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閣,露台邊。


    天空已昏。


    遙望惠和坊鬼市,星火點點如螢蟲成群。


    這裏白天是坊市,晚上是鬼市,規模巨大,整坊皆是。


    一到晚上,全是夜攤,來往客眾,不遜白天。


    無論是客還是商,皆持燭、不點燈,稍有風吹草動,隨時可熄,隨時可潛。


    地麵上的夜攤接待三教九流,街頭混混,乃至尋常百姓,買賣一些日常卻違禁之物,比如贓物。


    真正的黑市處於每間鋪麵的地室之下,這些地室多數相連,四通八達,構建於汴州的地下城中。


    地下黑市的買賣盤口極大,動輒千萬計,上不封頂。


    哪怕每月僅有一次成交,僅靠傭金就足夠地麵上的鋪麵吃上半月有餘,何況地下黑市的場子及所賣的貨品,多半就是黑鋪出的。


    當然,也有客人寄賣奇珍。


    賀貞輕聲介紹黑市的情況,風沙側耳傾聽,忽然笑道:“現在告訴我這些,是不是晚了點?”


    “隻要心不晚,就不晚。”


    風沙瞥了賀貞一眼,繼續遠眺。


    賀貞又道:“少主似乎很關注惠和坊的鬼市,是不是那邊要出什麽事?”


    風沙不置可否。


    賀貞低聲道:“少主稍等。”轉身去召攏三童叮囑幾句,然後讓劍侍帶他們迴陵光閣內玩耍。


    風沙負手俯瞰勾欄客棧的北樓,樓頂紅巾已經不見,說明趙儀走了。


    賀貞抱著條鶴氅迴來,柔聲道:“頂上風涼。”


    將鶴氅披上風沙的肩頭,又轉於身前,仔細的係氅於頸下,認真的扣上暗扣。


    風沙盯著賀貞美麗卻蒼白的臉龐,招手道:“你體弱,比我怕冷。”


    兩名劍侍躬身退下,取一件披風捧來。


    風沙接過披風,親手給賀貞披上係好。


    賀貞縮著香肩,臉頰浮上幾縷血色,雙手緊了緊披風,低聲道了聲謝。


    臉紅不是害羞,是失望。


    少主對她這麽客氣,說明情分真的沒了。


    要說牽絆,收下少主禮物的三童還有。


    至於她,顯然一點都不剩。


    風沙沉默一陣,問道:“你對魔教了解多少?不要跟我說細節,我想知道更高層麵的情況,比如教義。”


    賀貞低頭抹抹泛紅的眼眶,思索道:“據我所知,自從魔教造反失敗,一直在尋求道門與佛門的認同,尤其最近幾年,魔教高層鬥爭頻繁,教義變動很大。”


    風沙十分感興趣,凝視道:“具體說說?”


    “魔教認為世界分為光明與黑暗,光明鬥爭黑暗,目前黑暗勝過光明,但是光明終將獲勝。引入陰陽之學解釋,用以附隨道門。”


    陰陽?風沙愣了愣,追問道:“怎麽說?”


    “光明者陽,黑暗者陰。當今陰侵染陽,陰大於陽,所以需要驅陰還陽,直至陰陽平衡。至於平衡之後,是否要陽大過陰,暫無說法,可能留待後世智慧。”


    風沙的瞳光幽幽地閃爍一陣,微笑道:“魔教有高人呐!願意漢化就好。佛門那邊呢?魔教常以佛冠名,愚民易於漸染,佛門對此可是深惡痛絕的。”


    “魔教簡化教義為“清淨、光明、大力、智慧”八個字,不在示佛,對內稱使,對外稱明使。比如日光佛為日光明使,其麾下十二電光佛為十二電光明使。”


    風沙搖頭道:“換湯不換藥,佛門不會買賬的。”


    賀貞點頭道:“據傳魔教與聖門的彌勒宗有秘密結社,以淨土宗與彌勒宗那千絲萬縷的關係,佛門再不滿也不至於動手鏟魔教的根,魔教做個姿態足矣。”


    風沙輕哼道:“那倒也是。何況佛門如今惶惶求自保,哪顧得上魔教種種。”


    賀貞瞧他一眼,小聲道:“據說魔教的淨風聖女出世,與聖門聖女乃是同一人。”


    江寧的時候,風沙沒少為易夕若的事情忙前忙後,兩人的密切關係瞞不過明眼人。


    風沙愣了愣,皺眉道:“據我所知,魔教的淨風佛,咳,淨風明使跟魔教少主必定是夫妻吧?”就像駙馬都尉必定是公主的丈夫一樣。


    “不錯。”賀貞小心翼翼地道:“婚後為淨風明使,婚前為淨風聖女,既然還是聖女,肯定尚未完婚。”


    風沙冷下臉,不吭聲。


    易夕若為了獲取魔教的支持,毫不猶豫的把自己給賣了,就像當初賣給他一樣。


    風沙生了會兒悶氣,忽一轉念,若有所悟。


    既然魔教引陰陽之學來解釋教義,那麽讓陰陽一脈的易門掌教易夕若成為淨風聖女,與魔教少主聯姻,恐怕有著更深更長遠的目的。


    易夕若對魔教的重要性絕不僅是代表魔門那麽簡單。


    兩方絕對稱得上郎情妾意,一拍即合。


    這時,咚咚街鼓聲響不停,一更天了。


    待得六百下之後,城門閉、坊門閉、禁人行。


    街鼓擂完之後,白虎衛就將進城。


    風沙目視東北方向,自言自語地道:“老虎不發威,你真當我是病貓了?”


    他想不想得到易夕若是一碼事,易夕若屬不屬於他是另外一碼事。


    風沙的神情平靜過了頭,竟是前所未有的陰森。


    賀貞瞧得心下一顫,很想問問究竟是誰把少主給惹火了,偏生手足發冷,居然愣是鼓不起勇氣張嘴。


    與此同時,西雞兒巷地下城黑市。


    火盆圍成的太極圖分外明亮。


    圖外一片昏黑,人影憧憧,隻知很多人,不知多少人。


    這麽多人全部罩衣麵具,居然無人一發聲,氣氛異常壓抑。


    一道道亮眸或冷或熱,靜靜地圍觀太極圖。


    太極圖中僅有二人,以陰陽為分界,一前一後站於陰。


    花娘子被塞著嘴,直挺挺的俏立,腰後連出一根繩索。


    繩頭在一個紮著紅腰帶的蒙麵人手中。


    除了花娘子,孟凡是場中唯一沒有穿著罩衣、戴著麵具的人。


    實是衝出來太急忘了穿,隻顧著埋頭往太極圖裏衝。


    結果那紅腰帶從腰間甩出一根長鞭,抽陀螺一樣把孟凡生生抽出太極圈。


    孟凡暈乎乎地轉了好幾圈方才站穩,身上居然不疼不癢連點傷都沒有。


    顯然莊家乃是高手中的高手。


    看來想要救人,隻能硬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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