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三年,共和2120年,1月18日,上穀郡,柔遠縣。


    “嗚~~~”


    麵前的一匹大馬突然抬頭嘶鳴起來,秦四娘嚇了一條,退了一步,手中的一筐豆渣餅不小心撒了些出來。


    但大馬嘶鳴過後,卻沒有其它動作,而是把頭伸進食槽裏,繼續吃起裏麵拌了豆渣的幹草。


    “四娘,愣什麽呢?”前方不遠處,另一名女移民胡妙姐見她這樣子,撲哧笑了出來,“都多久了,還怕呢?我看這些馬兒可乖得很呢。”


    “哦,沒事,就是突然來一下沒料想……”秦四娘趕緊蹲下去把地上的豆餅撿迴筐中,然後往右走了幾步,繞過胡妙姐,繼續給馬舍中的其餘馬匹加餐。


    她和丈夫雷川以及其它移民抵達柔遠縣的這個牧場已經半個多月了,過了年之後,他們就被重新編組,在牧場中邊學邊幹,做起了伺育牲畜的活計。


    如今冬天,外麵草原都枯萎了,也不需放牧。大致上來說,男人們學著騎馬,女人們負責喂馬,更複雜的工作還沒到學的時候。秦四娘就跟這胡妙姐還有幾個女移民分到了一起,來這邊喂馬。


    其實喂馬倒是其次,關鍵是讓她們熟悉熟悉馬的性情,才好展開下一步的學習。秦四娘自小家貧,也沒接觸過多少牲畜,到現在還對著馬舍中高大的馬匹有些發怵。也沒辦法,這些馬有引進自歐洲的森林馬的血統,本來就是特別高大,一般小姑娘見了害怕也正常。


    喂過豆餅後,她們又被一個牧場職工叫過去清理馬舍,把燒過的炭灰撲到馬糞上,再一點點鏟出來。這工作有些髒,但她們也習慣了,用布掩住口鼻麻利地幹起來,甚至還有餘裕聊天。


    “說起來,我家男人昨天迴來說,他騎著馬跑了好一段,好威風啊。”


    “啊,秦姐姐,真羨慕你,有男人一路照應著。”


    “哪啊,一路過來根本沒見幾麵。再說了,男人還不好找啊?以胡姐兒你的身段,稍表露點,那些男人們還不搶著提親啊?”


    “哎呀……別說笑了。再說了,這朝不保夕的,與其找個移民搭夥過,還不如就在這牧場裏嫁了,好歹也是有工資有糧有肉的正經工作……”


    說到這裏,秦四娘突然一愣。對啊,雖說自己這些移民們已經投入了新生活裏,比之前去過的幾個地方待的時間都要長,但畢竟沒有正式定下名分,還是“臨時工”,那麽是不是還要繼續上路?


    她的猜疑最終變成了現實。


    又在牧場生活了幾個月,隨著冬去春來,寒意漸去,移民們對牲畜已經逐漸熟悉了起來。男人們已經多半能騎馬走上一段了,即使騎不了也能揮著鞭子趕著馬群移動。女人們也放下了對馬兒的警惕,能夠自然地接觸了。


    而就在這時候,新的命令到來——該上路了。


    經過幾個月無憂無慮的草原集體生活,移民們大多已經對這裏產生了感情。當一隊軍人進入牧場,宣布將“護送”他們繼續西行後,不少人痛哭流涕,請求留在當地。


    但其中一名中尉毫不留情地說道:“根據你們之前簽訂的合同,要一直到西域才算移民完成。柔遠牧場隻是讓你們適應一下寒冷的冬季,學習畜牧技巧,不是讓你們安家的!更何況,還有真正的農牧場要分配給你們呢,這就不要了?”


    農場主任為雷川夫婦等有孩子的移民家庭求情,道:“他們都帶著孩子,長途跋涉太過辛苦,萬一夭折了,對誰都不好。”


    但中尉思索再三,還是道:“合同就是合同,我也沒法改變。而且,西行路漫漫,途中有小兒降生也是可能的,如今正可以演練一番。”


    移民們沒辦法,隻得再次收拾行李,與已經熟悉的農場勞工依依不舍地告別,再次踏上旅途。


    他們迴到柔遠城中,乘火車沿漠南鐵路前往雲中郡(唿和浩特),在黃河岸邊的東勝縣換乘白鹿級運輸船。這型船他們並不陌生,當初就是乘著它從平江府到了上海,如今再乘著它西進,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白鹿級拉起了長長的煙柱,頂著滔滔黃水向西前進。如今春意複蘇,河邊青草再度萌發,馬群與牛羊愜意地享受著大自然的饋贈,可惜,都不屬於這些初來乍到的新人。


