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2296年,4月16日,南天涯洋。


    “又來了?這些蒼蠅還有完沒完了!”


    英格蘭號的艦橋上,艦隊提督克裏斯·都鐸怒吼著。


    他完全失敗了。


    之前由他拍板的誘敵作戰計劃還沒成型就被破壞,航空戰鬥群被完全毀滅,而被他視為主攻力量的戰列艦隊離敵方航母尚有一百多海裏的航程,失去了航空力量的屏護,已經不可能再有接近的機會。


    他不得不改變命令,率艦隊轉頭逃離戰場。但沒過多久華盟的戰機就循著味道追了過來,不列顛人不得不打起了艱難的防空作戰。


    他們幾乎對空中的戰機造不成什麽威脅,但配備了厚重裝甲的戰列艦要比航空母艦耐打得多,硬是抗住了一輪進攻。


    在第二輪進攻中,主力艦蘇格蘭號被魚雷打壞了螺旋槳,落在了艦隊後麵,吸引了華盟戰機的火力。但六萬多噸的蘇格蘭號無愧為人類史上建造的最大戰艦之一,抗沉能力驚人,華盟戰機圍著它狂轟濫炸,魚雷炸彈輪番招唿,結果它硬生生扛了兩個多小時才沉沒,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蘇格蘭號的沉沒對於不列顛海軍來說是又一個巨大損失,但這也為它的友軍爭取了足夠的時間,使它們得以遁入夜色之中。


    剩下的不列顛人本以為就此逃出生天,但沒想到,明明是在艦載機難以出動的夜間,卻仍有飛機如影隨形般地跟了上來,聽聲音還是噴氣機。


    不列顛人現在還了解不到細節,但實際上青鷂式裝配了電探設備,在肉眼不可視的夜間也能在茫茫大海上找到戰艦的蹤跡。飛行員們甚至還試圖對海上戰艦發動攻擊,但即使有電探,在夜間搞俯衝轟炸仍然是玩命,隻能隨便扔點炸彈下去,也沒有什麽效果,所以後來也就放棄了無謂的攻擊,隻是輪班跟著不列顛戰艦,保持對它們的跟蹤。


    在艦上的不列顛人看來,就是幾架飛機來了又走,持續不斷,隻聞其聲不見其影,心中惴惴不勝煩擾。


    這些煩惱的人當中,最為心煩的大概就是克裏斯·都鐸了。


    從小處說,眼下這些飛機怎麽也甩不掉,意味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九州海軍掌握之中,等到太陽升起,恐怕鋪天蓋地的戰機就飛過來了。


    從大處說,他作為艦隊提督,不得不為這場慘痛的失敗負責,即便能逃出生天,恐怕一迴到倫敦就得被口水淹死了。政敵會玩命攻訐,盟友們不會幫他,更可怕的是狂熱的平民們,說不定會抱著炸彈衝進他家的莊園去……


    但他也沒什麽應對之策,隻能無能狂怒,對著外麵嗡嗡響的敵機幹吼著。


    艦橋中的參謀們同樣無計可施,也不敢跳出來觸黴頭,一個個都低頭縮在桌子上,做著無謂重複的文案工作。


    這時,通信室的電報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吸引了克裏斯的注意力。通信兵們在他的怒視下操作著,還沒等出個結果,就聽到了提督大人不耐煩的詢問聲:“哪來的電報?胡公港還是倫敦?”


    通信室主管傑克中尉一個激靈,行了個軍禮,然後一邊俯身往桌子上的電文瞅著一邊答道:“奇怪,沒有前段,是漏了還是……不對,這是明文電報,用的是漢七碼,是華夏人發來的!”


    “什麽?”克裏斯眼睛睜大,煩躁都被疑慮壓下去了幾分,快步走到通信室中,“說的是什麽?快點翻譯出來!”


