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城是塞外重鎮,西域與中原一帶往來的樞紐,而跟很多邊塞城鎮類似,延城也是一半中原特色,一半西域特色。在鹽城的街頭,有中原人也有異族,最多的就是西域的胡人,例如突厥、羌族等。

    風波客棧,延城大街上一座普通的客棧,不算太高檔,住在裏頭的基本都是些做買賣的商賈。老板是一對夫妻,男的老實巴交,女的潑辣風騷,反差極大。

    中午飯時,就聽到客棧裏小二要菜的吆喝聲音此起彼伏,伴著那麽些西北特有的匪氣,很是粗獷。

    老板娘大概是跟客人喝了幾杯酒有些上頭,敞著衣領子露著白花花的脖頸,站在門口拿袖子扇風,臉頰都是紅紅的。來往的客人都拿話占她便宜,她也就佯裝嗔怪,跳著腳罵幾聲,更顯嬌俏,客人自然也得意。倒是掌櫃的淡定得很,一邊算賬一遍笑,似乎毫不介意。

    老板娘在門口吹了吹風,剛想進去,就有一匹馬停在了她的身邊,她迴轉身還沒看清楚來人就開始吆喝,“呦,貴客貴客,裏麵請,打尖還是住店啊?”

    從馬上下來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子,用一條風巾圍去大半張臉,一雙眼睛倒是黑亮清透,看了那老板娘一眼,拿下包袱,道,“打尖。”

    “好好,裏頭請。”這些長年招待往來生意人的店家都是極有眼力見兒的,這年輕人看來比較低調,拿紗巾圍著臉,不是醜得見不得人就是不想暴露身份唄。老板娘笑嗬嗬地帶著他走到了客棧井裏麵的一張桌子,讓他背對著外麵坐,這樣就沒什麽人能看見他的樣子了。

    那個年輕人對老板娘點點頭,道,“有勞。”

    “想吃些什麽?”老板娘笑問,“有新鮮的牛筋,要不要來一碗麵?還有驢肉包子呢,上好的燒刀子?”

    年輕人遞過一個水袋給老板娘,道,“要一碗麵,再要五個包子裝在包袱裏帶走,一些肉幹,水袋裏幫我灌滿燒刀子。”

    “好嘞。”老板娘笑嗬嗬地接過了水袋往廚房去了,邊走邊吆喝,“要大碗牛筋麵!”

    很快,就有夥計端著大碗的牛筋麵給那年輕人送了過來,放到了桌前,“客官慢用。”

    年輕人點點頭,伸手將防風的紗巾拉鬆,讓軟軟的白紗垂在肩膀、胸前……

    不一會兒,老板娘拿著包子和肉幹,還有酒壺出來了,遠遠就看見那年輕人將紗巾放下了,她有些好奇地走過去,心裏想,不知道這小年輕長什麽樣子呢。

    “客

    官,您要的東西。”老板娘將東西都放到了桌上,年輕人對她點點頭,繼續吃麵。

    老板娘略帶吃驚地看著那青年,心說,好俊的小夥子呀,臉白也幹淨,清清爽爽的,不粗猛卻精悍,清秀又毫無脂粉之氣,真真是個美男子呀,而且年紀真的很輕,也就二十剛剛出頭吧。

    “小兄弟,你要這些東西,不會是要入沙漠吧?”老板娘問。

    那人繼續吃麵,隻是點點頭。

    老板娘看看四周那些男人,吃麵的時候都跟豬吃食兒似的,弄得滿桌子都是,湯汁還濺了一臉,唿嚕嚕聲音也響,粗魯得要命。但是這個年輕人很斯文,他拿筷子的姿勢老板娘喜歡,手握得高,手指頭也幹淨清瘦,長長的手指適度地握著筷子,夾起的麵也不多不少,好看……

    正盯著看呢,就聽旁邊一桌上突然有人大聲吆喝了一句,“我說掌櫃的啊,這老板娘盯著人小白臉兒流口水呢,你不管管呀?”

    隨後,就是一陣哄笑,老板也抬起頭來看了看,就見老板娘紅著臉大罵,“要死了你們胡說八道,那麽多吃的都塞不住你們的嘴啊!”

    她這一惱,周圍的人樂得就更厲害了。

    “老板娘,您今年有三十了吧……女人三十猛於虎啊,這小白臉受得了麽,別嚇著人家。”

    “哈哈……”

    “滾你娘的!”老板娘抬腳就踹了旁邊一個嘴貧的大漢一腳,“你上麵不是吃飯的麽,怎麽放屁也歸那兒管呀!”

    ……

    這一邊時打時罵,老板娘的聲音也是一聲高一聲低的,但眾人留神看那個年輕人,就見他依然麵無表情,隻是按照剛剛的速度,不緊不慢地吃著麵。很快,一碗麵就見底了,他端著碗喝了幾口湯,將碗放下,掏出了銀子放到桌上,拿起包袱順便將紗巾拉起來依然遮住臉,站起身。

    “吃完了呀?”老板娘見他像是要趕路的樣子,就問。

    那人點點頭,低聲道,“麵很好吃。”說完,轉身走了。

    老板娘在後頭笑著道,“有空再來啊!”

    年輕人隻管往外走,他的舉動,有幾個吃飯的食客都不怎麽滿意,大家出門在外,笑笑鬧鬧稀鬆平常麽,這年輕人怎麽這麽不識好歹的。

    靠客棧的門口坐著兩個帶著刀劍的江湖人,走鏢的,兩人見年輕人出來了,便突然一抬腳,想絆他一下。但是腳伸出去了,直到道年輕人離開客棧,也沒感覺絆到

    了什麽……兩個鏢師將腿收了迴來,都納悶——咋的了這是?

