已經無法翻身的假象,從而以另一種方式悄無聲息的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轉化趙一酒。


    虞幸這一次的試探,肯定是引起了鬼酒的注意,甚至如果這種厲鬼意識足夠聰明的話,就一定發現了虞幸的意圖,剛才所說的對話中的一切答案都需要多加推敲,才能信上三四分。


    所以虞幸在對話的末尾再次布了一個出乎意料,措不及防的局。


    他主動表現出談話和試探已經結束的模樣,在鬼酒心中就會產生一個“防禦結束”的暗示,而後突然說了一句聽起來沒有什麽,實則是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厲鬼的存在,表達出和正常的趙一酒聊天沒有和厲鬼狀態的趙一酒聊天高興的態度,如果厲鬼意識在默默地反撲和侵蝕,這句話就相當於一種莫大的勝利。


    因為隻要開了這麽一個口子,就證明厲鬼可以做得到代替趙一酒存在於周圍這些人的生活中,甚至於當趙一酒完全消失的時候,起碼虞幸這邊不一定會覺得新的趙一酒有什麽不好。


    疲憊的時候,人的精神放鬆是最容易說出內心藏起來的感受的,相當於潛意識外放,虞幸就是營造了這麽一種效果,做了一次迂迴的暗示,或許當以為試探已經結束了的厲鬼突然得到肯定,下一瞬間的行為就會變成最真實的反饋。


    可這還不夠,虞幸深知自己給趙一酒的印象足夠神秘和強大,一旦趙一酒有什麽事想要瞞住他的話,哪怕在這個時候也還是會十分警惕,所以他閉上了眼睛。


    “看不見”同樣是一種狡猾的暗示,當一個人麵對盯著自己的人和在自己麵前睡著的人,警惕程度將會完全不同,在前者麵前絕不會做的事情放到後者麵前,或許將毫無心理壓力。


    該暗示的都暗示到位了,當虞幸聽到趙一酒那壓抑著的笑聲之後,心裏便產生了不好的感覺。


    這是嘲笑。


    不用糾結鬼酒這是在嘲笑虞幸還是在嘲笑趙一酒,因為兩者都有。


    一邊嘲笑虞幸對趙一酒所謂的關心和幫助不過如此,還不及一次愉快談話來的重要,同時愉悅於虞幸“沒有心”的性格;一邊嘲笑趙一酒在虞幸身邊待了這麽久,也沒有獲得真正的、無法撼動的情感,簡直像個一廂情願的可憐蟲。


    虞幸試探出來了。


    事情在往壞的方向發展,現在厲鬼狀態的趙一酒,思維方式的掌控者是厲鬼性格,而非趙一酒的意識。


    趙一酒自己也隻會覺得這是性格轉換帶來的必然效果,實際上並非如此,如果他才是掌控者,那麽,這種效果一定會隨著時間而慢慢減弱,最後合二為一,隻留下掌握了厲鬼強大力量的,沉默而陰鬱的青年。


    絕不是現在這樣,厲鬼性格的趙一酒越來越完整和自在。


    嘖。


    虞幸在心裏咋了咋舌。


    果然啊,千年的厲鬼比起隻活了二十多年的人類,在計謀上簡直就是一邊倒,恐怕讓厲鬼選擇這樣迂迴侵蝕的方式的原因,還是因為在恐懼醫院裏,虞幸召喚出了亦清來壓製這隻厲鬼。


    還好,事情並非不可挽迴,他還有亦清,大不了讓亦清,以後二十四小時看著趙一酒,一旦厲鬼有異動就給他摁死,知道趙一酒真正讓厲鬼無法翻身。


    他相信趙一酒本身的實力,隻要提醒到了趙一酒,並且提供一些外力上的幫助,那麽剩下來內部那些事情,趙一酒會自己處理好的。


    但現在還要做做樣子,首先,厲鬼性格對影子巫師這個身份的掌控力很強,在趙一酒做任務同樣能達到這種掌控力之前,影子穿梭是他們掌握主動權的一個巨大助力,加上他還沒把亦清找迴來,也壓製不住厲鬼意識,短時間內,還是要利用一下這個蹦噠的厲鬼意識,給他們的這一場推演帶來幫助。


    於是虞幸睜開了眼睛,眯著眼望向趙一酒:“笑什麽?”