    出了雲中郡,進入朔方郡,沿岸人煙逐漸稀疏,甚至走上半天都見不到一個人,倒是能看到不少野獸。再沿著黃河拐向南,進入寧夏郡,才逐漸見到文明的氣息。


    可惜,船隻在寧夏沒有長久停留,略微補充了些食水,就繼續南下。而黃河段越往上流,水量就越少,漸漸變得無法通航。最終,他們抵達了寧夏郡南端的應理縣(中衛),也就是黃河航路的終點,在此登陸駐紮下來。


    在應理,移民管理司有一個“人口庫”,從舊元國控製區收集了不少移民,以“戰犯家眷”為主。但是,這些人可靠性存疑,用起來束手束腳,現在來了一批江南移民,正好拿來摻水。


    江南移民大約五百人,移民管理司又從人口庫中提了二百少年男女,混編入小組之中,又整訓了幾天,然後繼續西行。


    華夏元年,夏軍收複關中,將元國逐入巴蜀,在新得地區設立山西、陝西、雲夏、西涼、安西五個行省。其中,雲夏省就是移民們剛才走過的雲中、朔方、寧夏等郡,此三郡有黃河水路貫通,且承擔西北防務重任,故設一省。


    而西涼省則以臨洮、天水等郡為基地,看護河西走廊。自古中原溝通西域,北有茫茫大漠,南有險峻的青藏高原,隻有河西走廊這一條窄窄的通道可供通行,堪稱門戶,故必設一省以屏護。


    西涼省再往西,就是麵積廣大但形勢複雜的安西省了,目前仍處於軍管狀態,也是這批移民們的目的地。


    現在,移民們就要沿著河西走廊,繼續西進。


    元國在河西走廊從西到東設了沙州、肅州、甘州、永昌四路建製,夏國攻入後,將這四路改為玉門、酒泉、張掖、武威四郡,重點經營。


    時至四月,西涼省沒那麽冷了,但仍然很幹燥。所幸移民們在牧場呆了一個冬天,多少有些適應了。而且,這兩年來樞密院將西進作為一個重點項目投入,花費重金走水路運來不少簡易鐵路,從應理往西沿著河西走廊搭了出去。雖然條件簡陋,尚未運行蒸汽機車,隻能用馬匹牽引,但總比靠兩條腿走靠譜許多。


    移民們就這樣擠在簡陋的板車上,沿著鐵路一路西行。可惜,縱使花費了大代價,鐵路到現在也隻鋪到了張掖郡。接下來,幾千裏路,茫茫大漠,莽荒異域,就要他們自己的雙腿去闖蕩了。


    ……


    華夏三年,4月21日,張掖郡。


    漢武年間,霍去病西征,戰匈奴而敗之,“斷匈奴之臂,張中國之掖”,故設張掖郡。過了張掖,就是無數傳奇交織的西域了。


    五代之後,中原勢力逐漸從河西走廊衰退,西域迴鶻人逐漸遷移過來。後來蒙元興起,占據河西,收服了當地豪強編入軍中遷入中原,又將當地各族農牧民分配給蒙古部族管理。兩年前,元國大敗,鎮守甘肅的大將禾忽害怕華夏人沿著河西走廊一路攻來,在當地執行了嚴酷的堅壁清野政策,清除了人口,席卷走財物,毀壞城池,燒毀了農田和村莊。現在,這一片長條狀麵積不小的區域大部分仍是一片白地。


    其中,張掖郡由於與黃河航路有了鐵路連接,且當地有發源自青藏高原的黑河流經,水資源較充足,所以恢複得最快。華夏軍在此地派駐了三個營的兵力,整修了張掖城,並種了一批糧食蔬果。


    與移民們一同到來的,還有一個營的士兵,他們將把已經在當地駐紮一年之久的一個營換迴後方休整。也是因為這個營的士兵在,移民們一路上都老老實實的。


    移民們被安排在張掖城略作停留,以適應一下當地氣候,順便幫著幹點農活。沒幾天,他們又等到了另一批移民的到來。不過與他們不同,這一批移民全部為年輕女性,也並非千裏迢迢從江南而來,而是從臨近的陝西、山西等省遷移過來的戰犯家族的成員。她們將就近生活在張掖等城市中,做點簡單的女工活,並且與願意退伍後留在當地的士兵們結成新家庭。


    5月1日,江南移民們繼續出發。他們沿著黑水向西北行進了大約一百四十公裏,然後轉向正西,趕著大車,第一次真正進入荒漠地帶。


    車轔轔,馬蕭蕭,滿目望去不見綠意,盡是黃沙與荒石。風吹砂起,吹得人臉疼,砂石進入鞋中,走得硌腳。白日的烈日直曬曬得人炎熱難耐,偏偏為了省水還不能多喝,而入了夜之後又突然冷了下來,變幻莫測。不少人走著走著就突然嚎哭了起來。


