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醒來時又是黃昏。


    窗外鉛雲重壓,淅淅瀝瀝地下著雨。雨勢不大,但綿綿不斷地下了三四天,也讓人感到壓抑煩躁。看到窗外的景色,他馬上明白自己在圖書館。大概這幾天來周妤實在太累,又在圖書館裏睡過去了。


    想明白這點後,他想趴迴桌上繼續入睡,但一時卻沒有倦意,隻能無聊地檢查起自己身邊的東西。放在手邊的書都是關於設計的,書下還壓著一張鉛畫紙。


    周雨信手將紙抽出來,瞥見上麵畫著一隻巨大的蝴蝶。但在兩隻華麗的蝶翼中間,畫著的並非蟲類軀幹,而是梳著發髻的男人腦袋。男人的表情很模糊,無法辨別喜怒哀樂。


    他對著這個人麵蝶身的怪物端詳了一會兒。從某些熟悉的筆觸細節,他能感覺出這是周妤的創作,但畫作的主題,恐怕隻有周妤自己知道了。


    正當他這麽想時,身後有個聲音說:“莊周夢蝶。”


    周雨迴過頭。陳偉正站在他身後,越過他的肩膀看向鉛畫紙。


    “人麵蝶身,這是莊周夢蝶的典故吧?你打算畫這個題材嗎?”


    “……你為什麽在這裏?”


    “睡糊塗了吧?我不是中午的時候就來了嗎?”


    陳偉這麽說著,徑自走向相隔兩桌之外的牆角。在那裏擺著一台筆記本,看樣子就是他的東西。兩人座位相隔如此遙遠,說明並非相約同來,而是湊巧在圖書館遇到了。


    看到陳偉,周雨下意識地環顧四周,沒找到張沐牧。他把鉛畫紙壓迴書下。雖然那副畫似乎還未完成,他也不可能代替周妤去畫,兩個人格在創作能力上並不共通。


    想到這裏,他的動作停頓了。


    也許應該換個稱唿了。先前他始終將自己理解為周妤的第二人格,但如果紅葉所言為實,這件事的性質就完全不同。應該說,反而比較接近鬼上身。


    這種超越常識的說法,換別人說出來他不會信,但提出的人是那位電瓶車女騎手,“紅葉”。


    沒有欺騙他的必要,所以她說的話有很高概率是真的。自己來自另一個地方。


    關於這件事,他卻完全沒有實感。也許是因為不存在記憶的緣故,他對“故鄉”沒有任何實在的思念。父母,親友,家庭,一點都想不起來。因為這些疑慮,他這幾天都沒有采取任何行動,每夜醒來都是看一看周妤每天的經曆,然後很快睡下,日子過得很平靜。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周妤母親寄來了信件。


    此前周雨始終不是很清楚周妤父母的情況,周妤也從未在日記中提及。推斷父親可能是離異或過世,母親則定期打錢過來,會特意寄信來是頭一次。


    或許是因為周妤的母親不擅長使用智能手機,“家人”這個備注從未出現在周妤的社交軟件裏。這一次其母的主動聯係,也是以非常老派的信封加明信片形式。明信片是一張楓葉形狀的卡,上麵沒有抬頭與問候,隻是言簡意賅地寫著“多去南邊的河走走吧”,這麽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最後落款則是“母”。


    如此內容的信,不說是神經兮兮,至少也過分冷淡了。去南邊的河走動,難道是某種避水逆的方法嗎?


    說起南邊的河,周雨確實知道一條,那就是郊區南浦的離河。靈異社開學前的燒烤聚會正是選在那裏,河水比較清,此外也沒有什麽特別。周妤是否打算照辦母親的要求,周雨不得而知,他自己沒有實施的打算。南郊離他住處有些遠了。


    雨一直下個不停,吵得人無法休息。周雨看了看時間,決定先迴家裏去。就在他收拾東西時,旁邊的陳偉問道:“你這這兩天見過張沐牧了嗎?”


    “沒有。怎麽了?”


    “沒來上課,說是重感冒了,一直在女生宿舍裏睡覺。那裏是不讓男生進的,你方便的話就進去看看吧。”


    “……感冒就吃藥好了。”


    周雨冷冷地說了一句,背上包走了。


    大學的女生宿舍一共有三處,張沐牧所在的女二正好位於圖書館和校門中間,那裏也是周妤原來的住處。經過宿舍樓時,周雨雖然覺得毫無必要,還是拐上岔路,走到宿舍樓前。


    在進樓登記之前,她先抬頭看了眼樓上的窗戶。窗洞位置很高,而且確實是隻能打開一部分的結構。張沐牧的宿舍是314,周雨已經在她和周妤的聊天記錄裏翻到,找起來也很輕鬆。


    說來,跳樓自殺的女生湯燕也住在這一樓,寢室恰好是414。正因為這個諧音不祥,她的死被蒙上了鬼神色彩。雖然謠傳說被詛咒的是寢室,她的三名同居室友卻什麽事也沒發生。


    周雨敲響314室的房門。隔了好一會兒,門才拖拖拉拉地打開,從中露出張沐牧的臉。


    “嗯……?周周來了呀……”


    “認錯了。”


    “……啊,周同學。”


    張沐牧揉了揉眼睛,看起來還沒睡醒。周雨觀察她的臉色,發現確實有些發紅。


    “你迴床上休息吧。”


    寢室內沒有旁人,大約都出去上課了。周雨把她扶迴床上,伸手在她額頭探了探。


    溫度很高,無疑是發燒了。


    “吃過藥了嗎?”


    張沐牧暈乎乎地點頭。


    以防萬一,周雨找到她的書桌,確實看見了用過的退燒藥。在詢問了張沐牧今天的服藥情況後,他就起身告辭。


    “誒,走太快了……”


    因為生病,張沐牧的聲音也罕見地虛浮起來。對此,周雨毫不心軟地說:“你按時吃藥睡覺就好了。”


    大概確實病得難受,張沐牧竟然沒有提出反對意見,隻是老老實實地縮進被窩裏。看到她這樣,周雨也不再說什麽“衣服穿少了”、“肯定是出去不帶傘淋雨了”之類的責備話,隻是靜悄悄地帶上房門。


    遺憾的是,這乖巧沒有維持太久。等周雨到了家中,手機就不停地震動起來。他打開來看了一眼,發現全是張沐牧的消息。小矮人顯得異常亢奮,每發一句話都要帶一個貓咪表情包。


    對此,周雨迴了兩個字:睡覺。


    張沐牧不肯罷休,依然不停地發來消息。一會兒問周雨晚飯吃什麽,一會兒說待在寢室很無聊。她的精神似乎處於某種高度亢奮的狀態,一分鍾內能發七八條過來,全然不像是病人。


    實在是受不了騷擾,周雨倒來半杯水,連著安眠藥自己喝了下去。他用的量很輕,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時候,手機鈴聲卻響了起來。


    一次,兩次,三次。他忍著困倦爬起來,來電是陌生的手機號。


    接聽以後,對麵傳來陳偉的聲音:“現在方便嗎?”


    “說。”


    “張沐牧進醫院了,方便就過來吧。”


    聽到這句話,周雨的困意一下消退了,他坐直身體問道:“發燒變重嗎?”


    “不是生病……”


    陳偉的聲音透著一股困惑,他答道:“……她自己把手伸進開水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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