    “你知道我在笑什麽。”趙一酒勉強停下自己的笑聲,愉悅地看著他,“你知道嗎,如果我切換迴正常狀態,聽到你這句話,一定會默默傷心很久——”


    “嗬嗬,開玩笑呢你,就算是正常狀態的你也不會對我隨口一說的事情那麽在意,而且我本來就是實話實說,酒哥是個悶葫蘆,他不愛說話,任何一個人跟他比起來都會是更好的聊天對象,你有什麽好得瑟的。”虞幸裝作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仿佛並不理解趙一酒突然的“高興”是什麽情況。


    他移開了目光,看向休息室的入口方向,如果他沒聽錯的話,大廳那邊傳來了有一點嘈雜的聲音,可能是觀賞團迴來集合了。


    也就是說,畫展的前三個小時或許已經過去了,他們的鹹魚時間到此為止,接下來就要用五個小時,來和買票入場的外來者搶那五個名額,留下來看看後續會有什麽有意思的發展。


    可即便是看向入口方向,虞幸也能感覺得到趙一酒的目光有如實質地停留在他身上,像是某種審視,又像某種感興趣的打量,他敢保證,自己剛才那句話不僅是讓鬼酒在放鬆警惕之下露出了真實的一麵,或許還給了鬼酒另一種蠢蠢欲動的心思——“策反”、“取悅”、“控製”、“合作”……


    虞幸控製著麵部表情,有點疑惑的迴頭打量了一眼趙一酒:“看我幹什麽,想什麽壞心思呢?”


    趙一酒目光一收,從容不迫地笑道:“沒什麽,想看看你下一步打算怎麽找體驗師要情報罷了。”


    好像剛才所有的試探和對峙都是錯覺。


    “等著吧,我對那個抱兔子的男孩子很是好奇。”虞幸挑了挑眉,“如果他真是沉那隊的人,不知道還有沒有別人在……”


    休息室隔音太好了,哪怕是以虞幸的聽覺,也隻能聽見大廳裏隱隱約約的人聲,壓根聽不見具體內容。


    他也懶得湊過去聽,那麽多鬼物裏難保會不會有感知特別敏銳的,萬一被發現就不好了。


    反正一會兒就能從別人嘴裏知道……


    “哢。”


    就在虞幸想著別的事情的時候,休息室的門把手突然傳來一聲輕響。


    他和趙一酒幾乎同時從沙發上彈了起來,躲到了沙發背後……這沙發夠大,足夠隱蔽從大門處傳過來的視線。隻要有這麽一個掩體,他們就能好好操作,如果進來的是一隻鬼物,他們就有辦法偽裝成也剛從外麵進來,如果進來的是一個外來者,也就是體驗師,那更好辦,直接抓起來……不,應該是友好的進行交流。


    就在兩人身形掩到沙發後的一瞬間,門就被打開了,屬於大廳的嘈雜聲頓時伴隨著空氣的流動傳入了虞幸的耳朵,果然,在短暫的集合之後,現在已經到了自由活動階段。


    進來的不止一個人,因為打頭那人有些高調的聲音,明顯是對著同行者在說話。


    “喲,這休息室不錯,沙發一看就軟,適合睡覺。”


    虞幸側耳聽著,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


    是誰在自由活動階段不趕緊去找贗品畫作,反而迫不及待的跑休息室來……睡覺?


    緊接著,沙發一震,像是有個人坐在了上麵。


    然後,就聽那人有些狐疑的道:“嗯?這沙發不對勁啊,怎麽有點溫熱?”


    另一個沒有搭話的人終於開了腔,聲音微沉,透著一股少年人獨有的特質,卻語調平平:“別玩了,人應該在你身後。”


    虞幸眼中閃過一絲興趣,可以啊,短短幾秒鍾的時間,第二個說話的人就猜到了如果房間裏有人,那一定就是躲在沙發後麵。


    換句話說,他已經被發現了。


    而且聽那少年人聲音的意思,第一個開口的人也知道房間裏有人,之所以不戳穿,隻是在玩而已。


    不用多說,這一定是體驗師,而不是智力普遍讓人難以理解的鬼物。


    但既然被拆穿了,而且對方像是個愛玩的,虞幸也不介意陪對方玩一玩,他對趙一酒投去一個“你別動”的信號,自己緩緩站起來——怕貧血讓他還沒做什麽就往下栽——果不其然第一眼看見了站在沙發對麵的那個抱著兔毛絨兔子的少年。


    第二眼,是個紮了一個小揪揪的後腦勺。


    少年的目光落在虞幸身上,這讓坐在沙發上的人有點好奇,順著剛才的話道:“看什麽呢小弟弟,我後麵有什麽?背後靈嗎?你可別嚇我啊我膽子可小了~”


    虞幸冰冷的雙手向前伸著,觸碰到了沙發上這人的脖子,還專門偽音變換了一個飄忽的女聲:“你坐在我的屍體上了……”


    “我去?”沙發上的人頓時覺得自己是不是玩脫了,驟然從沙發上起身,麵露驚訝地迴頭一看,和虞幸帶著惡劣笑意的雙眼來了個對視。


    “……還是你會玩啊,幸,我真以為是個女鬼在後麵。”這人輕鬆下來,麵容是虞幸熟悉的——和小蘿莉洛玨一起進行安吉爾那棟詛咒別墅推演中,約克的扮演者。


    也是他新手測試雙重人格中醫生主人格的打電話對象,體驗師,寧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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