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年,10月2日,蘄水縣長江段。


    劉整跳上一艘龜船,用力踢了踢它厚實的船殼,感受到紋絲不動的腳感,非常滿意。


    “很好,就這樣進攻吧,讓宋軍看看老子的厲害!”


    在旗鼓號令下,十二艘“龜船”一馬當先,帶領著整個船團向南方的宋軍大戰船緩慢地行去,拉開了今日這場長江大水戰的序幕。


    之前元軍圍攻襄陽,劉整被派去負責整頓水師、打造戰艦。曆史上他負責的也是這方麵的工作,在各地廣設船坊,打造了上千艘小而靈活的戰船,為襄陽包圍戰做出了重要貢獻。但這個時空已經進入了熱兵器時代,小型戰船完全就是火炮的靶子,所以不能再按這個思路走了。所以,他便要求船匠按他的要求打造出了這種“龜船”。


    此船以普通的中型炮船為基礎,加裝了厚厚的船殼,擠占了大量的船內空間,同時也使得船隻行駛起來非常笨拙,故被人以“龜”稱唿。但這無所謂,慢速換來了極強的防禦力,劉整本來是準備把它當成漂浮炮台與襄陽城頭的火炮對射的,航速不需要很快。隻要拿下了襄陽,此後沿江東下一路都是順流,慢點也無所謂了。


    隻是沒想到,還沒等到這龜船在襄陽出場,呂文煥就投降了,完全沒派上用場。所以劉整隻好帶著他們一路東進,前不久正好到了黃州,聽聞了解汝楫的敗績,當即意識到立功的機會來了,於是立刻帶著船團繼續前進,試圖在水上打開一條通路。


    於是今天他就跟文天祥率領的宋軍對上了。


    ……


    另一邊,文天祥看著這一連串順流而下的龜船,很是奇怪。畢竟光看是看不出船殼多厚的,此時他尚未意識到這種船的威脅,下意識地下令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迎上去,把他們轟碎!


    旗鼓號令下,四艘大戰船魚貫向前。由於之前黃州時吉州號和撫州號已經出了風頭,故這次是江州號在前,信州號、吉州號、撫州號依次隨後。


    對麵的龜船同樣排了一字縱隊前進,兩隊右行交匯,左舷的炮窗紛紛打開,黑洞洞的炮口亮了出來……


    “咦?”這時江州號上的主官胡夢麟察覺到了不對,“元軍怎敢靠得這麽近?”


    前麵的那些龜船們竟在主動向己方接近,這是打得什麽主意?


    若是十年前的水戰,相互靠近試圖接舷作戰是正常的,但現在火炮離得越近打得越狠,近身了還能打霰彈,通常都是大船去主動接近小船,小船躲遠都來不及,豈有主動接近大船的道理?


    還不待他思慮周全,江州號就已經要與敵船接觸了,於是他也不去多想了:“就這樣吧,開炮擊沉它!”


    其實不需他命令,各炮艙炮段的軍官見敵船出現在射界中,早已迫不及待地指揮炮手開炮了。二十八枚鐵彈次第飛出,直衝著咫尺之外的那艘龜船飛去!


    “轟轟轟……!”


    如此近的距離,幾乎彈無虛發,全砸在了那艘龜船之上——然而情況不對!


    按以往的經驗,這麽一輪炮轟過後,敵船即使不沉,也該啞火了。可這艘船不知為何居然如此堅挺,除了兩門炮運氣不好被透過炮窗直接砸中,其餘七門炮都毫發無損,依然把炮彈打了出來。


    龜船使用的是元國鑄造的三千五百斤重炮,發射十二斤炮彈,威力巨大,但比起大戰船上的十五斤炮還差了不少,所以之前盡可能靠近了再開炮。現在證明他們的這個策略是非常正確的,即使在這不到百米的距離上,龜船超規格的船殼也足以抵擋十五斤炮的攻擊。反過來,大戰船的船殼雖然也厚,但畢竟是正常規格,要是遠距離還不好說,可在這幾乎貼鼻子的距離上完全沒法把十二斤炮彈拒之於外,隨著一陣木材撕扯聲,七個大洞出現在了危險的水線位置附近!


    大戰船對應水線位置的艙室正是動力艙,裏麵的力夫們剛才正以低工況在緩慢踩著踏板,現在突然有七枚鐵彈砸了進來,雖然大部分動能已經衰減沒傷到太多人,但還是把他們嚇了個夠嗆。隨著船隻的左右橫搖,一些浪花開始濺入艙內,更是加劇了恐慌。這還是江州號動力艙第一次遭遇致命打擊,艙中人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應對。


    本來這艘船迎著北風就沒怎麽掛帆,動力全靠螺旋槳,現在一下子受到了影響,速度驟然減慢幾近停滯,連帶著後麵的三艘船也受到了影響。


    不過客觀來說,為首的那艘龜船內部其實也挺混亂的。厚厚的船殼雖然擋住了炮彈,但從艙室內部來看,凹陷的殼體給了他們莫大的心理壓力,而且即使有船殼,炮彈仍能從炮窗裏打進來,飛濺的木屑也造成了一些傷害,說明躲在裏麵並不完全保險。而另一邊,江州號受到的傷並不致命,江水浪小,能湧入的份量也很少,隻要及時修補,並不是太大的問題。這一輪對轟算下來仍是江州號的勝利。


    但問題沒這麽簡單啊……


    露天甲板上,胡夢麟察覺到船速減慢,立刻召來管水手的軍官問道:“劉管帶,這下麵是出什麽事了?你快派人下去看看!”


