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得毛骨悚然。


    因為這不是他們經常經曆的僵屍禁婆,直觀的恐怖還能用各種應對方法去解決。


    這種細思極恐,慢慢滲透的恐怖,無法抵抗,無法拒絕,甚至要麵臨“我現在還是不是我”這樣的自我懷疑。


    林抹了一滴從鬢角流出來的冷汗:“我無法反駁你,所以……”


    他不太情願地補上了後麵半句話:“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可能是被漏數的那一個。”


    卡洛斯臉色也不好:“在不同的時間點,所有人都可能被另一個時間線的自己悄然替換,保不齊哪一個時間線的自己就是死後變成了鬼的那個。”


    然後再等一段時間,死去的自己也可能被活著的自己替換。


    所以糾結誰是鬼根本沒用,除了尤妮卡這個確確實實篡改了他們感知,從開始就隱藏著自己,到現在已經釋放出了強烈惡意的女人外,所有人隨時都可能變成另一條時間線上的鬼。


    或者和眼鏡男一樣,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和另一個時間線的自己同時出現。


    “媽的,怎麽會這樣。”李爺被這個結論打擊到,“這種事發生總要有個條件吧,不可能是進了重陰山就開始——”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腦海中出現鳥屍林那會兒,樹上整整齊齊掛著的十二具屍體。


    長發,白色壽衣,這是目前為止他們小隊“死”得最齊全最有儀式感的一次。


    會不會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李爺,你再想想。”虞幸看他表情就猜到他在想什麽,這個猜測虞幸也有過,隻是很快被否定掉,“當時隻有十二具屍體,可我們隊伍裏有十三個人。說明掛屍體的時候,隊伍裏已經出現除尤妮卡以外,會被漏數的鬼了。”


    “再往前推?”卡洛斯揉了揉眉心,“再往前推的話好像也沒什麽大家都經曆過的特別的事情了,san你是在祠堂和我們匯合的,在這之後——”


    “不必在這之後。”虞幸打斷,輕笑一聲,“別用你記憶中的時間線來衡量一件事是不是所有人都經曆過,隻需要想一件事是否特別。”


    卡洛斯眉頭微皺:“唔,抱歉,我的思維還沒適應多線思考,特別的事……”


    兩秒後,他想到了。


    祠堂!


    黑棺。


    san曾經躺進去過,要說特別,沒有比這更特別的了。


    “是啊,黑棺。”虞幸眼中,黑棺虛影仿佛漸漸清晰,他迴想起來躺在棺中那種永恆的孤寂感,以及對時間概念的模糊。


    他當時覺得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可卡洛斯說隻有三分鍾。


    如果他的感覺並沒有錯呢?


    他真的經曆了很久,隻不過——不是在他記憶中這條時間線上,而是在他現在無法窺探到的,另外一條時間線。


    甚至於,時間從這裏分叉,真正的、第一次踏入重陰山的虞幸在棺材裏待了很久,卡洛斯也等了很久,而他這個三分鍾就出來的虞幸,已經是個“另一條時間線的複製品”了。


    那麽,在棺材裏的撕裂感也可以說的通,撕裂的不是他的腿,也不是他的靈魂,而是他的時間。


    所以,縱使撕裂感如此強烈,爬出棺槨的他也沒有發現任何傷口。


    “什麽黑棺?”林問,“祠堂裏那一具大棺槨?”


    李爺也問:“那棺槨有什麽不對嗎?”


    “是這樣的。”卡洛斯清清嗓子,“在我們匯合之前,這位叫san的恐怖畫家,他把棺槨裏原本躺著的佝僂人丟去喂魚了,這你們也知道,我跟你們提過。”


    李爺:“然後呢?”


    卡洛斯:“然後就是我沒跟你們說過的了,他自己躺棺槨裏體驗鬼生去了。”


    林:“……”


    李爺:“……”


    耳麥裏的詩酒:“……”


    就,也不知道說什麽,挺離譜的。


    “我進去之後的感受也不太好形容,總之不是什麽好感覺,我懷疑,我就是在黑棺裏受到了一些詛咒之類的東西,出來之後,就開始各個時間線跳。”虞幸走了兩步,望著啞巴了的幽靈舌。


    “那我們也沒進過——”林說到一半閉了嘴。


    他悟了。


    萬一……某個時間線上的他們,躺進了棺槨呢?


