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支香緩緩焚燒,頂端紅橙色火星時隱時滅,虞幸看著看著趴了下去,在越來越古怪的氛圍中靜靜等待。


    他當然用不著等“一炷香”時間,沒一會兒功夫,三支品類相同的香就呈現出了截然不同的焚燒速度,長短也區分了開來。


    “長,長,短……”


    眼前香爐中,左邊和中間兩支香長度相等,右邊的則燒得快一點,已經比其他兩支短了一大截。


    這個趨勢基本穩定,虞幸喃喃兩聲,在腦子裏的香譜中搜尋這種形態的香的含義,半晌,輕笑一聲:“催命香啊……”


    這是種很兇的香形,催命香,意味黑白無常前來催命,在一個月內,燒香者家中必有人性命堪憂。


    “還以為會是孝服香,畢竟這兒的人都穿上了白色的喪服……結果是這麽戾氣的催命香。”虞幸輕輕感歎,語調中還透著些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隻是不知道,這個燒香者,具體指的是我,還是代指曾經使用過這個香爐的店主呢?”


    他輕渺的尾音剛落下,封閉的店鋪裏就徒然起了一陣陰風,虞幸的長衫在驟然吹來的陰風中衣擺翻飛,他坐直了身體,伸手擋住了不斷打自己臉的劉海。


    詭異感在此刻達到頂峰,虞幸虛眯著眼,餘光瞥見有東西動了。


    他偏頭望去,和尺寸最大的一張遺像四目相對。


    這是個老人,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一道道溝壑在黑白顏色中愈發明顯,眼角的皺紋堆成了魚尾,幹裂的嘴唇動了動……


    微笑的表情瞬間變化成一個誇張的大笑。


    老人無光的眼中驟然爆發出一抹陰狠的光亮,眉峰誇張聳起,眼珠向下,就像活過來一般。


    虞幸手指肚敲了兩下桌麵,還沒來得及打聲招唿,老人遺像框旁邊的相片也產生了同樣的變化。


    蛛網一般的,店鋪內所有的遺像都無聲大笑起來,一雙雙眼睛中,眼珠轉動,齊齊望向虞幸坐著的地方,透著不加掩飾的惡意。


    虞幸麵對著無數張慘白死人臉的注視,往後縮了縮,有點害怕的樣子。


    過了兩秒,他沒忍住,調侃道:“哈,難道催命香指的真是我自己?”


    [……他是真怕還是假怕?]


    [有一說一這場景看得我毛骨悚然好吧]


    [我怎麽覺得這個幸的人格有點扭曲,他是不是異化度比較高啊]


    [從剛才他突然認真點香的時候開始,我就突然有點害怕他,總覺得就像那種被鬼附身的人]


    [為什麽?因為他點香的手法太熟練了?]


    [直覺,我看著他,突然覺得他和環境好搭,似乎褪去了現代的氣質]


    [嗐,不被鬼嚇到,被“主播”嚇到,我已經習慣了]


    [新來的,冷酒和趙儒儒匯合了,他倆好像都很在意這個幸,我過來看看]


    [過來看看加一,我去剛來就看到這麽高能的畫麵]


    [上麵的,你還別說,這小哥腦袋後邊兒這蠍尾辮子,還真有種年代感]


    “咳咳……”虞幸最終還是沒有打成招唿,因為他剛一張嘴,就發現喪葬店特有的那種陳舊氣味席卷而來。


    鋪中灰塵往他眼睛裏直飛,逼他閉眼,他隻好短暫地妥協,閉上眼睛後,警惕心放到了最大。


    那些惡意的注視反而消失了。


    就在虞幸閉眼的同時,耳邊突然響起了腳步聲,不是一個,而是很多個,繞著他所坐的位置走來走去,似乎正有很多人在他身邊打轉。


    但是這封閉店鋪,人肯定是進不來了,那麽來的到底是什麽,不言而喻。


    虞幸神經一動,就打算眯著眼觀察一下,到底是些什麽鬼在鬧。


    等等……


    睜不開眼睛?


    他心中一凜,感到一雙冰涼的手從後麵伸來,捂住了他的眼睛。


    一股難以抗拒的壓力覆上了虞幸的眼皮,讓他完全無法完成睜眼這個動作,隻能被動的聽著這一陣突如其來的聲音。


    身體有一瞬間的緊繃,虞幸想了想,直接站了起來。


    眼上的手好像僅僅是兩隻手掌,他站直身體,並沒有感受到背後多出重量,行動也沒受限。


    於是他憑借剛才的記憶走出櫃台,抬手去往腳步聲傳來的方向摸。


    如果有實體鬼物到來,他應該能觸碰到的吧?