    劉管帶匆匆派人下艙去了,可還沒等人上來,第二艘龜船就又到達了,而此時江州號上大多數火炮都還沒裝填好,硬生生吃了一輪炮。


    等到第三艘龜船抵達的時候,下艙查看的水手才匆匆上到甲板上來,急道:“不好了,動力艙裏麵都亂了,力夫們都躲起來了,還有往上跑的,沒人幹活啊!炮彈還在打,水還在滲,得趕快去堵啊!”


    事關緊急,胡夢麟立刻對劉管帶喊道:“快,點上一隊人去底艙彈壓!”


    劉管帶沒辦法,去周邊點起名來了。還好現在不升帆,有不少水手閑著的,一下子點了不少,一窩蜂往下麵湧去。


    這時炮艙裏正在陸續開炮,突然這麽多人擠下來,造成了小麻煩。炮手們感覺受到了幹擾,罵出了聲來,而水手們也嘴快罵了迴去,一時間差點打起來。劉管帶好不容易才把他們帶到了動力艙去,又去底艙喊上木匠,拿著船板釘子錘子出來準備修船。


    “快!來兩個人把板子按住,老程,拿錘子——”“——轟!”


    劉管帶身先士卒,拿著木板就往船殼上堵,可就在這時候,一枚炮彈突然不偏不倚砸在了這處裂口旁邊,在把裂口進一步擴大的同時,也一下子把劉管帶砸飛了出去,當場就不行了!


    “大哥兒!”當場就有親近的水手哭喊著跑過去,拉迴他的屍身。然而炮擊仍在繼續,更多的水手都躲在後麵,絲毫不敢靠近危險的左舷!


    而就在這個時候,洶湧的江水從擴大的裂口湧進來了!


    ……


    “怎麽迴事!”


    信州號上,主官徐直方見前方的江州號出現了明顯的傾斜,大驚失色。


    “這可是舉世無敵的大戰船啊,怎會挨上幾輪炮就不行了?!”


    其實他自己的信州號也好不了多少,被兩艘龜船一轟也破了幾個洞——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但艙內一片混亂,沒法正確進行損管,動力也大受影響,問題可就大了。


    “船來了!”


    正在這時,桅杆之上又傳來了瞭望手的驚唿。徐直方循聲望去,也驚出一身冷汗——元軍之中占多數的普通戰船原本隻是在後方觀望,這時也乘著北風蜂擁而至,眼看著就要衝到眼前了!


    之前徐直方已經派人下艙維持秩序,但是螺旋槳久久未能恢複,現在他也慌了,亂中匆忙下令道:“快,快把帆升起來,不能這麽停著不動!”


    嚴格來說,這個升帆的命令也不算錯,不過他急中生亂瞎指揮,命人把全帆都升了起來,這下子可就麻煩了。整艘船在北風中逐漸偏航,向右離開了編隊,又有了調頭的趨勢。


    這下子,這艘脫離編隊的大船一下子引發了新到場的元軍戰船的注意,蜂擁圍了上去。信州號也開炮反擊,打爛了幾艘,但是更多的船還是趁著炮擊的間隙趕到了,拋出繩鉤和蕩索,打起了一場古典的接舷戰……


    ……


    “信州號!”


    後麵的吉州號上,文天祥看著被群狼撲咬的信州號,悲痛不已。


    “快,快提升工況,救援信州號!”


    匆忙中,他下了一個不可行的命令,但所幸邊居誼這次跟他一起上了船,立刻勸阻道:“安撫,不可,元軍已經爬上了信州號,救無可救,這時衝上去隻能把自己也搭進去啊!”9


    文天祥紅著眼迴頭看著他:“那麽,你說我們該如何應對?”


    邊居誼猶豫了一下,他自己也是個死戰到底的性子,但是做主將和做參謀的時候可不一樣。他盡可能客觀地說道:“今日突遇強敵,各船兵將都慌了神,非戰之過。可先暫且退避,修理船隻,總結教訓。據我所觀,敵軍這種龜船勝在皮厚,但行動緩慢,下次見了麵可遠遠打爛,就不會這般被動了。”


    聽到並非完全無救,文天祥也冷靜了下來:“有理,既然如此,那便暫且鳴金收兵,去蘄水縣休整一夜,然後再議吧……”


    鑼鼓聲漫天響起,在泛紅的夕陽之下,僅存的吉州號和撫州號兩艘船黯然後轉,離開了這片傷心的戰場。


    在他們之後,元軍的戰船們如狼群般在江麵上肆無忌憚的擴張開來,江州號和信州號上的廝殺聲驟起驟歇,飄揚的宋旗也換成了元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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