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徒是有名的正道線,即使並非在推演者這個群體中人盡皆知,但也是提起來十分有特色的人了。


    正道線之所以稱之為正道,正是因為做派、風格印刻著深深的道德痕跡。


    正道線的推演者一向受歡迎,在正道的團體中,大家很慶幸多一個可以信任的同伴,在異化的團體中,大家很歡迎有人能走推演的正常路線,而在墮落的團體中……墮落線的推演者也絲毫不介意多一個利用起來比較方便的家夥。


    但這並不是說正道線的人就是不懂變通的善人,犧牲自我成全別人——能活到分化級的推演者沒有這麽傻的。


    所謂正道,不過是看慣了推演與現實中的罪惡之後,選擇了去維護秩序和善意的一個群體。


    有任義那種一本正經,稍顯古板的人,有曾萊這種跳脫中透著細膩的人,自然也有極端的,“心狠手辣”一心為心中正義的人,總之,並非正道線推演者心中就不會藏有罪惡。


    愛麗絲地獄這場推演,恰巧就是針對“人”心中的罪惡而生成的特殊推演,這讓擅長走劇情的曾萊失去了發揮特長的空間,反而,遇到了他不太想遇到的東西。


    哭喊者。


    淡紅的燈光映照在被玫瑰花叢包圍的門扉上,將這扇門染上了糜爛和危險的顏色。


    哭喊者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裏,伴隨著咚咚咚的激烈聲響不斷拍打門扉,整扇門都在發出震顫。


    “救救我啊!!”淒厲的哭喊穿透耳膜,讓曾萊額角的血管隱隱跳動。


    他臉上的表情逐漸消失,急躁、懊惱、緊張通通隱去,燈光灑落在他身上,襯得他小麥色皮膚上的細密傷口充滿了破壞感。


    門上有一個貓眼。


    曾萊無聲歎了口氣,朝貓眼中望去。


    門的另一側,一個渾身是血,半個腦袋都被掀掉的女鬼竭盡全力張著嘴巴,發出一聲又一聲絕望的嚎叫。


    她的身體很扭曲,幾處關節都有了骨頭錯位的情況,隨意一瞥,就能看到哭喊者右臂的手肘皮膚被一截奶白色的骨頭刺穿了。


    哭喊者的嘴唇是還縫著線,她卻不顧嘴唇被撕裂的痛苦,硬生生讓線拉長,創造出了張嘴的機會。


    這是曾萊對應的鬼物,他現在的處境,可以說是很危險的。


    因為哭喊者顯然不是直接攻擊的類型,就她那樣子,好像隨時都會倒在地上的淒慘模樣,說她能被曾萊一拳錘倒都不過分。她隻會在門的另一側出現,殺人的條件,也是根據門邊推演者的選擇來的。


    “我知道你在外麵……救救我好嗎?”哭喊者這次好像知道有人正在通過貓眼看她,抬起臉與曾萊隔著玻璃鏡對視,她隻能看到黑黑的小洞,兩行血淚從破損的眼眶中留下,聲音裏隱隱帶著祈求,“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不想死……我不想……”


