泮池橋下水波蕩漾,泮池橋上笑聲蕩漾,漣漪迅複平靜,笑聲亦然。


    程飛強忍下笑意,一本正經地道:“龐公迴去後痛罵十餘聲無賴,隱約還提到墨修。這夜深人靜的,傳至附近學舍,影響很不好,必須申戒。”


    王塵並不接話:“當時的細節,我所知沒有差錯的話,風飛塵看似很囂張,其實很有分寸。雖然撕破了臉,卻沒有留下任何可以供人攻訐的口實。”


    程飛笑道:“所以龐公就算暴跳如雷,也隻能罵他無賴。”


    王塵柔聲問道:“子佩她沒事吧?”


    程飛斂容道:“目前人在靜室,應該無恙。”為了避嫌,他不好探望。


    王塵又問道:“青娥緣何強勢介入,會是風飛塵的意思嗎?”


    程飛愣了愣,遲疑道:“這個,不好說。我認為青娥仙子應該知道輕重,有些事情不會受墨修左右。”


    王塵頜首道:“你想過沒有,這件事有三個層麵。”


    程飛不假思索地道:“青娥仙子向儒門表示不滿;青娥仙子代表道門向儒門表示不滿;風飛塵發現與儒門交好無望,幹脆撕破臉,全麵倒向道門。”


    王塵道:“你發現沒有,這件事的重點已經不再是子佩,你我已經不處在漩渦中心。”


    程子佩落到龐公的手裏,很容易扯出程飛,扯出程飛很容易扯出她,使本就處境艱困的她更是雪上加霜。


    哪怕她僥幸逃過一劫,失去程飛也等於斷掉一條臂膀。


    然而,郭青娥突然強勢介入,不僅將程子佩帶走,還把黃子期一並帶走,形勢頓時翻轉,輪到龐公擔心被自己的弟子扯出來了。


    程飛目光閃爍幾下,緩緩地道:“青娥仙子是在幫我們擋下麻煩。”


    為了不陷入被動挨打的窘境,龐公非要把人要迴來不可,為此不惜得罪青娥仙子。


    三位儒門執事齊至,哪怕青娥仙子身為隱穀的行走代言也不可能攔住。


    結果風飛塵親自當門神。


    墨修當然不會害怕隱穀執事,愣是幹耍無賴,來了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龐公不可能仍憑軟肋落在別人手裏,後續一定會有舉措針對。


    “沒有風飛塵,光憑青娥擋不住。我們不要辜負他們的一番好意。”


    王塵凝視程飛道:“既然子佩已經安全,那麽這時一動不如一靜。”


    程飛歎氣道:“明白了。”青娥仙子和風飛塵的舉動無異於把儒門的怒火拽到自己身上,道門也因此被拖下了水,於是王塵子便不再成為眾矢之的。


    為了不把儒門的視線重新拉迴來,他不能幸災樂禍,更不能給女兒出氣。


    “作為盟友,風飛塵一向值得信賴,關鍵時候不僅頂得上,也願意幫你頂上。”


    王塵悠悠地道:“你我盡早站穩腳跟,與他相互扶持,便是對他最大的迴饋。”


    程飛鄭重道:“是。”


    ……


    次日晨,郭青娥已經查清事情始末,黃子期殺害柴小姐在先,陷害程子佩在後,她親自押著兩人召開執事聚會,決定如何處置。


    風沙當然不可能與會,不過猜也猜得到結果。


    道門肯定會支持郭青娥,儒門鐵定不會認賬。


    王塵隻要不傻,一定會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程飛需要避嫌,郭青娥又已經涉入其中,失去中立地位。