    沒有……什麽都沒有,所以真的是純靈體鬼物?


    他絲毫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可怕的舉動,得到了個模模糊糊的結論後,腳步聲中多了嘈雜的人聲,有遠有近。


    “聽說了嗎?劉老板他……”


    “嘖嘖嘖,是的咯,沒想到這劉老板表麵上人模人樣的,淨不幹人事!”


    “別讓他聽到,我看這人邪乎得很呢……”


    “誒,老賈,我在你這兒賒兩疊紙錢,我店裏沒貨了,明兒個付賬!”


    “行,自己拿。”


    “誒,老賈,你說那劉老板……”


    這些人的聲音混雜在一塊兒,讓人難以分辨出誰是誰,虞幸停下來側耳傾聽,努力地分辨了一會兒,發現這些人都在談論劉老板,但是又不肯直接說劉老板幹了什麽,一個個的都是謎語人。


    “……”


    他沉默了一下,終於找到了一個插入話題的好機會:“劉老板來了!”


    周圍聲音一靜,倉促中好像還有人說:“完了!劉老板會不會聽見了!?”


    然而,劉老板當然沒有來,幾秒後,周遭聲音又仿佛沒有聽到虞幸說話似的,恢複了吵吵嚷嚷。


    看來我做什麽都不會影響到它們……虞幸心中暗道,突然臉一偏,敏銳察覺那個說要賒賬的“人”就在自己身旁。


    他一點兒不帶猶豫,又往身側摸去。


    [啊啊啊你別摸了!我靠這是森馬掉san的畫麵!]


    [好可怕,幸你清醒一點,你別摸了!]


    [我去,他膽子是真大,一般人這時候應該坐在位子上靜靜聽著吧]


    [我死了,我真的在看恐怖片]


    [他怎麽能這麽淡定啊,這不是謎題誒,是鬼誒,鬼誒!]


    [好刺激,他到底是想摸到還是不想摸到??]


    虞幸現在沒有視覺,但是直播間的觀眾看的並不是黑屏,而是第三人稱視角。


    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這摸來摸去的舉動,給多少人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在觀眾視角中,這個小小的喪葬店鋪裏,擠滿了“人”。


    有正在買東西的,有正神神秘秘交談著的,有走到櫃台邊,朝本子上簽字的。


    這些“人”的嘴巴一刻不停,一直在討論什麽劉老板劉老板,仿佛永遠停不下來似的,他們身體透明,無一例外臉色煞白,仿佛紙折的假人,臉色也遠不像說出口的話那麽正常,而是猙獰又痛苦,眉眼緊皺在一起。


    虞幸臉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雙無主之手,手指纖細,同樣的煞白,手腕卻連著空氣,隱在昏暗光線中。


    這不知者無畏的人就這麽頂著臉上的鬼手,抬著胳膊,東摸摸西摸摸,手穿過了周遭的鬼影,就像陷入泥潭中,每碰到一次,就留下一手的血紅。


    鬼物們一臉陰毒地盯著亂走的人類,卻沒一隻鬼對他動手,語氣也沒變,就像閑聊一樣提著劉老板的名字。


    整個場景的效果,儼然一副小白兔蒙眼入狼窩,把狼認成了哈士奇,滿心以為狼群沒發現他,卻不知,所有的狼都隻是在假裝,實則一個個都在用嗜人的目光盯著他。


    就在彈幕刷屏的時候,虞幸因為亂走,又與一隻站在矮架子邊的鬼物碰上,這隻鬼口中說著“不是人!我再也不在劉丙先家進貨了!”,身體悄悄飄起,遠離了虞幸。


    它臉上露出近似於怨毒的表情,死死看著虞幸光潔的脖子,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一道紅褐色的疤猙獰地盤劄了一圈,昭告著它是被勒死的事實。


    [快別走了,哥我叫你哥不行嗎,我最怕鬼物多的推演了]


    [它們是不能殺人?]


    終於,虞幸感到耳邊動靜悄然減弱,腳步聲和談話聲隱去,眼皮上那股壓力也褪去了。


    待一切平靜下來,他歪了歪頭,抬起眼皮。


    店還是那家店,一片平靜。


    牆上掛著的遺像們恢複了正常,又露出了端莊和在瀕死中悲哀的錯覺。


    櫃台上的香燒至底部,已經熄滅了。


    他察覺到手上有東西滑過,低頭一看,卻見自己十根手指上都沾滿了流動的鮮血。


    “……”


    血液冰涼又肮髒,虞幸左右看看,把手在金元寶串上一通擦拭,直到擦幹淨了,才小聲道,“果然還是碰到了啊。”


