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忽略掉這棟建築裏隨時可能出現的屍體和鮮紅的兇器的話,那麽清晨的恐懼醫院確實算得上一個很好的療養地。


    虞幸隻不過安安靜靜待了幾分鍾,就感覺到唿吸平緩下來,連帶著,心情都好了不少。


    可能是精神爽了之後就會逢喜事,當虞幸的視線再一次掃過草坪上的秋千,他便看到了此時最想看到的人。


    韓彥。


    穿著白大褂的韓彥當真人模狗樣,周身籠罩著親和的氣質,看到他,虞幸仿佛能理解小時候的韓心怡怎麽會那麽快被韓彥吸引,放下所有戒心了。


    韓彥確實是一個外表看上去足以讓任何人產生好感的人物。


    他身體向旁邊傾了傾,由於有直播觀眾的存在,他並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算計的心思,就像一個恰巧發現別人行動軌跡的玩家一樣,有些好奇地盯住韓彥。


    韓彥是醫生,醫生會有什麽任務是要在花園裏完成的?


    虞幸迅速從腦海中搜索任務庫,發現第一輪需要前往花園的醫生任務隻有三個,分別是粗心的醫生將什麽東西遺落在花園,需要去撿迴來;醫生看到秋千不太穩當,打算去檢查一下;醫生幫喜歡花的患者或者同事摘一朵花。


    他饒有興趣看著韓彥的動作,韓彥果然是前往了花架,在花架上挑挑揀揀後,摘下了一朵開得正豔麗的紅色杜鵑。


    即使沒有人,韓彥還是將這件事進行得很認真,仿佛想要花的那一位是他很重要的人似的。


    摘下杜鵑花,韓彥似乎完全不著急了,他甚至欣賞了一下安靜的秋千,又在原地眺望了一下外界虛假的寂靜城市。


    虞幸對韓彥的過去很好奇。


    韓心怡小時候想自救,卻因為韓彥的打斷,最終被培養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甘於墮入黑暗的魔鬼,那麽韓彥又是因為什麽契機,才把自己養成了一個擅於教唆、洗腦,卻又和極端者一點也不一樣,可以完美偽裝自己的人呢?


    之前的時間有限,趙謀查出韓子川就是韓彥後,本想繼續把韓彥的老底都掀了,但韓彥身邊應該有網絡技術的高手,他的資料被嚴密保護著,趙謀無法通過網絡追蹤到他,隻能以趙家情報網搜索,再加上他占卜的本事。


    可最終,占卜也隻幫忙定位了這個直播,他們對韓彥本人仍舊是所知甚少。


    其實提到網絡技術,祝嫣也可以幫忙,可是人的精力有限,祝嫣最近已經有很多事需要做了,虞幸不是壓榨員工的黑心老板,不忍心這姑娘太累。


    虞幸於是想自己去挖掘這個人的秘密。


    他盯著韓彥,也沒忘了關注另一側的樓梯,一直都沒有人經過。


    樓下的韓彥似乎看夠了風景,轉過身,將手裏的花拿在胸前,他本應該迴建築裏,卻鬼使神差的,在這一刻抬起了頭。


    他和虞幸四目相對,嘴角還帶著那和韓心怡如出一轍的,一直不曾褪去過的笑意。


    虞幸坐的位置並不隱蔽,被發現是大概率事件,他開心地衝韓彥揮揮手,得到了對方舉了舉杜鵑花的迴應。


    這一刻,好像他們兩人是真正的不曾相識,隻因為彼此遇到了可以給自己證明時間線的人,而且距離夠遠,造不成威脅,所以兩人都很高興。


    起碼直播觀眾能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麵。


    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之間,有著迫不及待殺死對方的理由。


    韓彥一定因為他的“自不量力”而憤怒著,而既然他來的目的就是要殺韓彥,韓彥也沒有不殺他的理由。


    別看“正道線韓子川”的力量並不突出,存在感比近年才崛起的趙謀還弱,但“墮落線韓彥”可是在十幾年前就已經將人心玩弄得爐火純青,怎麽看,韓彥都必然是一個不弱於任義、曾萊,乃至莎芙麗的人。


    能為單棱鏡培養預備役,這樣的職能,隻能是在核心班底裏。


    甚至於,他可能就知道單棱鏡真正會長的身份?