    曾萊唿吸一滯,明明知道這是愛麗絲古堡中存在的魔改與扭曲的力量,卻還是忍不住心髒陣痛,發悶,像是被人捏住了似的。


    他咬著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忍著不給迴應。


    這真的是死局。


    他還記得導遊修女說的話,碰上自己的對應鬼物,隻能跑,就算得到了對應道具也不行。


    所以,其他推演者對上哭喊者,可能能給出正確的應對方法,而他不能,無論應聲還是不應聲,開門或者不開門,他怎麽選都是錯的。


    “啊啊啊!!!救救我啊!!!”少女嘶啞碎裂的聲音如同刀子一樣刮在曾萊的耳膜上,在腦海中刺出一個又一個洞,他張了張嘴,後退了一步。


    “你要走了嗎?等等,你是要拋下我自己走了是不是!!”哭喊者的聲音突然變得惡狠狠,他腳步一頓,知道自己現在不能原路返迴。


    因為,這已經不是嘴巴被封起來的弱版哭喊者了,被可以張開嘴的“完全體”哭喊者找上,對他來說,離開也是一種選擇——一種錯誤的選擇。


    錯誤的選擇,代表死亡。


    曾萊閉了閉眼,他不相信一個掙紮級推演,能把他逼到毫無辦法的程度。


    一定有什麽被忽略了,一定有對上自己的鬼物也可以活下來的方法。


    “你沒走……你沒走,為什麽不開門!?為什麽不救救我!?你也想害死我對不對!”哭喊者的叫聲越來越發狠,很顯然,她的耐心已經快耗盡了。


    曾萊沉默一下,手上出現一張符紙。


    一張黃色符紙,被他“啪”得貼到了腦門上,開始燃燒起來。


    火光搖曳,燃燒的力量並沒有給曾萊這個使用著造成傷害,僅僅帶來了些許熱量而已。


    他就像一隻僵屍,身形變得有些僵硬。


    【祭品:控屍豪賭】


    【形態:一張人們心目中,穿著清朝官服的跳躍僵屍腦門上貼的那種黃色符紙】


    【該祭品已與“人格麵具?賭徒”融合,融合能力為:1貼在僵屍類鬼物的腦門上,符紙燃燒,可以造成禁錮效果,具體時間由推演難度及目標等級決定。2貼在自己的腦門上,符紙燃燒,可以降低任何種類鬼物的敵意,將它們的敵意降至無限接近於零。在此期間,你將僵硬脆弱,行動受限,思維渙散,且無法抵抗人類對你的任何攻擊行為,無法使用其他祭品。當黃色符紙燒完,鬼物對你的仇恨翻倍。燃燒過程不可逆,不可停止。】


    【描述:不知道它形象的來源是哪一步鬼片,總之是賭徒想象力匱乏的產物。這張符紙雞肋還是強大,生機還是作死,全看使用者的權衡。】


    【注:這樣的符紙有什麽用?你不會以為人比鬼安全吧,哈哈哈……真是奇怪的想法,當你不能反抗時,你以為其他的人都會幫助你嗎?不!他們會給你一刀!】


    這是曾萊第一次使用這件祭品的能力2,原因就像係統注解說的,任何一場推演裏,他都不敢在別人麵前使用它。


    隻要別人知道了他這件祭品會讓他陷入不可逆的僵硬,有心人一定會利用這一點,給他一個毫不留情的背刺……畢竟這麽久了,他得罪過的人可不少。


    所以,隻有像現在這樣,無人看見的時候,他才能用【控屍豪賭】給自己爭取一定的生存時間。


    在這種情況下,門另一側的哭喊和拍門聲都有所減弱,哭喊者仿佛正在遲疑什麽,哭聲漸漸變小,但她沒有走,等待在原地,似乎不打算輕易放棄。


    黃符的燃燒速度很慢,按照這個速度看,大概可以燒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啊……曾萊輕輕唿出一口氣,僵著身體背靠著門,緩緩滑落坐在地上。


    說起來,能給使用者帶來半個小時的鬼物安全時間的祭品,一定會讓人羨慕嫉妒恨。可由於它的負麵效果,曾萊必須迎來半個小時的僵硬時間,隻要有一個人在這時候對著他來一刀,他就死了。


    今天雖然沒有人在旁邊,可壞消息仍然在出現——哭喊者並沒有像許多敵意減弱就會轉換目標的鬼物一樣直接離開,而是等在了門後。


    半小時後,他如果還沒有得出一個可行的解決辦法,仍舊要麵對自己的鬼物,迎接被殺死的命運。


    這個時候,他有那麽一點點希望虞幸能來找他,能有辦法幫助他避開這個死局。


    雖然這隻是一種荒謬的期望,不太可能出現——畢竟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地方是哪,虞幸又怎麽在他掉下來後的四十多分鍾內找到他?


    “嗬,真是倒黴……我的運氣沒這麽差的吧,難道是不知不覺被癔給陰了?那家夥以為老子不知道他就是任義前段時間殺掉的那個女人的弟弟麽?”行動受限,曾萊靠在門上,無聲嗤笑。


    一個戴著黑邊眼鏡的消瘦青年的身影突兀地在記憶中浮出,青年的黑發不怎麽打理,常年淩亂,一雙清冷眼睛裏常常隻裝著“攻略”、“信息”、“研究”等詞匯。


    “任義啊任義,你可不知道,老子今兒個要被你牽連死了……媽的,老子跟你做兄弟或許就是倒黴的開始吧。”