    直播間觀眾:“……”


    他分外淡定,扭頭看向櫃台,果然,經過了剛才那一陣眼盲後,櫃台上多了一本黑色封皮的本子。


    走近,拿起,本子皮上本來沒有名字,被毛筆歪歪扭扭寫上了“記賬簿”三個字。


    虞幸將本子翻開,前幾頁都是正常的記錄,進貨的成本,賣出去多少,賺了多少錢,還有這家店賈老板的購物支出。


    翻到後麵,本子裏開始出現大片大片的空白,直到最後幾頁,黑色墨水逐漸往血色轉換,記錄的內容開始奇怪起來。


    【xx月x日,劉丙先賒一遺像框,貳拾元整。未還(劃掉),已付清。】


    【xx月x日,王榮賒一捆二號香燭,叁元整。未還(劃掉),已付清。】


    【xx月xx日,劉雪賒一把裁紙刀,倆元叁毛。未還(劃掉),已付清。】


    【xx月x日,孫重賒兩捆紙元寶,壹元整。未還】


    【xx月x日,劉丙先賒一遺像框,貳拾元整。未還】


    ……


    越到後麵,墨水已經完全變成了血色,仿佛書寫者用的不是墨在寫字,而是以血作為材料。


    整個賬本都透著一股邪氣,那一個個血紅的名字就像被判官勾畫,判了死刑,即將結束陽壽落往地府。


    仔細想想倒也沾點邊,畢竟催命香在傳說中,就是黑白無常前來勾魂催命的前兆。


    上麵的日期和被虞幸撿起來的門上的紙一樣,字跡模糊不清無法辨認,隻能看出,從某一天開始,後麵所有人賒的賬都處於沒有還的狀態。


    後麵還剩幾張紙,虞幸本著看完的精神翻過去。


    【xx年x日,幸賒三支二號香,叁毛錢,未還】


    “……?”


    自己的人格麵具稱謂,也是姓名中的名被血墨書寫,一如劉丙先孫重等人。


    他愣了一下,隨即哭笑不得:“我用你三支香,還不是為了完成你留下來的提示,這你算我賒賬?”


    記賬簿並沒應他,隻是那字跡鏗鏘,仿佛在強調一個事實。


    顯然,以虞幸進入鬼巷後看到的一切來說,賒賬未還的人,應該都沒逃過一個死字。


    無實體鬼物想殺人更注重規則,同樣的,活人就得避免落入它們的陷阱,任何地方都得小心翼翼,這也是很多推演者寧願遇上力大無窮的實體惡鬼,也不願碰上虛無縹緲的靈體的原因。


    現在,賒賬的都死了,那麽虞幸的名字緊跟其後,是不是說明,他賒了賬賈老板的賬,也會死?


    這種推演,任何細節都不能忽略。


    虞幸看著刺目的血色名字,“嗤”了一聲,對著本子哄道:“別鬧,就當我沒來過,你想啊,如果沒有我點這三支香,你想傳達的東西我是不是就看不到了?我要是看不到,你就又得等好久才能等到人了,對不對?”


    “這事兒啊一碼歸一碼,我是受你所托,順便用了你的東西,而不是購買。既然不是購買,又怎麽能說是賒賬?”


    [他在幹嘛?跟鬼講道理?]


    [hhh怎麽蠢萌蠢萌的]


    [血筆寫名字,這可是大忌,沒你們笑得這麽輕鬆的,萬一沒處理好,他可能真的會陷入死局]


    彈幕沒說幾句,就聽“刺啦”一聲。


    虞幸將寫著他名字的那一頁紙撕了下來,若無其事地裝在了自己腰間掛著的紅色布袋子裏:“也不讓你為難,你看,現在記賬簿上沒我了對不對?隻要沒記,就說明我沒有賒賬。”


    他將賬本關上,又翻迴剛才的那一頁,果然沒看到新的血字刷新出來。


    也就是說,他在記賬本上的賒賬記錄,被消掉了。


    [臥槽真的可以?]


    [牛逼啊這腦迴路,隻要我把紙撕了,我就沒有賒賬?]


    不少觀眾都看到,虞幸嘴角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


    因為,在隻有虞幸才能看得到的麵板上,刷出了六條信息。


    【你已獲得關鍵物品“幸的賒賬記錄”,該物品可放入鬼布袋】


    【你獲得了關鍵物品,鬼布袋已激活】


    【鬼布袋可以收集本場推演中的關鍵物品,空間無限製】


    【你的頭銜驚豔的陰謀家已發揮作用,欺詐成功率上升。】


    【你正在嚐試欺詐賈店主】


    【行為判斷——欺詐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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