    傑克立刻催促通信兵加快工作,把圖上的電碼轉成十六進製碼,又在碼表裏查出對應的漢字,抄在紙上。


    不等他們把漢文譯成英文,克裏斯就一把上去把電報紙搶了過來——作為貴族,他別的東西未必學得多好,漢語可是從小就學得滾瓜爛熟的。


    他一眼掃過去,很快讀了出來:“無路可逃,盡快投降,保全性命……嗬嗬。”


    這張紙被他扔在了地上,一腳踩了上去,緊接著又是一句咒罵脫口而出:“想讓我投降?想讓不列顛人的驕傲英格蘭號投降?做你們的狗屎夢去吧!”


    周圍人等依然不知所措,不敢提出建議,更不敢反對他,一個個都抱持著沉默。


    提督大人反複走了幾圈,最後一屁股坐迴指揮席上,嘶啞著說道:“通知各艦,全麵檢查武器裝備,準備明天的戰鬥。”


    ……


    太陽還是照常升起了,先是映紅了東方的海平線,然後如同脫殼的蛋黃一樣從海麵上躍然而起,光芒灑遍了整片大海,徹底驅散了夜間的黑暗。


    而在太陽完全升起之前,華盟的航空母艦們便已利用黎明的曙光,逐漸放飛了攻擊機群和護航的戰鬥機。


    在之前的整個夜間,它們一直保持著高航速,始終追著不列顛艦隊前進,到現在正處於一百到一百五十海裏間的黃金作戰距離上。不到一個小時,滿攜彈藥的攻擊群便已飛臨不列顛艦隊所在的海域,發起了猛烈的進攻。


    白天剛剛開始,華夏人有充足的時間,因此他們的攻擊也不驕不躁,不像昨日那般穿透火力網進攻主力艦,而是生冷不忌,見到船就炸,甩完了炸彈就返航補給。


    不列顛艦隊像洋蔥一樣被一層層剝開,先是外圍的驅逐艦遭殃,然後中間的巡洋艦和補給艦被炸沉。等到正午時分,主力艦也開始受到攻擊。


    霍剛微調著操縱杆,控製著自己的g-1白鷺式攻擊機向東北方的目標戰艦飛去。


    目標是一艘普利茅斯級戰列艦,屬於相當有年頭的老艦了,火力裝甲都不強。但當年不列顛人建造此艦的時候受母本澎湖級影響很深,重視航速,經過兩次改造後能達到28節,可以跟上現代戰艦作戰,因此在現在的不列顛海軍中仍有一席之地。


    經過了數場大戰之後,霍剛對海上轟炸已經輕車熟路,嫻熟地調整好各參數後,就等著飛臨目標上空然後把炸彈扔下去。


    這時通信頻道中傳來了分隊長的聲音:“我最後提醒一遍,盡量炸左舷。”


    霍剛聳了聳肩,迴道:“收到。”


    戰前他們開過作戰會議,分析了昨日戰鬥的得失,其中蘇格蘭號的抗揍讓他們印象深刻。會上有人提出,這艘巨型戰列艦之所以這麽耐打,是因為戰機從四麵八方一起進攻,使得船體兩側受損程度差不多,損管組有時間封閉艙室注水調整平衡,艦體均勻下沉,儲備浮力很難耗盡,所以才花費了大量時間。


    因此,如果隻攻擊戰艦一側,使得船體單側瞬間大量進水,不給損管組反應的時間,效率可能會更高。


    今天的作戰中,他們便準備先拿這條普利茅斯級練練手,測試一下這個戰法的效果。


    不多時,霍剛所在的機隊便已飛臨目標上空,一個接一個地俯衝而下。


    俯衝轟炸畢竟驚險,不能保證每一顆炸彈都準確落在自己想要的位置,但有的放矢,至少大部分都落在了戰艦的左中部。


    通常來說,戰艦中部有著層層疊疊的上層建築,炸彈落在此處不易穿透裝甲破壞船體核心區。但是大多數防空炮和副炮也集中在這個位置,炸彈的衝擊波輕易摧毀了這些炮位上薄弱的裝甲,殺傷內部人員,破壞了整艘船的防空力度。