    “我們一隊人經過祠堂的時候都進去查探過。”卡洛斯道,“我沒躺過棺材,但或許有一個我躺過,眾多時間線裏,隻要有一個躺過的——這個事情就成立了。”


    在他們不知道的情況下,有一個他們因為各種原因躺進棺材,開啟了潘多拉的魔盒。


    於是,就造成了現在這樣,時間線混亂的局麵。


    “總之,我們都小心點,即使現在大概能確定是時間的問題,但是看看眼鏡,我們也能發現一件事。”卡洛斯指著眼鏡男身上虞幸的唐刀留下的傷口:“不同時間線,好像還是會相互影響的。”


    “不僅如此,所有人都不能信任了,萬一下一刻我就變成了鬼呢。”李爺煩死了,他又抽出一根煙叼著,“媽了個巴子。”


    “媽了個巴子。”


    突然,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聲音學了一句。


    眾人一頓,同時往聲源處看去,隻見一朵幽靈舌微微搖擺,背叛了它的同伴們,第一個脫離啞巴隊伍。


    “它為什麽在動?”李爺抽出刀,“底下有什麽?”


    虞幸不聲不響取出了解禁的攝青夢境。


    匕首從人格麵具上消失,轉移至他手心,冰涼的觸感帶來十足的安心,青霧淡淡地縈繞在他手腕上,隨即似乎意識到周圍還有旁人,徹底斂去。


    亦清幾乎純透明的影子飄了出來,幽幽籠罩在虞幸身上,虞幸抬眼,還沒說話,就聽見亦清溫潤的聲音:“放心吧,這場推演沒有限製我,讓別人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還是很容易做到的。”


    亦清想得很周全,虞幸便沒什麽好叮囑的了。


    有一說一,亦清這抹青色的存在,是虞幸在推演中為數不多喜歡的顏色,夢裏也是亦清突破了係統限製來提醒他。


    對於亦清,虞幸已經從一開始的戒備,逐漸變得適應和信任,以至於許久沒見到亦清,還有那麽一點掛念。


    他很想知道亦清這段時間出不來,都在做什麽,是不是迴攝青酒吧繼續組織他那屬於鬼魂狂歡的遊戲去了。


    最重要的是——亦清不在,他少了個非常好用的工具鬼。


    不能忍。


    “有意思,花田挺漂亮的,如果這些花是青色就好了。”