    虞幸想著想著,嘴角笑容更燦爛,直到韓彥走進了建築,消失在他的視覺盲區,他才收迴視線。


    在同一時刻,樓梯那裏傳來腳步聲,不止一個,虞幸微微偏頭看去,笑容還沒有收起來。


    趙謀和趙一酒從三樓下來,自然也發現了二樓陽台坐著的人,兩人不由自主頓了頓腳步。


    清晨的陽光不夠濃墨重彩,帶著點點溫暖和清冷的奇怪混合體,從落地窗的介質中穿過,又被坐在陽台的那個人截斷,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虞幸的臉扭過來,處在背光處,麵龐柔和,好像剛剛經曆了什麽好事,那看過來的目光難得如此亮。


    趙一酒覺得這樣的畫麵有些刺眼,那個人就那麽坐在那裏,存在感卻高於窗外的太陽。


    大概是他現在的臆想症導致他腦子出問題了吧。


    “巧了麽不是,遇到幸了。”趙謀推推鼻梁上的眼鏡,沒有第一時間靠近,而是用開玩笑似的語氣道,“阿酒,你說,幸是不是行兇者?”


    趙一酒迴過神,冷冷道:“你問我我問誰。”


    “必然不是。”趙謀嘴角一勾,“走吧,他應該在做唿吸新鮮空氣的任務,這麽看來,幽閉恐懼症應該就是他的症狀了。”


    趙一酒不知道趙謀怎麽就認定了虞幸“必然不是行兇者”這件事,因為這不是信任與否的問題,而是係統分配身份的概率問題。


    他也不知道虞幸怎麽就是幽閉恐懼症,因為唿吸新鮮空氣並不是一個專屬任務,所有患者甚至醫護人員都可以因為各種理由被要求完成這個任務。


    反正這話是趙謀說的,大概不會錯,他跟在趙謀身後,微微垂著目光,不去用自己暗紅的眼睛和虞幸對視。


    “你們都檢查完了?”是虞幸先開口的,他有點好奇,現在的醫學檢查這麽快嗎?


    畢竟他的身體情況從不需要去醫院。


    “去填了個問卷,阿酒填得十分敷衍。”趙謀走入陽台,聳聳肩,順帶控訴了趙一酒一句。


    “我不是真正的臆想症,填那個幹什麽。”趙一酒自覺在虞幸對麵的椅子坐下,沒留給他哥一個眼神。


    趙謀看著雙人位就這麽被挑完,隻好搬了個椅子過來,他看著虞幸,把虞幸上下打量了一番:“剛才在大廳不太好說,你還真適合穿這身衣服。”


    虞幸才剛羨慕完任義的男護士服,一聽這話就斜了趙謀一眼:“哪裏適合?”


    “病秧子。”趙謀笑出了聲,“你知道麽,你和阿酒剛認識那會兒,他就是這麽形容你的,後來也是這樣,你確實體質不好,貧血又體虛。我覺得吧,你就是為穿病號服而生的,你看看你那個蒼白的臉。”


    虞幸懂了,上一次直播,趙一酒就在觀眾麵前給他豎立過體質不太好的人設,趙謀這是在幫他鞏固呢。


    想要比正道線更可信,賣慘是個不錯的選擇。


    於是虞幸生氣:“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我還是更喜歡你的白大褂。”


    “扒了,他反抗不來。”趙一酒插嘴,說出了大逆不道的言論。


    趙謀距離氣死就差一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弟弟。


    仿佛是為了岔開話題似的,趙謀清了清嗓子,抬頭看看牆壁上掛著的時鍾,問道:“你這任務還有多久?完成了我們一起去巡樓吧,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要是行兇者找到好機會,恐怕已經動過手了。”


    隻要在第一個行兇者殺人後,第二個行兇者殺人前,發現唯一的一具屍體,並且在拉響警報後抱團,不給第二個行兇者殺人的機會,那麽他們就能少損失一個好人。


    虞幸計算了一下:“還有兩分鍾。”


    “幽閉恐懼症?”趙一酒問道。


    聽到這個問題,趙謀意識到他被阿酒質疑了,明明剛才沒有提過異議的!


    就是為了找話題聊天吧?


    可是為什麽,阿酒你隻會在找話題的同時跟我找茬嗎?


    趙謀內心滴的血無人能知,虞幸也隨著趙一酒的問題道:“是啊,他猜出來的?”