    在俯衝轟炸結束後,攜帶魚雷的第二機隊接踵而至。


    由於副炮被破壞,它們得以較安全地接近目標左舷近處,將機腹部下方掛載的魚雷投了下去。


    魚雷落水,很快在海麵上加速到了幾十節的高速,劃著明顯的航跡向目標攻去。


    這艘普利茅斯級連發緊急信號,打滿了舵在海上急閃躲,然而這近距離投放的十幾枚魚雷可不是那麽好躲的,沒多久便先後撞了上去。


    普利茅斯級這種老艦對魚雷的防護能力極差,大裝藥戰鬥部爆炸後立刻在側麵撕了幾個大口子出來,海水洶湧地往船體內部湧入。


    沒幾分鍾,這艘船便有了明顯的傾覆趨勢,艦上人員紛紛逃生,幸運的搶到小艇漂出去,倒黴地就隻能往不斷抬高的右舷爬。


    不多時,傾覆的過程突然加速,高高的艦橋整個砸進了海麵裏,紅色的船底翻了上來,整個完全傾倒了。


    雖然完全傾覆,但似乎下沉的趨勢被止住了,這顯眼的船底成為了海上一處安全島,吸引了不少落水的船員遊過來。其中還真有不少人成功抓住這最後一根稻草,爬了上去,一些人喘過氣後還迴過頭去幫助其它戰友上岸——


    然而,正當他們以為暫時安全了的時候,異變突然再次發生!


    船體結構是按照正常漂浮狀態時的受力設計的,而現在異常傾覆,受力狀況大不相同,再加上雷擊受損,主體結構堅挺了一段時間後再也承受不住,龍骨整個斷裂了開來!


    前一秒還好好著的紅色底殼突然斷裂成了兩段,從中間翹了起來,把上麵的人再次拋入了大海中,然後以遠超先前的速度沉沒下去。相當一部分船員在這一異變中遇難,或是驟然被拋入海中一口氣沒上來淹了水,或是被各種碎片擊中受了傷,而僥幸逃生的那些人則陷入了更絕望的境地之中。


    不管他們如何,天上的飛行員們對此是大受激勵,對更多的目標施用了這種戰法。


    ……


    “報告!”


    參謀朱利安從通信室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指揮台旁,在海圖上拿掉了一顆代表戰列艦的棋子,低頭對克裏斯道:“愛德華號……沉了。”


    克裏斯歎了口氣,看了看海圖,有氣無力地說道:“接下來,就是威爾士號了吧。”


    威爾士號是英格蘭級戰列艦的第三艦,戰後才下水入役,曾經被海軍寄予厚望,然而直到現在也沒有在海戰中取得任何戰果。


    艦長阿德裏安似乎是不願意就這樣屈辱地迎來這艘巨大戰艦的毀滅,在許久前就放棄了逃亡,指揮艦船在海上做著蛇形機動,主動對天上的戰機發動進攻。


    直到現在為止,整支不列顛艦隊擊落的華盟飛機都沒幾架,威爾士號在裏麵有沒有貢獻很難說,但它主動留下來斷後,為其餘戰艦吸引了火力,使得英格蘭號所在的分艦隊壓力大減,逃得也更遠了。


    克裏斯又看了看時鍾,現在大約是下午兩點,離入夜還有差不多三個小時,威爾士號能不能撐住這麽久,為自己爭取足夠的時間呢?


    這段時間裏,不列顛海軍已經采取了緊急措施,將大量陸基航空兵調集到了非洲大陸西南角的孤竹港,準備接引敗退的艦隊。隻要英格蘭號再航行一個夜間,就能進入孤竹港空中力量的庇護範圍內,也就安全了。


    這時候他也沒法做什麽,反倒是昨晚一晚上沒睡好所帶來的困意湧了上來。他打了個哈欠,對參謀們說道:“先這樣吧,我先去歇一會兒,等威爾士號有消息了再叫我。”


    參謀們麵麵相覷,但也不知道該讓這位提督大人幹什麽,隻得目送他離開。他要是不胡亂插手指揮,說不定事情還好辦些。


    克裏斯迴到他華麗的私人休息室中。這間休息室曾經被上任提督托馬斯·克瑞爾裝修成了素淨的夏風雅室,克裏斯接手後不太喜歡,重新裝成了鑲金飾銀的華麗風格,地毯都是從阿富汗進口的。