    在李爺等人緊張往出聲的幽靈舌那裏探的時候,亦清像是在郊遊似的,飄在虞幸頭頂說風涼話。


    “唉,你說,把花田改成青色這個提議怎麽樣?”亦清仗著虞幸不好迴他,十分得瑟。


    虞幸:“……”嘖,好想要這隻鬼閉嘴。


    幽靈舌要真被亦清弄成青色,基本也就廢了,花田這一個難關將直接渡過,這就是攝青鬼的實力。


    可亦清不可能真的這樣出手的,係統一定會告誡他,讓他停手。


    虞幸想,所以這老鬼就是在說廢話,報複自己被關這麽久。


    ……


    另一頭,奧斯特公司。


    墓宮通道斑駁老舊,四通八達的墓道成了立體形,不僅左右難辨,甚至多了上下的樓梯和隨時將兩條墓道打通的機關。


    一行人沉默向前,氛圍比起卡洛斯小隊要冷肅得多,一群穿著工作服的人宛若互不相識一般,彼此間少有交流。


    愛麗走在倒數第二個,圓圓的娃娃臉顯得她十分無害——如果忽略她與表現在孫哥小隊麵前時截然不同的漠然的臉色的話。


    “接下來往哪兒走?”她聽到走在最前麵的同事發出精煉的疑問。


    說是同事,其實彼此也不熟,行屍部門人不少,每一次分配在一起的人都不相同,有些有緣的,可能職業生涯裏能合作個三四次,無緣的,也許任務結束分開了就再也不會遇到。


    有些是因為確實沒分配到一起,有些則是……不知道哪一次任務就死了。


    所以行屍部門比公司其他部門的人都要更加淡漠,感情付出了,很難得到有效迴報的話,大多數人都會選擇不去付出。


    就像愛麗,她寧願對公司以外的人展露一些善意,這樣下班了之後還能維持一些正常的社交,至於同事們,還是算了吧,都是一群互相利用的老手了。


    前麵的同事問過問題以後,其他人都看向了後麵。


    他們看的不是愛麗,而是在愛麗身後,走在倒數第一位的男人。


    位於隊伍中間的淩恆也朝後看,他進入墓宮之後都處在一種極度亢奮的狀態,鬼怪越多,他就越高興。


    因為他知道,這是他距離複活陳玖最近的一次。


    鬼沉木,鬼沉樹的木芯,一切力量的精華,隻要得到它,別說複活陳玖,陳玖將會一躍變成十分強大的推演者。


    妖道的墓宮真是個好地方啊……


    如果沒有這麽多和他爭搶鬼沉木的人就好了。


    他眼中陰霾四起,盯著倒數第一位的那個穿著風衣的冷漠男人,一閃而過的殺意似乎被那男人捕捉到,男人漆黑的眼珠動了動,瞥了淩恆一眼,無盡的冰冷頓時籠罩了他。


    淩恆後背冷汗冒出,熄了和對方硬碰硬的念頭,轉迴頭去。


    “沉,怎麽說?”前麵的同事又催了,那男人這才把手從大衣口袋裏伸出來,推了推鼻梁上的銀絲圓眼鏡。


    男人長著一副精致得不真實,反而更像人偶的臉,聲音清冷:“左。”


    “往左走。”前麵的同事帶著路,順便擔任淌機關的工作。


    其他人就跟著走,觀察四周,排除一切致命危險,也得注意有沒有被漏掉的暗門。


    那個名叫沉的新同事,雖然是第一次參加行屍部門的任務,但是卻被任命為副組長,除了本次組長外,大家都得聽他的。


    事實上,組長做事也總會問沉的意見,沉在隊伍裏的角色似乎更接近於軍師。


    比如現在該往哪兒走,就全靠走在最後的沉指揮。


    愛麗離沉最近,她最能感受到從沉身上散發出的危險氣息,她發現這個人沒什麽表情,和其他同事擺出來的冷漠臉不同,他的冰冷似乎是深入靈魂的。


    當他盯著一個人看的時候,那人會感覺自己被人偶“看見”,從而因為恐怖穀效應而產生莫大的驚悚感。


    反正怎麽看他都不像是活人。


    愛麗也不知道這人哪裏來的,她隻猜對方應該和鬼沉樹有一定聯係,或許是研究鬼沉樹很多年的人吧,雖然看著才二十出頭。


    他們靠著沉,躲過了很多不必要的危險,甚至躲過好幾次時間陷阱,明明應該很依賴對方,可因為那種危險感,愣是沒人敢和他搭話。


    突然,愛麗一腳踩在了一處極其隱蔽的石頭方格上,她一僵,冷靜道:“我好像踩中什麽了。”


    她的聲音在寂靜甬道裏傳開,沒人慌亂,隊伍裏的人都經曆過好幾迴排雷沒排幹淨的狀況了。


    沉瞥了一眼,眼中暗紋浮現一瞬,然後說:“沒關係,是空間機關。”


    空間機關是最不具有攻擊性的機關,隻會開啟一個通道,讓踩中機關的人掉到另一個房間,或者被拉到左右兩側的石壁後麵。


    就是麻煩了一點,空間機關隻能用一次,也就是說,別人想找到踩中機關的人,得繞路繞很久。


    隻要在機關開啟的一瞬間,把踩中機關的人拉離原地,那麽有一定概率免除麻煩。


    愛麗一聽就放下心來:“那沒事了,沉……你拉一下我。”


    沉的位置應該比較方便拉她。


    沉聽後沒有拒絕,隻是默默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副手套。


    眾人:“……”


    差點忘了,這人有很嚴重的潔癖。


    還不是針對髒東西,髒東西似乎克服克服就好了,他對人的潔癖是真的太過明顯。


    “愛麗,鬆開吧。”有同事道。


    愛麗確認沉的手已經隨時可以抓住她,放心地抬起了腿。


    機關跳動,機械轉動的聲音響徹甬道,愛麗腳下的地麵瞬間打開。


    她伸出手。


    隻是……


    沉本來試圖抓住她的手並沒有碰到她,因為……這個機關範圍有點大。


    一眨眼功夫,愛麗和沉雙雙消失在底下的黑暗中。


    其他人:“……!?”


    等等,把沉給我們留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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