    說話同時,虞幸還衝趙謀坐的位置揚了揚下巴。


    “嗯。”一聲應答過後,趙一酒陷入了沉默,好像沒有什麽更好奇的了。


    趙謀等了半天也沒等到誇獎,他歎了口氣道:“按規定,不在大廳的時候,不允許過度討論行動軌跡等問題,防之幫行兇者作弊,所以我就不問你剛才遇到誰才這麽高興了,反正,我覺得我們現在可以離開這裏了。”


    話音剛落,虞幸的係統提示就跳了出來。


    【已經完成任務:在二樓陽台唿吸十分鍾新鮮空氣】


    趙謀預估得竟然分毫不差,這是多準確的計算能力和第六感?


    虞幸站了起來,對他們道:“是啊,該去巡院了。”


    趙謀用詞是巡樓,到虞幸這兒就變成巡院,看樣子,虞幸把整個醫院當成了怎麽走都很隨意的地方。


    他們紛紛離開陽台,前往二樓其他地方,就近搜找屍體。


    第一處當然還是二樓本身,虞幸看得住一個樓梯,卻看不住另一個,行兇者在二樓另一側動手的話,他也瞄不到。


    三人從走廊走過,虞幸指了一邊:“走這邊,這邊我沒走過,另一邊是我的來路,那裏有別人看著呢。”


    虞幸想,按照院長的怒氣值,很顯然查房並不是任義的任務,那麽任義的任務應當離病房區域很近,處於查完房後立刻能做的,否則很可能來不及。


    所以,任義大概率還在那一塊,如果那邊發生了兇殺,任義不會注意不到。


    除非任義自己就是行兇者,這樣的話,當找到的屍體在病房區,虞幸就可以提出懷疑,指認任義了。


    所以他選了另一側,另一側有值班室,茶水間,廁所,還有一個醫生辦公室,負責給不舒服的住院病人進行一些臨時的檢查。


    結果,他們剛走過拐角,還沒來得及檢查每個房間的情況,頭頂的警報器突然閃爍紅光,一陣刺耳警報波紋似的打在他們耳膜上。


    趙謀推推眼鏡:“應該是別的樓層發現屍體了。”


    “嗯。”虞幸想起自己要下樓就煩,那個樓梯對他來說是個很不願意接受的挑戰。


    但是另一個樓梯口就在前麵,身邊是電梯,他總不能選擇電梯吧?


    等等……為什麽不行?隻是一層樓的時間而已。


    虞幸壓根兒沒有自己會感到恐懼的擔憂,他眼睛一亮,內心的天平已經歪斜到坐電梯上。


    這麽一來,他反倒不急了,繼續順著走廊往前走,一邊走一邊順著打開的門或者沒有開的門上的玻璃往房間裏看。


    五分鍾的時間,對他們這種身處二樓且離樓梯很近的人來說比較寬裕,趙謀也在打量四周,因為別的樓層發現屍體,不代表他們這裏就沒有。


    或許是在場的人中有預感特別準的,當他們走到廁所門口,趙一酒突然出聲:“等等。”


    他眼睛眯起,鼻子小幅度吸了吸:“血腥味。”


    不等另外兩人反應,趙一酒衝進了廁所,隻見和他們一門之隔的地方,就在廁所的公共洗手池下,靠坐著一個人的屍體。


    虞幸一下子就通過那身代表醫生的白大褂認出了屍體身份——這是海妖。


    那個精靈一樣美麗的女人,此時心髒處出現了一個血洞,血流如注,染紅了身下的地磚。


    控製血液流動的部位停止了跳動,海妖眼睛閉著,看上去並不痛苦。


    這也是應該的,恐懼醫院是一個一不小心就會死一次、兩次甚至三次的遊戲,沒有人會冒著異化度大幅增長的風險去感受那麽多次死亡的滋味,而異化度如果真的暴漲,即使是獲勝的獎勵也沒法彌補這個損失。


    所以,這個遊戲裏的殺人設定就是,當行兇者製服目標,係統認為目標已經沒有任何逃脫可能後,便會在行兇者真正動手的前一秒將被殺者的意識轉移出去,這樣,對被殺者來說,他們不是死亡,隻是被淘汰了而已。


    這已經是荒誕係統少有的人性化。


    虞幸頂著外麵不斷高鳴的警報聲查看了一下海妖的屍體,趙謀做了同樣的事,然後趙謀怔了怔。


    他鏡片下的目光盯著海妖胸前的道口,問道:“曲……曲銜青的任務是哪裏?你知道嗎?”


    這個傷痕是醫院隨處可見的手術刀造成的。


    但是這幹脆利落的刀法,讓趙謀腦海裏瞬間浮現出了曲銜青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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