    其結果恐怕是道儒兩家的六位執事爭執不休,三比三僵持不下。


    最後,程子佩與黃子期八成會被各打五十大板,此事不了了之。


    臨近午時,郭青娥終於迴返,帶迴來的結果出乎風沙的預料。


    程子佩無罪開釋,黃子期被逐出隱穀。


    細問幾句,不禁哭笑不得。


    原來郭青娥在其他的地方做出了妥協。


    隱穀通過決議,勒令他立刻離開隱穀。


    程子佩則被外放,不準繼續留在隱穀。


    在儒門那邊看來,兩邊算是打了個平手,他們還略微占了點上風,畢竟把他這個墨修給提前趕走了。


    其實他本來就是要走的,如果沒有這件事,他今天一大早就走了。


    王塵之前遣程飛告知,程子佩將作為監督使,跟隨司馬正赴江陵。


    也就是說,程子佩本來也是要離開隱穀的。


    郭青娥分明是仗著信息不對稱,耍了個小機靈。


    風沙著實沒想到一向出塵脫俗的郭青娥居然也會有這樣狡黠的一麵。


    不過,自己告辭和被人趕走,情況還是不一樣。


    比如,連個送行的人都沒有。


    就連道門三位真人也隻是送到太乙書院的儀門,也就是中門,還是打著送別郭青娥的名義,順帶送送他而已。


    最終,兩人孤零零地從儀門走出山門。


    下山往南不遠就是登封縣,授衣早就到了,馬玉憐、初雲和繪聲差不多昨晚就該與之匯合。


    四女及其手下分隊還是在離開汴州之後頭一次聚集。


    這也是無可奈何地聚集。


    繪聲不戰而降,對軍心稱得上摧毀,手下那二十餘人的士氣可想而知。


    柴小姐之前雖然被程飛擒住,一應物資還是被隨行的禦龍衛給扣住了。


    簡而言之,後勤全失。


    翻越嵩山趕到登封已是極限,必須留在登封重新籌措齊全才能夠啟程。


    風沙離開之前,讓繪聲告知初雲,他不在時候,代他主事。


    並讓初雲將繪聲的手下全部打散混編,更讓繪聲自己找初雲領罰,至於怎麽罰,由初雲決定。


    授衣受到四靈的誤導,導致他一步錯,步步錯。但是錯並不在授衣,所以免於處罰。


    所有人都該引以為戒,往後必須更加謹慎,不能輕信外人,包括四靈。


    初雲身為周憲的心腹,洪烈宗密諜首領,前南唐侍衛司派駐汴州的密諜主事之一,能力遠超同行諸女,統領一支還不到百人的隊伍根本小菜一碟。


    所以風沙十分放心,相信初雲能夠在最短的時間重整旗鼓,並重新分派。


    太乙書院離登封縣當真很近。


    風沙和郭青娥中午離開書院,下山途中停下休息,吃了點幹糧,遊覽了一下附近的景致,午時剛過便到了地方,在北麵找到了初雲留下的暗記。


    登封縣與嵩陽小鎮相比大了不少,多了夯土城牆,多了攤販商鋪,也多了許多揚塵。


    雖然登封縣本身沒有經曆過大的戰亂,奈何近百年間附近各大城鎮戰亂頻繁,商道經常斷絕。


    加上身處崇山之中,地形複雜,相對封閉,又並非驛道主路,所以談不上繁華。風沙也是因為拜訪隱穀才會由此南下。


    外地人不算太多,但是有。畢竟附近山中遍布書院、道觀、佛寺,求學之人,拜訪寺院道觀的旅人,通常會在這裏暫時落足。


    沿主街漫步,往來的行人穿著打扮不算富裕,都還整潔,常有笑聲,亦有幼童滿街嬉戲。


    路上遇上幾隊持棍的壯漢,或三人或五人,麵無厲色,不時與沿街攤鋪打招唿,遇上相熟的路人還會湊到一起談笑,舉止十分隨意。


    顯然這裏民風淳樸,治安良好,風氣不同於尋常鄉縣。


    不過,到了暗記標示的地方,氣氛為之一變。


    午後的冬陽正暖,正該是熱鬧的時候,街上行人全無。


    有些褐衣短打的壯漢三三兩兩地聚在街頭巷尾,玩些關撲之類的小遊戲,牆邊擱了些長棍短棍。


    看見一男一女兩個陌生人行來,紛紛轉目注視,倒也沒人過來阻攔詢問,僅是齊刷刷地盯過來。當然,全都無意識地忽視了郭青娥,就盯著風沙打量。


    無論怎麽看,風沙都是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那種,諸人很快收迴視線,繼續玩自己的遊戲。


    風沙到了地方,抬頭一看,龍門武館。


    武館門口站著兩個背手的黑衫青年,其中一人跨步過來,抱拳道:“敢問兄台何事?”


    風沙迴禮道:“鄙姓陳,陳風陳破浪,此來找人。”


    黑衫青年展顏道:“原來是小狐女俠的朋友,快快請進。”


    純狐姐妹早年闖蕩過江湖,在巴蜀闖出了名號,姐妹倆齊稱“花山飛狐”,流火是大狐,授衣是小狐。看起來名頭似乎還不小。


    進門之後是個占地頗大的武場,長約百步,寬也有大幾十步,大約二十七八人分成數堆,或耍棍或打拳,也有抬石鎖的,嗬嗬哈哈的很是熱鬧。


    引路的黑衫青年頗為驕傲地介紹這是什麽棍,那是什麽拳。


    風沙根本不感興趣,僅是含笑聽著,不時點下頭,抽空問道:“門外街巷有些好漢,都是貴館中人嗎?”


    “鄙館月前發貼為小姐招婿,不少江湖朋友前來捧場,尤以武陽龍尾派的小狐女俠麵子最大,一聲招唿,天南地北的朋友紛紛而來,鄙館深感榮幸。”


    風沙不禁失笑。恐怕就是初雲、馬玉憐和繪聲手下的弓弩衛和劍侍了。


    弓弩衛大多出身辰流或者巴蜀,多半是他在流城建立的老班底。劍侍大多出身閩地或者南唐,多半是馬玉顏幫忙招募的閩地貴女。亦有少許出身東鳥。


    南是夠南的,絕對沒有北。


    黑衫青年繼續道:“咱們登封是個小地方,江湖朋友一多,驚動自然不小,衙門留意很正常。好在鄙館與本縣向來交好,陳少俠盡管放心。”


    風沙哦了一聲,追問道:“小狐女俠與貴館主是舊相識嗎?”


    “那倒不是。鄙館小姐乃是太室山塗山門的入室弟子,塗山門與龍尾派自古便聯誼不斷……”


    提到“塗山門”黑衫青年與有榮焉:“小姐早年赴巴蜀時結識了龍尾派的純狐二女俠,一起清剿邪修,誅除匪患,幾經生死,稱得上肝膽相照。”


    風沙恍然,難怪授衣會選在這裏落腳,原來此家小姐是她們姐妹倆闖蕩江湖時的好姐妹,聽人家話裏的意思,還是過命的交情。


    塗山門他知道,乃是大禹之妻塗山氏遺脈,善音樂和奇術,與龍尾派一樣都是源遠流長的古老宗門,以女修為主,亦是獨樹一幟的內家正宗。


    很久之前就從塗山遷到了嵩山,跟大禹遺脈徹底斷絕了關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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