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好些日,因為沐慈身體差天授帝還是隻讓王又倫每天過來上一個時辰課的基礎常識課。

    王又倫本來還提著心,怕沐慈問些尖銳敏感的問題,可是並沒有。後來好幾次涉及,那少年並沒有追問,他才反應過來這少年在刻意規避。

    的確,沐慈不想讓王又倫為難,他都是等天授帝過來直接問他的。

    天授帝最近來重華宮越發勤快,有時一天要來兩三次。上午沐慈上課還好,他有機會迴答幾個問題,偶爾被這少年尖銳認真的頂迴去,還讓他有點啟發。但更多時候,沐慈精力不濟在休息,養出點精神就看書,做健體術,從不會分出一絲心力搭理天授帝。

    完全沒有閑聊一二,培養培養感情的打算。

    天授帝自己也政務繁忙,坐不得多久就要迴去理政,大半個月過去,父子關係……根本還是原地踏步。

    這樣肯定不行。

    這天,崔院使交脈案,說沐慈的男子本根有了點感覺,能自如控製,好好將養一定會有起色。天授帝十分高興,算算時間剛好是王又倫在授課,他興衝衝要去看兒子。

    今天當值禁中,協助理政的參知政事李康追在天授帝後頭:“陛下,這些都是緊急要務……”最近天授帝理政總有些神思不屬,所以積壓了不少亟待處理的政務。

    天授帝就隨口吩咐:“把奏本都送到合歡殿去,那裏光線不錯。”特別是他愛看自家小兒子認真專注於學習的雋秀側臉,讓人感覺歲月靜好,心寧氣和(忽略他頂著肺說真話的時候)。

    自己處理起政務應該不會煩躁了。

    衛終和李康看著天授帝健步如飛而去的背影,麵麵相覷。

    李康是心腹近臣,他曾是天授帝的伴讀,知道許多內幕,知道重華宮裏住著長樂王,否則天授帝這容光煥發,兩眼發光的狀態……和找到了“春天”,“從此君王不早朝”那啥差不多。

    最後還是衛終喊來牟漁,道明原委。

    牟漁:“……”他故意保持距離,不在長樂王跟前出現,所以……這大半個月那少年做了什麽?一貫多疑,不輕易付出信任的陛下,竟然放心到要把政務都弄去合歡殿處理?

    這事可大可小,外人是長樂王有可能被人認為“涉政”而產生麻煩,成為眾矢之的。牟漁當機立斷道:“我會命人把奏本都悄悄送去重華宮,其他就是你的事了。”在宮裏怎麽遮掩消息,是衛終的職責。

    隻能如此了,衛終點頭答應下來,飛快去了重華宮伺候。

    好在因為沐慈性喜安靜,內侍隻一個和順能進入書房和臥室,外圍都是天授帝的心腹羽林衛,倒不擔心消息在短時間內泄露。

    衛終吩咐人在合歡殿書房裏加個大龍案——再怎樣也不能把奏本放長樂王桌上處理吧。牟漁帶著心腹,悄悄把奏本都送過來,隨之而來的自然還有李康。

    王又倫吃了個大驚,好懸看到李康的眼色才沒有失態,飛快瞥一眼沐慈。

    李康還是第一次見傳說中的長樂王,一時被那完美到沒有一點瑕疵的側臉更驚豔到。見沐慈依然神色專注看……呃,嘩嘩翻書,好似沒有因任何事情受影響,瞥都沒瞥天授帝這邊的動靜。

    李康還以為是這小少年故作沉穩,隻有王又倫知道,沐慈學習也好,做任何一件事都是認真專注的。而且,沐慈的確是驚世奇才。

    不多時,沐慈手裏一本書已經翻完。

    王又倫收斂心神,拿起書問:“殿下有什麽地方不懂的?”

    “解釋一下43頁第二行到第七行。”沐慈道。王又倫已經習慣,翻開相應頁碼,解釋起來沐慈認真聽完,提了兩個問題之後,繼續看……嘩嘩翻書。

    那速度,還真是手能翻多快,他就能“看”多快。李康一直在猜——長樂王到底有沒有看懂啊?

    天授帝和衛終卻已經習慣了,因為王又倫測試過,沐慈是真的懂啊!