    心裏雖然在叨叨,但曾萊眼神很平靜,想起公會裏跟他關係最好的麵癱臉,甚至嘴角出現了一個不合時宜的笑。


    如果沒有他提醒,他這個兄弟恐怕很久都不會刮一次胡子,意識到視線受阻才會去理發店打理頭發,為了交上分析報告通宵好幾天,最後睡著時被餓醒。


    曾萊的思維已經受到了【控屍豪賭】的影響,有些渙散,莫名其妙地發散到了別人的身上。他看著來自黃符的滿目火光,火光之後周圍盛放的鮮紅玫瑰,以及被玫瑰串起的碎肉塊,感覺到渾身的小傷口都開始發散疼痛。他耳邊還有哭喊者時不時爆發的哭嚎,非常吵。


    他無聲呢喃道:“我要是死在這,你個毒舌又不近人情的家夥,可真要沒朋友了啊。”


    兩秒後,這個看起來肌肉勻稱的青年猛地搖了搖頭,這可是他竭盡全力之下才能在僵硬狀態裏做出來的動作:“呸!幹嘛搞得跟說遺言似的……老子在給自己立什麽g呢,真是傻逼一個。”


    曾萊罵自己罵得非常果斷。


    他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沒舍得咬出血,在感覺到疼痛讓自己注意力集中了一些後就停了下來。


    “還有半小時……老子一定要找出漏洞,掙紮級推演的死亡節點不至於不可逆!”


    “豪賭不就是這麽用的嗎,我賭我能活下來。”


    “任義那沒良心的小子才不會因為我死了就想念我呢。”


    “媽的智障,這會兒想什麽任義,老子出去之後親自督促他不好嗎,非假設他沒了朋友……誒不對,又注意力不集中了。”


    思維渙散的影響力非常明顯,曾萊又緩了好一會兒,才恢複到可以思考的狀態。


    黃符紙燃燒的火光有點刺眼,他幹脆閉上了眼睛,開始摒棄幹擾,努力迴憶哭喊者會成為他“過往罪惡”的原因。


    記憶翻湧,曾萊很快意識到,哭喊者其實不完全是他的罪惡,而是……他的心魔。


    ……


    曾萊現在的年紀不大,五六年前更是個未成年的普通高中生。


    他學習並不認真,每天上課就是跟同桌偷偷摸摸在桌襠底下打遊戲,還經常和隔壁班的兄弟來個跨班組隊。


    他不愛學習,但是腦子聰明,不怎麽學也能勉勉強強混個班級前十,體育又好,運動會上那是全班的希望,無論是在老師還是學生中,人緣都不是蓋的。


    那時候,每天和班主任鬥智鬥勇、放學和同學約著一起打籃球,以及在操場時不時因為收到女同學的礦泉水和告白而被其他兄弟笑著罵“先脫單是狗”,就是他全部的樂趣。


    這樣的生活,雖然有高考作為壓力,但是平靜又青春。


    直到一個周五的晚上。


    那天,他本想趁著雙休日迴家一趟,因為是冬天,天黑得早,哪怕周五沒有晚自習,出校的時候天也已經全黑了。


    學校本就偏僻,幾乎算是郊區,由於他還留下來做了半個多小時值日,出來時前往公交站的路上已經沒有多少人,隻有一個他見過幾次的學妹跟在他身後。


    見過幾次,是因為每次雙休迴家,曾萊總能看到這位學妹的身影,可是他們沒有說過話,更算不上熟識,僅僅停留在麵熟的程度——事實上隻有他一個人這麽想。


    那位學妹在無人的站台上向他表白了。


    曾萊還真沒有什麽想早戀的打算,一來沒興趣,而來他對待感情很認真,不想隨隨便便開始一段由別人發起的戀愛。他習以為常的拒絕,本以為和往常一樣,拒絕就沒有後續了,結果學妹可能是心靈比較脆弱,當場哭了出來,連到站的公交車都沒有坐,背著書包跑向了不遠處黑暗的小巷。


    小巷那邊路燈年久失修,已經接近一個月沒有提供過照明,曾萊擔心女生受了刺激,大晚上的遇到危險——其實最近總有相關傳言,不少學生都聽說過。


    於是他跟了上去,打算先把人勸一勸,讓對方安全迴家。


    但是……他跑進巷子裏的時候,發現人不見了。


    按理說,那妹子小胳膊小腿的,不難追才對,可他沒耽擱多久,怎麽就會丟失了目標?


    敏銳的本能讓他屏住唿吸,直到聽到一聲唿救,他才瞳孔一縮,一邊往唿救處跑,一邊發信息和定位給留在了學校的同桌,讓同桌五分鍾後收不到他的消息就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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