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3年,3月13日,清明23日,安吉州。


    “嘿,黃儀,就這個?我可聽說宋軍都開始研究火槍了啊,你就拿這東西出來?”


    李濤拿著一塊鐵板,翻來覆去地看著,仍然看不出什麽端倪,最後隻能這樣對身邊的黃儀發出了疑問。


    黃儀是工業部的人,現在的主要工作仍然是領銜東海標準化工作組,但也不需要997撲在上麵。他在上個月隨試航的逐日號南下到了江南,代表工業部視察京東商城的外包工作,順便也看看江南工作組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不過這個月初,他不知道發了什麽神經,拿了一麵安吉州產的銅鏡驚歎異常,非要來安吉州看看,沒辦法,李濤就隻能陪他過來了。還好,臨安去安吉州還算方便,而且秦九韶家就在安吉州,請他寫信讓家人照應一下,什麽事情都好辦了。


    他們兩人的座駕是一輛豪華的“雲中”牌懸掛式四輪馬車,從本土進口而來,由去年成立的“保安屯機械製造廠”生產。該廠是由原木工組的秦晉牽頭成立的一個乙類項目,廠址在城陽工業區北的保安屯,主要生產高附加值的豪華車輛,雲中牌懸掛式四輪馬車就是他們的第一款產品。


    顧名思義,“懸掛式”的意思就是真正的懸掛,也就是在普通的四輪馬車的底盤上設置四根弧形的鋼製立柱,然後把一個輕型的籃式車廂用四套堅韌的皮質索具懸掛在這四根立柱上,從而緩衝車輛的顛簸。雖然載重量大受影響,但是舒適度相比傳統馬車有了天壤之別,能帶給乘客貴賓級的享受。


    這樣的馬車隨船到港了十套,其中兩套留給江南工作組自用,三套送給朝中大員,剩下五套則以2888貫一套的高價被一搶而空。商務部要是知道了這個新財源一定會開慶功會的,可惜這個部門就快要解體了。


    黃儀這次來安吉州,就點名要乘這種舒適的豪華馬車,魏萬程沒辦法,隻得心疼地將新寶貝送上了城外顛簸的官道。而據黃儀的說法,這不是為了他的屁股,而是為了他隨身攜帶的寶貝,也就是一個小而沉重的樟木箱子。等到今天到了目的地,他才將箱子中的東西拿來出來。


    他這神神秘秘的,勾起了李濤濃厚的興趣。但當李濤真正見到神秘寶貝的真容的時候,卻大失所望。就他所看,這東西怎麽看都隻是普通的鐵板而已,完全不像是什麽高精尖的合金材料。但這麽幾塊平平無奇的鐵板,卻被木框仔細地鑲嵌了起來,周邊還有碎布棉絮稻草混合緩衝,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寶貝。


    “天哪,別掂!小心掉了!”黃儀一把把他手中的鐵板奪過,裝進一個精致的布袋中,“唉,早知道你們是這麽個反應,有眼無珠。這可是無價珍寶,放置了五年以上、內應力近乎完全釋放的鑄鐵塊!”


    “哦……”李濤應了一下,“還真是鑄鐵啊,那麽到底是幹什麽的?”


    黃儀從箱中又取出一塊鑄鐵板裝進另一個布袋裏提了起來,又小心地合上箱子,看著李濤,結果半天想不出怎麽解釋,於是悻悻地說道:“……細節不好說,你會意就好,這是精確計量的根基。什麽蒙古人宋人仿些火槍,不算什麽,這才是真正的技術進步!”


    說完,黃儀便提著兩塊布袋,下了車。李濤摸不著頭腦,隻能也跟著下了車。


    與他們一起過來的,還有另一輛普通四輪馬車,隨車搭載了五名便衣近衛兵,作為他倆的護衛。還有一人是秦九韶家的家生子,叫秦瑞,今天來給他們做個向導。


    這幾人早就下車了,近衛兵們看似隨意實則警戒地分散了開來,而秦瑞則屁顛屁顛地跑到李濤和黃儀二人麵前,殷勤地說道:“李將軍,黃先生,前麵就是您找的石家念二叔的鋪子了。”


    黃儀從懷中掏出一麵小銅鏡,順手照了一下頭發,然後翻到背麵,上麵除了有白鶴高飛的圖案,還有一行銘文“安吉州真石家念二叔照子”。他又抬頭看了一下前麵店鋪掛著的布幡,果然是“石家念二叔照子鋪”,又迴想起這安吉州製鏡業的知識產權糾紛,不禁笑道:“這可是真石家嗎?”