    的確,沐慈的學習速度極快,他翻開書頁,內容隻要入眼就能一目十行記住並理解,從中分析信息,過目不忘已不足以形容他的資質。就連天授帝當年的大哥沐春,也沒有他這種智能。

    而最值得稱道的並非沐慈的智能,是他的學習態度——無比認真專注,並深層思考,追根究底。

    天授帝忽然想起栽倒在“太過優秀”的大哥,即使四十年過去,天授帝還是十分揪心,且有種刻骨的惋惜——若沐春仍在,登位成帝,此時的大幸朝必定會更好。

    現在出現一個個比大哥更驚才豔絕的九郎,天授帝心中暗暗下定決心——決不能讓任何人再傷害九郎,不能再一次把這種天地精華孕育的靈物給毀掉。

    李康整理好了奏本,小聲提醒:“陛下……”

    “恩!”天授帝看沐慈認真學習的樣子,自己也收斂了心思理政。李康和衛終已經把堆積如山的政務分門別類放好。因不能帶更多的

    秘書丞,牟漁暫時沒事,也留下來幫忙,順便觀察沐慈。

    ……

    一個時辰到了,王又倫問道:“殿下還有什麽吩咐?”

    沐慈揉一揉眉心,神容有些疲憊,不徐不疾道:“還是老問題,書中沒有斷句,影響我看書的效率。”

    王又倫:“……”

    所有人:“……”

    原來這少年看書的速度能夠更快的嗎?

    可大家並不覺得沐慈在騙人,因為這少年雖麵容稚嫩,身體孱弱,可神色淡然,目中是永恆的平靜,清潤如珠玉落盤的嗓音也總是不高不低,聽不出什麽情緒……像一個超然世外的智者,無所欲求,不被紅塵侵擾。

    這樣一個少年,行事坦然至誠,目光淡然明澈,怎麽可能為了什麽目的,俯下他的腰,去惺惺作態,說一些很容易被戳穿的謊言?

    ……

    王又倫告退了,今天不是他當值幫助天授帝處理政務,就得去政事堂處理政務。一些國家常務,不是很重要的事務,或者還沒達到呈交陛下批閱狀態的政務,必須他領著政事堂的人處理。

    王又倫走後,沐慈又去了一趟淨室。

    牟漁看看也沒什麽值得注意的,便也告退。天授帝擺擺手,也不留他,道:“這些時日你多費心,別出亂子。”

    “是!”牟漁應下,就離開了,然後就沒看到沐慈接下來驚人的舉動。

    沐慈出來後淨了手,就命和順道:“行了,你去把臥室好好打掃幹淨了,一會兒我要休息的。”

    和順領命出去了。

    支開和順,沐慈便直奔皇帝的龍案而來,還指揮衛終:“你去把我的椅子搬過來!”

    眾人別這突然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衛終帶著詢問看天授帝,見天授帝點頭,才敢搬椅子。沐慈一點都不在意旁人眼光,施施然坐好,伸手放在一本紅色封麵的奏本上。

    但隻是放在上麵,沒有拿,更沒翻開,目光平靜看著天授帝問:“這些能不能給我看看?”

    不是哀求,也非下令的頤指氣使,隻是一個沐慈招牌式的平淡陳述,好像“看看”就像看幾本閑書那樣,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天授帝很快掩飾了愕然,條件反射看一眼室內的人,還好都是可信的心腹,還有一個天天登記天授帝行為言語的起居郎。這個官雖小卻很敏感機要,已經被天授帝嚴密監控,一般不會漏出任

    何消息。

    天授帝放下心,才意味深長看著沐慈,問:“你想看?知道這些是什麽嗎?”

    “奏本,大臣進言陳事的文書,刊載在邸報上的內容有許多都出自這裏。”沐慈道,看了一眼各色的奏本,拍一下那本紅的,“這是屬於你的東西,我想看,必須經你允許。你覺得不合適,我就不看!”

    天授帝微眯了眯眼,藏起目中一閃而逝的銳芒,把問題推迴去:“那你呢?你覺得自己適不適合看?”

    “這得看你怎麽想,是你的東西。”沐慈道。

    天授帝不想浪費時間在車軲轆話裏,一語雙關道:“好,如果你覺得自己可以看,那我就給你看!”

    沐慈點點頭,容色坦然地翻開……

    “啪!”

    沐慈剛翻開一指寬的奏本,被終於忍不住的李康伸手壓住!

    李康這個留了兩髯美須,白發比較少,保養得還不錯有些像道人的老臣,麵色漲紅,不知是驚是氣,聲音都哆嗦了:“殿下……自古唯有……唯有……監國的太子才……”一邊說,一邊給同樣任性的天授帝使眼色。

    天授帝清清嗓子,當做啥都沒看看,裝模作樣看奏本了。

    李康都要給跪了。

    陛下,您老別亂來啊!

    就算你很喜歡這個孩子,但慣孩子不能這麽慣啊,您不是普通人家,孩子不是普通的孩子啊,有些規矩……有些規矩……一丁點也不能亂啊……

    允許一個不是太子,將來也沒什麽幾率成為太子的小皇子隨意翻看奏本,這政治意義……

    好吧,長樂王被關在冷宮,什麽都不懂,可陛下啊……您不可能不懂啊!

    這是幾個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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