    他進去後直接躺在了華麗的黑檀木床上,把綢被胡亂一拉,就閉上了眼睛。然而坐著的時候困得受不了,一躺下反而遲遲睡不著,各種胡亂的念頭都冒了出來。


    他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時代,早早被父母送去了華盟留學,結果在學校裏被喜歡的女生羞辱,留下了心理陰影逃迴了國。此後又進了牛津讀書,學得不怎麽樣,勉強畢業後又去軍校繼續混日子。


    多虧家族背景夠給力,之後他沒怎麽上過軍艦,卻在海軍係統裏越升越高。當然他作為貴族子弟,是極富愛國之心的,在對法蘭西的戰爭中就混了不少軍功。


    等到大戰開啟,不列顛艦隊在海口取得大捷,他深受鼓舞,主動申請出戰。後來托馬斯晉升元帥調迴本土就職,克裏斯就順理成章接過他的職位,到了英格蘭號上成為了新的艦隊提督。


    他就任的時候,不列顛海軍強大無比,擁有壓倒性的先進戰列艦和航空母艦,縱橫整個天涯洋無人能撼,九州海軍隻能憑借不多的主力艦和輕型航母打遊擊。克裏斯本以為他會率艦隊連戰連捷、建功立業,但幾場硬仗打下來,局麵卻越打越糟。


    到現在,這支強大的艦隊竟已覆滅大半,連走上一迴合都做不到,隻能倉皇奔逃了。


    酸楚湧上心頭,克裏斯睡意全無,輾轉反側後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在房間裏反複踱著步子,最後坐到覆蓋著平板玻璃的書桌旁,找出日記本,想寫點東西。


    可是腦子裏的千言萬語,一提筆就不知道該寫些什麽了,他就像倫敦那些租在地下室裏的三流作家一樣,明明寫不出東西就吃不上飯了,但對著空空如也的紙張半天憋不出一個字來。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門突然敲響了:“提督,您在歇息嗎?”


    克裏斯從恍惚中迴過神來,應道:“進來。”


    拉開門的是參謀歐文,他手裏拿著一份文件,頭略低著,一臉肅穆的樣子。


    克裏斯見他這樣,心裏一咯噔,問道:“出什麽事了嗎?”


    歐文悲慟地說道:“提督,是壞消息,威爾士號盡忠了。敵機恐怕很快就將抵達,請您做好準備。”


    “什麽?!”克裏斯一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敢置信地看了看牆邊的座鍾,又迴頭對歐文吼道:“怎麽迴事,這才四十分鍾,它怎麽就沉了!蘇格蘭號可是足足堅持了半個下午啊,威爾士怎麽會差這麽多。阿德裏安,你都守護了些什麽?!”


    歐文等他跳腳完,才猶豫著說道:“根據阿德裏安艦長最後發迴來的電報,這次華夏人很是狡猾,隻對左舷打魚雷,雖然大部分船體都還完好,但單側受損後保持不住平衡,最後就……”


    克裏斯的疑惑得到了解決,但恐懼又接踵而至。如果華夏人把這套用在英格蘭號身上,難道自己就能躲得過?


    在驚懼之中,他迴到艦橋之中,準備指揮最後的作戰,讓這艘海軍的旗艦、人民的驕傲有一個榮耀的結局。


    他坐在指揮席上,看著各位置上的船員忙忙碌碌,心中一片恍然,想做點演說鼓舞士氣,一張口卻什麽都憋了出來。


    正恍惚間,突然歐文又跑了過來,克裏斯直直地看著他,問道:“是敵人的飛機來了嗎?”


    歐文的表情卻有些迷惑,含含糊糊地說道:“不……是西北方的海麵上發現了敵方的戰列艦,具體型號尚未判明,但能確定是裝備了大型炮塔的主力戰艦!”


    “是戰列艦?”克裏斯也產生了些許疑惑,但更多的是振奮:“好,不管怎麽說,與敵方戰艦堂堂正正的決戰,總比被那些蒼蠅咬死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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