    秦瑞尷尬地說道:“咱安吉州‘石家’太多,已經分不清哪家才是正主了,不過您手上的這件,確實是這個念二叔鋪子出的。”


    安吉州舊稱湖州,位於太湖之南,依山傍水,土地肥沃,人口密集,極為富裕,商貿繁盛。此地製鏡業特別發達,產出的銅鏡聞名海內外,一直興盛到了清朝,直到玻璃鏡漸漸普及,才衰落下去。宋朝因要避趙家先祖趙敬的諱,鏡子不能稱“鏡”,隻能稱“鑒”或者“照子”(不得不說,老趙家的諱真是太多了)。“安吉州真石家念二叔照子”,就是這家生產銅鏡的工坊的商標。


    宋代商業發達,一個明證就是商人們有了強烈的商標意識,不但會主動打廣告宣傳,還會注重保護自己的名號。當然,既然有商標保護的存在,就說明一定有著商標侵權的存在。就黃儀在臨安市麵上看到的,來自安吉州的銅鏡,背後的銘文有相當一部分都打著“石家”的名頭,什麽“石家照子”“真石家照子”“石家二哥寶鑒”“石家八郎照子”“真正石家二哥照子”“童叟無欺保真石家照子”……林林總總不一而全,令他差點笑出來。


    就算不追根溯源,也能想象的出來,最初一定是某個“石家”製鏡手藝出了名,引發了效仿者紛紛攀附這個名號,而真正的石家則不得不在商標上增加“真”“保真”這樣的前綴來與其它品牌區別開來,但這實際上並沒有用,於是就產生了複雜的“石家”係列。不過在黃儀看來,這些銅鏡都打磨得非常精致,雖然無法與玻璃鏡相比,但是人影清晰可見,看過去依然令人讚歎。這也是他來到安吉州的原因,當然,不是為了生產玻璃鏡與他們競爭,而是為了這份打磨的手藝。


    黃儀笑了笑,拿著鏡子和三個布袋走進了石家念二叔的鋪子,一進門就喊道:“東家可在嗎?”


    店門迎賓的一個小子剛才就注意到了這夥人,現在看到來者氣宇不凡,不敢怠慢,立刻去後屋喊了兩聲。


    片刻之後,一個佝僂著腰的瘦小中年人走了出來,見到黃儀等人,客氣地說道:“小老兒便是此地東家,客官稱我念二便可。不知客官可是看中了我家的照子?可隨意看看。”


    黃儀把手中的小銅鏡遞給他,問道:“東家,這可是你家的照子?”


    石念二立刻認了出來,喜悅地點頭說道:“正是我家出的貨,客官可是看中了?果然是識貨之人啊!聽客官的口音,是北方來的商賈吧,可是要采買些照子帶迴去?好說好說,價格什麽的都好說。小鬆子,快請客官入座,煮茶!”


    黃儀也不客氣,直接從店中要了兩麵據稱是最好的照子,坐了下來仔細端著看了一會兒。半晌過後,他才對石念二問道:“念二叔,我能請教一下,你的照子是如何才能磨得這麽平的嗎?”


    石念二一愣,這是商業機密,怎麽能隨便問呢,你這人懂不懂行啊?但是也不好得罪他,隻好隨便挑些“細心、仔細,選上好刀具和磨石,修身養性,每日晚上吃素”之類的場麵話敷衍過去了。


    黃儀笑笑,不在意他的敷衍,又說道:“二叔,我確實有單大生意要托付於你,此生意非你這樣的精湛手藝人不可,不但有不少錢賺,還能助你的製鑒技藝更上一層樓,你可願意?不願意的話我就找別家去了。”


    石念二又是一愣,這家夥到底賣的是什麽藥?不過似乎聽聽也不虧,於是說道:“客官請講,小老兒受教了。”


    黃儀點點頭,舉起手中的兩麵照子,問道:“既然如此,可否讓我先將這兩麵照子一驗?”


    石念二有些不愉,這不是質疑他的手藝嗎?但是想想真手藝又不怕驗,於是點了點頭。


    黃儀從李濤手中接過一個小瓷罐,又取出一副手套戴上,將罐子打了開來。裏麵是一種鮮豔的紅色液體,是用氧化鉛粉和油調和而成的,他從中小心翼翼地沾了一點出來,均勻地塗在兩麵銅鏡上,然後左右手分別拿起來正對著一合,發出“啪嗒”一聲脆響,之後又按著摩擦了一會兒。


    石念二差點有些急,你這不是汙了我的照子了嗎?說著,黃儀就將兩麵鏡子分了開來,露出了上麵斑斑點點的紅斑,看得石念二直心疼。


    黃儀咳咳兩聲,掏出一塊小銀錠,放在桌子上,治好了石念二的心病,然後說道:“看看,二叔,你這照子還差一個境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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