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曆1278年,10月6日,熱那亞,菲諾港。


    “進攻!”


    一艘掛著神羅戰旗的三層加萊船上,奧伯托·斯皮諾拉舉著自己的佩劍,高唿著激勵人心的口號。


    在他的麵前,熱那亞戰士們正在敵我雙方的戰船上不斷奮戰著,而比薩人正在節節敗退。


    見到這情形,奧伯托心中是有些懵逼的。


    他本來的打算是,等費埃斯特家敗退迴來後,就與比薩主力稍作接觸然後撤退,事後把戰敗的鍋推到教黨身上去。


    可沒想到,費埃斯特居然在不利戰況中堅挺了下來,真的為自己創造了戰機。而自己將錯就錯把握住了這個戰機,居然占到了上風!


    他轉頭往北看了看,在那邊,十一艘格裏馬爾迪家的戰船正在與十五艘比薩戰船鏖戰著,局勢同樣膠著。又迴頭往眼下看了看,自己這邊已經勝勢明顯,如果能搶在比薩主力趕到前重整兵力的話,那就是自家的三十艘加上費埃斯特家剩下的八艘,有三十八艘,而對麵……


    奧伯托抬起頭來,朝快速接近中的比薩主力掃了一眼,喃喃道:“隻有二十九艘而已!”


    難道說,今天,可以贏?


    他心中的跳動壓抑不住,快速盤算著利弊。雖說他與比薩人有暗約在先,但繼續執行這個約定的話,要割讓撒丁島殖民地,所得的無非是打壓教黨……可是,今日教黨死戰不退,戰敗後也就沒法清算他們;相反,若是乘勢進攻,與教黨攜手作戰,真正擊敗比薩人,那麽西地中海的海權就是我們的了!


    雖說,戰後比薩人可能會把暗約揭露出來,但那不過是敗者的無能狂吠而已,熱那亞的市民會相信敵人的汙蔑還是我這個帶領熱那亞兩次戰勝敵軍的英雄呢?


    “就該這樣!”奧伯托拍了一下巴掌,心中澄如明鏡,“我的所作所為,皆是為了熱那亞!進攻!”


    他抬起劍,指著東方的比薩主力,用盡全身力氣大喊著。


    在他的指揮下,座艦和周圍的十二艘加萊船脫離了戰團,轉而向比薩主力迎去。


    雖說隻要一點時間,他和尼諾就能整理出三十八艘戰船來,但比薩人馬上就要逼到鼻子底下了,他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所以,必須有人主動迎上前去,拖延住比薩人的腳步。之前,類似的事情費埃斯特家已經做到了,現在,就輪到斯皮諾拉家了!


    戰船上的三角帆乘風鼓脹,紅白兩色旗幟隨風飄揚,排槳激蕩出浪花,十三艘船飛一般地接近著敵船……雖然敵人的數量是自己的兩倍,但奧伯托毫不膽怯,反倒激發出了從未有過的豪情!


    “斯皮諾拉家的子弟們啊,見證榮耀和勝利的時刻到了,你們的勇氣難道不如費埃斯特家的那些人嗎?拿起武器,隨我戰鬥!”


    “為了熱那亞!”


    在湛藍的大海上,在青天白雲之下,在清涼海風之中,這支船隊與多得多的比薩戰船撞在了一起!


    ……


    “混賬!”


    比薩艦隊中,主帥瓦萊羅·維斯孔蒂狠狠一刀劈在船舷上,發出了聲嘶力竭的怒吼。


    “奧伯多·斯皮諾拉,這個無恥小人,騙子,熱那亞人!”


    剛才,他眼睜睜看著那些熱那亞帝黨違背了暗約,奮力作戰,攔住了自己部下的腳步。而就是被攔住了這麽一會兒,前方戰團中的熱那亞戰船紛紛抽出了身,向自己反包圍過來……強大的比薩海軍,竟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不該,不該是這樣的!”維斯孔蒂氣憤的吼叫著,“背約的明明該是我們才對!”


    明明應該是戰況膠著之時,己方的伏兵殺出,將熱那亞人殺得大敗虧輸,我們乘勢攻入熱那亞城……


    “可為什麽會這樣呢?”維斯孔蒂抓耳撓腮,但突然又想到了什麽,“伏兵……對了,伏兵!”


    他轉頭看向身後的“商船”們,猙獰地大吼道:“威尼斯人,你們該動了!快,吹號,吹號!”


    在他的催促下,一名侍從鼓著腮幫子吹響了一枚銅和犀角複合的長號,特別的低沉號聲在海上迴蕩開來。


    然後,維斯孔蒂期待地看著東邊的幾艘大船,心情先是期待,然後又是忐忑。


    “等等,那些威尼斯人不會也背棄盟約吧?他們要是敢這麽做,那就,那就……噫,動了,好,好!”