    客棧裏其他的客人卻是看得清楚,剛剛那年輕人出門的時候,在他們出腳絆他的一刹那,雙腳沒有落地,而是在空中一滯,換腳走到了前麵。這一招看起來輕輕巧巧,但是做起來非常難,需要有很高的內力,更何況還是突然之間發生的事情。眾人心中了然……這個人,武藝不一般啊。

    那年輕人剛剛走到門口牽過馬準備上馬,就聽街道兩頭傳來了“嘩嘩”的腳步聲,有兩支馬隊和兩隊步兵衝了過來,頃刻之間就將客站門前團團圍住。

    在西北這邊兒晃蕩的江湖人,誰身上不背負那麽幾條人命啊,看到官兵將客棧大門包圍了,都以為是衝著他們來的呢,紛紛抽出刀劍……但等了半天,不見官兵進來。

    隻見馬隊上,一個穿著統領官服的武將翻身下馬,走到那年輕人眼前單腿跪地,“屬下參見青夫子,晟少爺想請青夫子迴京。”

    那年輕人腳步不停,隻是淡淡拋下一句,“你認錯人了。”牽著馬往外走。

    那統領並不放棄,隻是一路跟上去,道,“青夫子,屬下看過您的畫影圖形,不止延城一座城池,整個西北所有官員人手一份,青夫子,您還是迴去一趟吧?”

    “走開。”年輕人微微皺眉,“我殺了你不用抵命,你傷了我是要滿門抄斬的吧?”

    話說完,那統領也就站住了,有些為難地猶豫了一下,跪地,“恭送青夫子。”

    年輕人並不理會,上馬,策馬遠行。

    客棧裏的人都麵麵相覷,老板娘和老板也傻眼了,對視了一眼,門口這位統領姓馮,那是延城守備,平時就他牛,耀武揚威的,哪兒見過他那麽裝孫子。

    “馮統領,剛剛那位小哥什麽來頭啊?”老板娘好奇地湊上去問。

    馮統領瞪了她一眼,“少打聽,對了,他剛剛吃了什麽?”

    老板娘聳聳肩,“就吃了碗麵。”

    “碗呢?”馮統領問。

    “哈?”老板娘一臉的不解。

    “他剛剛吃飯的碗在哪兒呢?”馮統領伸手,“給我拿來!”

    老板娘將手上托盤裏還有半碗湯的藍邊大碗遞給了馮統領,“他就吃了碗牛筋麵。”

    “給了多少銀子?”馮統領接著問。

    “一……一兩,還買了幾個包子、肉幹,灌了一壺酒。”老板娘將銀子也

    遞給了馮統領。

    馮統領對屬下一招手,就有一個人端著一個盒子過來,馮統領將碗裏的湯倒了,用幹淨的帕子將碗擦幹淨,放到了盒子裏,再把筷子和銀子都放進去,將盒子封好,屬下接過盒子,快馬加鞭走了。馮統領掏出五兩銀子扔給老板娘,“以後他要是再來吃飯不準收他銀子,上最好的菜給他,銀兩到我這兒來收,這個碗我買走了!”說完,就帶著兵士上馬,轉身走了。

    老板娘拿著銀兩傻在原地,轉臉看自家相公,“我說當家的,這唱得是哪出啊?”

    老板依然淡定地撥算盤,隻是道,“婦道人家,少問,有銀子賺不就成了麽,幹活去吧。”

    老板娘撇撇嘴,扭搭扭搭地轉身進屋去了,而留下的食客們則是熱絡地談論了起了今天的這件事,對那年輕人的身份好奇非常。

    這年輕人是誰?自然就是蔣青。

    自從離開了京城之後,蔣青沒有什麽地方可去,江南是七星水寨,蜀中是黑雲堡,漠北是修羅堡……都是朋友,他沒法呆,他怕連累他們,畢竟都曆經了艱難險阻才能在一起過些安寧祥和的日子。沒什麽地方去,蔣青隻好在西北和中北部一帶活動,中部他呆了一陣子也沒法呆了,敖晟那小狼崽子將各地的州城府衙都通知遍了,每個看見他都跟看見著太上皇似地,吃飯不用花錢住店不用花錢,時不時還跑出個什麽官說敖晟想見他,讓他有空迴京城……他什麽地方都可以去,就是不想迴京城。

    信馬由韁地走到了傍晚,蔣青到了大漠的邊緣,此時,太陽緩緩地落於地平線之下。

    蔣青下了馬,這裏四外無人,旁邊有幾根枯木斷樹,將馬栓在了枯木上,蔣青找了柴草點起了火堆,喝就著水壺裏的燒刀子,看著大漠的落日……一切都不錯,除了有些寂寞,都還不錯。

    幾千裏之外的皇城裏,敖晟穿著龍袍,坐在院子裏的石台子邊上,用一隻普通的藍邊大碗和一雙黑色的桃木筷子吃著一碗牛筋麵,邊吃邊抬頭看天上的月亮,另一隻手裏轉悠著幾錠銀子。

    太監站在一旁,有些無奈地看著敖晟吃麵。

    “唿嚕唿嚕”地吃完了一碗牛筋麵,敖晟放下了筷子,沉默了良久才道,“青不喜歡吃花椒。”

    ……

    三日後,西北一帶的官府下了一條荒謬的禁令,“西北一帶所有的麵館、酒樓,煮牛筋麵都不準放花椒”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晟世青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耳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耳雅並收藏晟世青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