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青色、長條狀的符紙,長度大概可以從周雨並攏伸直的指尖延續到掌根附近。和燒給死人用的粗糙黃紙不同,這三張靛青如釉彩的藍符,質地也顯得十分厚重。這紺色的華紙,從外表就顯得獨特,像是某種藝術品的材料。唯一能夠將它認定為“符紙”的原因,在於其表麵上遍布著朱紅色的圖案。那似乎是某種用朱砂寫就的毛筆書法,字的結構也並不複雜,周雨卻無論如何都認不出那是什麽字。


    “這個,也是你朋友借的嗎?”


    “這個是偷的。還記得之前提過的大少爺嗎?我去他家裏稍微拿了一點。雖然還沒告訴他,我想他也是不會在意這點小事的。”


    聽到陳偉這樣說,周雨想起了上次被張沐牧貼在他額頭上的“木頭人符”,還有迄今掛在張沐牧胸前,不知道究竟有無意義的白玉環。


    無論這位“高人”是否有真材實料,至少願意借出一塊品質不錯的玉給朋友救急,就衝這點,周雨沒有說出任何一句對方的壞話,而是選擇質疑陳偉的水平。


    “你確定自己沒有拿錯嗎?”


    “不可能拿錯的,這麽明顯的顏色,挺漂亮的吧?”


    “我指的就是顏色呢。陳同學,你見過道士用青藍色的紙畫符嗎?”


    像是早知道他會這麽問,陳偉露出一種了然的笑容。


    “周同學聽說過青詞嗎?”


    “沒有。”


    “那也正常,不是專業或職業相關的話,一般是不會接觸到這種文體的。所謂青詞,是齋醮時獻給上天的祝文。因為是這種祭祀相關的禱詞,通常文章都極盡華美藻麗,還要用朱筆寫在青藤紙上。這種青藤紙也叫做瓷青紙,在古代算是相當上乘的紙品,大多數都是用於謄寫經文的。”


    他輕輕抖動著手裏的藍符,總結道:“既然是祭祀上天所用的紙,拿來製作符籙也很正常。”


    “但是,畫的應該是招鬼的符吧?打探犯罪窩點的時候卻穿著官服,似乎不怎麽說得通呢。”


    “這倒也是。”陳偉聳聳肩說,“那麽我還有另一套理論來解釋這個符的顏色。”


    “請講。”


    “瓷青紙的色彩很漂亮,價格比較昂貴。我那位大少爺愛好風雅,而且家裏相當富裕——你看,市場需求和消費能力都具備了,傳統也就無所謂了。”


    周雨已經不想再跟對方說話了。他把已經跑到健身房盡頭的張沐牧唿喚迴身前,然後指著陳偉說:“張同學,我好像聽見這個人嘲笑你剛斷奶,而且矮得跟自己的女兒一樣。”


    “阿偉死了!”


    曾經肆虐校園慶典的噴火龍發出一陣咆哮,奮不顧身地朝對手撲了過去。


    心滿意足的周雨拄著黑傘,走到角落的沙發邊坐下,一邊用手機搜索關於綸星的網絡信息,一邊等待著白日的逝去。


    在今日以前,周雨對綸星生物這家企業沒有任何印象,等在網上查詢過以後,才驚訝地發現這竟然是一家跨國企業。有好幾種他很熟悉的處方藥雖然並非綸星生產,其研發團隊和生產商卻都和綸星存在股權關係。而綸星本身所經營的業務方向則分為基因檢測和腦醫學兩大主板塊。光從網上披露的信息看,這是一家相當先進的科技企業,不知為何會在米根竹這種並非國際都會的普通城市裏設立科研部。


    他點進綸星的官網,起初還想著了解企業結構與曆史,最後卻閱讀起技術專家團隊的履曆介紹,然後則是各自的代表論文——不知為何,雖然基因檢測方麵的研究論述他一點也讀不懂,但腦醫學的文章卻寫得很淺顯。特別是關於臨床手術方麵的觀點,明明與他現在的狀況毫無幹係,他卻不自覺看得出神。


    等他讀完一篇關於精神分裂症腦組織各部分神經病例的研究總結時,張沐牧已經在唿唿大睡中枕到了他的腿上。周雨嚴重懷疑她會把口水沾在周妤的連衣裙上,但這個小矮人實在睡得太香甜,讓周雨最後也沒有把她弄醒。


    窗外明媚的朗日,終於慢慢地自高空沉落下去。流金般燦爛的斜暉裏,一絲一縷地滲透入血色。


    當屏幕的光亮在黑暗裏變得刺眼起來時,周雨慢慢地放下手機。他抬頭望向窗外,天際焚燒著燦漫灼人的鮮紅晚霞。在那翻湧明滅的赤色光海前,同樣底色的過山車軌道看起來卻像一個懸在空中的漆黑之環。


    看著那濃豔的晚霞,周雨自然而然地想到:明天仍將是一個晴日。


    “這裏的風景不錯吧?”


    被噴火龍蹂躪過的陳偉,礙於張沐牧虎踞沙發,整整一個下午都隻能坐在最邊沿的塑料小凳上,不知道用手機讀著什麽東西。直到這時,他才起身走了過來,麵朝窗外說:“這裏還不是景色最最好的位置,晚間的香塵橋要美得多,可惜今晚沒有機會,改天再帶你去看看吧。”


    “不必了。現在時間已經快到了吧?你的符紙要怎麽用?”


    周雨收起手機,看向陳偉手裏的藍符。無論打量多少次,他仍然覺得這種東西簡直如同兒戲。


    然而,每當他想要徹底否定時,紅葉召來風暴的那一晚就會浮現在他腦海中。讓他心中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矛盾感。


    那個符是“不合理”的東西。不止是超出常識,而是打破了更加重要、重要到絕對不容忍逾越分毫的法則。


    但那到底是什麽呢?他說不出來。為了避免無意義的焦躁,他隻能將視線從那抹幽沉的靛青上挪開。


    似乎沒有發現他的異常,陳偉依舊用輕鬆的語氣說:“用法和普通的符紙一樣,直接燒掉就可以了。周同學,你有打火機嗎?”


    “……我像有嗎?”


    “嗯,說老實話,你這樣穿著一身黑,很符合縱火犯的心理特質。”


    “你還穿得像在身上粘了幾百個火柴盒呢。 ”


    格子紋的外套遭到如此攻擊,陳偉隻得舉起雙手表示投降。


    “沒辦法了,把小矮人叫醒吧,她身上肯定有打火機。”


    周雨半信半疑地把張沐牧拍醒。果如陳偉所說,張沐牧揉著眼睛,真的從衣袋裏掏出一隻做工精良的鋼質打火機。


    “張同學,為何你會帶著這種東西?”


    “防身呀。”張沐牧理直氣壯地說。


    雖然並不懂得其中的道理,周雨還是被她說服了。陳偉怡然自得地從她手中接過打火機,哢噠哢噠地打著玩。


    “健身房關閉時間是八點半,我們總共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不管接下來有沒有收獲,八點半都必須離開這幢大樓。否則被門衛逮住,要求核對身份卡的話,我們和‘小明’都會卷進麻煩裏。”


    說完這番話,他把一張藍色的符紙湊到火苗上。火舌迅速舐盡了紙身,在觸及紙上朱跡時吐出幾縷青白的煙。


    藍紙焚盡後,光線陡然黯淡。三個人在沒有開燈的暗室內麵麵相覷著。


    一分鍾。五分鍾。十分鍾。


    什麽也沒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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