    還好,威尼斯人並沒有坐視不理,而是動作了起來,令維斯孔蒂放下了心。


    在東邊的海上,十幾艘大船正收帆下錨停泊著。這些船看上去就是深吃水高幹舷的載貨船型,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多半是給戰船運輸補給的,所以戰場上也沒什麽人關心。但若有人留心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其中的四艘與普通的海船有很大區別,船身要長了不少,側舷布置著秘密麻麻的大小窗戶,艏樓高聳呈圓柱形,側麵也開了一圈窗,就如同城堡的塔樓一般……


    現在,隨著特別的號聲從比薩人的船上傳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古怪氣氛在戰場上降臨,這四艘怪船也動了起來。


    鐵錨收起,三角帆掛出,威尼斯標誌性的聖馬可飛獅旗從桅杆上升起。


    側舷下層的小窗戶中,幾十條長槳齊刷刷地伸了出來——原本看上去笨拙的商船,加上了這兩排長槳後,有如展開了翅膀,氣質整個都不一樣了。


    伴隨著海上迴蕩的號聲,排槳開始劃動,先慢後快,與風帆一同將這幾百噸載重的大船推動了起來。


    排槳的出現隻是個前菜,如果僅僅如此,那也隻不過是強行劃動而已,整艘船仍然笨拙,對抗不了更靈活的加萊船。更重要的是,與此同時,側舷上層和艏樓、艉樓的大窗戶也被打開,大大小小的鐵管子從中伸了出來,黑洞洞令人心悸……


    這竟是火炮,這竟是一艘裝備了火炮的遠程戰艦!


    “哈哈哈哈哈啊哈……終於輪到我們登場了!”


    其中一艘炮艦上,威尼斯將領皮埃特羅·格雷德尼戈大笑道:“就讓那些比薩人和熱那亞人看看,什麽才是真正的海軍!要讓他們知道,誰才是地中海的霸主!加萊船已經過時了,今日,超越加萊的新一代戰艦,加萊塞,必將一戰成名!”


    在發源地華夏,火器已經換過數代,而在臨近的亞洲地區,戰爭也正在大步邁向火器時代。伊爾汗國和馬穆魯克雖然仍處於停戰狀態,但雙方都在積極準備著下一場戰爭,而準備的重點,就是火炮了。


    伊爾汗國從東方的兄弟那裏獲得了鑄造前膛炮的技術,利用波斯工匠鑄造了上千門大大小小的火炮。而馬穆魯克也不甘示弱,花費大代價從華夏國引入了後膛子母炮的製造技術,雖然威力相對較小,但射速要快上許多……這場軍備競賽聲勢之浩大,就連西地中海的熱那亞人都有所耳聞,而早就與雙方都有密切關係的威尼斯人更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利用各種黑白手段,獲知了火炮的秘密。


    除了直接從伊爾汗國和馬穆魯克購買火炮成品、聘請工匠,威尼斯人還從華夏國購買軍事書籍和雜誌,秘密翻譯,從而快速掌握了許多先進技術和理念。


    前膛炮的製造並不困難,威尼斯本就有許多優秀工匠,摸索多年,現在已經能鑄造相當重的青銅炮了。其中,他們最為得意的,就是一種引入華夏度量衡自行鑄造的120mm口徑前膛炮,15倍徑,重約一噸,發射二十磅炮彈(羅馬磅,329g),威力以歐亞的標準來看相當驚人。


    後膛炮要複雜許多,他們沒法進口華夏零件,做不出埃及人那種75mm的後膛炮,隻能花費重金購進了一批成品。此後又自行仿造一種50mm的縮小版,材質粗陋,威力也大幅縮水,隻能用於近距離作戰,但相比弓弩仍有不可小覷的殺傷力。


    威尼斯以海貿立國,有了火炮之後,自然就琢磨著將火炮放到船上。然而傳統的加萊船是為了接舷戰設計的,並不適合放置火炮,因此他們就針對性地設計了一款新型戰艦,專門為炮戰而生,也就是這全新的加萊塞(galleass)戰艦!


    這型船以一種運貨的槳帆商船為基礎設計而來,船體內有兩層甲板,下層用於設置槳座,上層用於放置二十磅炮。露天甲板搭載士兵,舷邊設置了小型後膛炮,仍可進行傳統的接舷作戰。艏樓高聳呈圓柱塔樓形,內部設置了進口自埃及的中型後膛炮,可以在艦首迎敵的時候發揮火力,接舷戰時也可居高臨下對敵船進行打擊。


    無論是火炮還是加萊塞戰艦,威尼斯人都嚴格保密著,為的就是在一場大戰中突然出現,發揮意想不到的奇效——而今日,就是讓地中海震撼的時候了!


    隨著皮埃特羅·格雷德尼戈的命令,四艘加萊塞戰艦脫離了商船隊,向前方膠著的戰團衝過去。他們的靈活性不如加萊船,但加速起來之後,航速仍不慢,眼看著就要靠近了。


    ……


    另一邊,奧伯托·斯皮洛拉也注意到了這四艘突然殺出來的大戰船。


    初見它們伸出長槳並掛上威尼斯的旗幟後,他還有些驚訝,居然還有伏兵,看來比薩人也沒安好心啊!但很快他又疑惑起來,這僅僅四艘船還是不便活動的大船,即便參戰了又有什麽用?


    於是他繼續揮舞著佩劍命令道:“快,繼續進攻,隻要消滅比薩人,那四艘威尼斯船不算什麽!”


    然而,很快他就後悔了——


    “轟!”


    一聲巨響從東傳來,奧伯托和戰場上尚有餘裕的大多數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這是什麽聲音?”大多數人都疑慮著。


    而奧伯托一下子臉白了——他是收到過類似情報的,聯想到當前情形,難道是?


    “這如同雷鳴一般的巨響……難道是火炮?——威尼斯人已經有火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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