    好在這段旅途隻是小試牛刀,他們走了兩天,就見到地上逐漸長出了草,再走些,甚至見到了河流。


    移民管理司的護衛帶著他們去了河邊,取出罐子過濾沉澱,痛飲了河水,又就地宿了一晚。


    5月17,他們奮力繼續前進,抵達了酒泉城。


    舊肅州城幾乎已經完全毀壞,現在這個酒泉城是新建的。由於隔了一片沙漠,酒泉城的修建進度就要比張掖城差多了,實際上也就是個不大的土圍子,城內也隻駐紮了一個營,防禦的關鍵是城牆上架著的15式88炮。


    但是,相比周圍的滾滾黃沙,酒泉城周邊的環境還是不錯的,有河流提供珍貴的水源,還有北方的黑山遮擋了一些風沙。


    到了這裏,護衛們終於宣布了一個好消息:酒泉需要一百名移民,男女各半,孩童不計。第一年,移民們會編成公社集體勞動,一年過後,成了家的移民戶可以得到一百畝田地,繳納十年租稅後便可歸自己所有。


    這個條件在移民中引發了轟動,一百畝地啊,那是江南小農想都不敢想的大塊地啊!雖說這西北的一百畝沒法跟同麵積的江南水田相比,但至少酒泉周邊的耕地條件還不錯,而且是熟地,有基礎的水利設施,隻要稍加修頓,就能有不錯的產出了。因此,移民們爭相報名,希望留在酒泉。但是,人數太多,最後隻能抽簽決定。


    還是按照慣例,男女分排兩條長隊,依次從竹筒中抽簽,抽到紅頭簽便可留下。


    雷川排在隊伍前列,看著前麵的人緊張到顫抖地上前抽簽,而到現在一個也沒中,都嘴角抽搐著返迴隊尾,自己的心髒也狂跳。


    “到你了!”後麵的沈元正一戳,雷川趕緊迴過神來,上前看著那個被移民管理司的護衛抓在手裏的竹筒,把心一橫,眼一閉,就伸出手去,從裏麵抽了一根出來。


    他感覺心幾乎要跳到嗓子眼了,甚至不敢睜眼,但後麵那麽多人排著呢又不能拖延時間,隻能害怕地抬起了眼皮,看向了手中的竹簽——


    簽頭赫然塗了顯眼的紅漆。


    雷川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將竹簽翻來覆去反複確認,最後終於確定無誤,真的是紅頭簽!


    他把簽子高舉起來,激動地大喊道:“中了,我中了!”


    “呔,你中了什麽?”前麵的護衛從他手上拿過簽子看了看,又隨手插迴了竹筒裏,“還真是啊,可惜,你就隻能停在這兒了。對了,我記得你有妻小的是吧?那也還行,那邊也不用抽了,一起留下來吧。”


    雷川激動不能自已,連連對這個一路上他一直暗中咒罵的護衛道謝:“謝謝你,謝謝,真是太謝謝了……”


    說著,他的淚都留了出來,離家入海,跋涉萬裏,風餐雨露,到了現在,終於有家了啊!


    旁邊,沈元正拍了拍他的肩,道:“多大個人啊,還哭呢?趕緊找你娘子去吧。”


    雷川轉過頭來看著他,強止住淚水,問道:“啊,好,我這人……哎,沈大哥兒,你抽中了嗎?”


    剛才說話這會兒,沈元正已經一個箭步上去,幹脆利落地抽了一簽出來。現在,他抬起手中光禿禿的竹簽,搖頭道:“我就沒你這運氣了,不過也好,就去西邊見識見識吧。”


    雷川遺憾地搖了搖頭:“可惜,要是沈大哥能留下來,咱倆就能相互照應了,還能讓渾家給你相個娘子……可惜。”


    沈元正哈哈一笑,把簽子擲迴筒中,道:“天地之大,何處不能容身?雷兄弟,咱們在此別過了,你和你娘子,還有小牙兒,好生活著!”


    說著,他就邁著大步迴到了隊尾,而雷川看了看他,趕緊去叫出秦四娘,找護衛辦手續去了。


    抽簽過程繼續下去,抽到的人自然歡天喜地,而更多的人不免垂頭喪氣。雷川與妻子相會,跟著其它的“幸運兒”們去了酒泉城中報道,登記名冊、更新證件,等待趁著夏季趕緊整理即將屬於自己的土地。


    而沈元正與其它人則沒有停留,再度收拾行裝。等到一批軍隊從後方抵達,移民們就趕著大車,跟著軍隊前往下一個目的地,玉門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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