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5月29日,芒種19日,玉水下遊,北清河船場。


    昨日,濼水河口一戰,在東海號到達戰場之後,戰鬥就進入了垃圾時間。


    東海號強大的火力使得所有威脅都化為無形,以一艦之身化作一支艦隊,蠻橫地衝入了密集的蒙軍船團之中。三層火炮齊射,尤其是下層的巨龍炮展現出了極為恐怖的威力,稍小些的敵船在這樣的炮火中直接被撕成了碎片,大些的船挨上幾炮後就注定了沉沒的命運。


    她就如同18世紀歐洲海軍中的一級三甲板戰列艦一樣,即使緩慢、昂貴、難以複製,卻能發揮出主導戰場的作用,是一支海軍的靈魂所在。


    當然,東海號一艘船再猛,也不可能單靠她就殲滅所有敵船。她更大的作用,是打亂了蒙軍的陣型,使得他們無法配合作戰。這就給東海軍的其他戰艦提供了機會,使得他們可以以更靈活的隊形,結成小規模的三艦或雙艦編隊,四處出擊,絞殺分散的蒙軍戰船。


    這一戰中,蒙軍所選擇的水文複雜、對東海海軍不利的戰場,最終卻成了葬送他們的墳墓。在逆風逆水的條件下,蒙軍即使想逃亡也很困難,隻能被東海軍一一追上,然後用火炮打癱。為了逃脫這種必然毀滅的命運,甚至有不少船隻徑直衝到了岸邊,棄船逃生了。


    戰後,這條河段漂浮著無數木板碎片,隨著水流漸漸漂往下遊,此後一直持續了好幾日都沒有完全流幹淨,給沿岸目睹了這一場景的軍民造成了極大的震撼。


    取得了勝利的東海艦隊耀武揚威地在濟南北邊的北清河航道上巡梭著,向濟南城附近的蒙軍無聲地宣告著製河權的易手,為城中的益都軍帶去了鼓舞,也讓蒙軍之中的趙璧等文官頭疼起接下來的補給問題來。


    到了今天,艦隊主力仍然在濟南附近巡邏,清除沿岸的船隻,消除蒙軍任何一點反擊或偷襲的可能。而在東海號上憋了好幾天的李濤則帶著又一支快速支隊,輕裝奇襲,攻擊了濟南城西玉水沿岸的北清河船場。


    這說起來就一句話,但背後卻有著複雜的軍事調動。


    在特遣艦隊進入北清河作戰的同時,留在後方的運輸船從濰州運輸了北麵旅下屬的一個步兵營去了利津縣,把留在那裏的海軍陸戰隊解放了出來,又載上他們馬不停蹄與主艦隊匯合,把他們分散到了兩艘河級和四艘星火級還有若幹閃光級組成的快速支隊之上,這此行動才有了足夠的可行性。


    在這場戰爭之前,濟南府經張家精心經營,治安良好、吏治清明、經濟活躍,可謂蒙古控製區內最富庶的所在。周邊的東平、益都,還有河北諸世侯的領地,也都安生了幾十年,經濟狀況可以說很不錯,因此催生出了相當發達的商業,甚至足以為紙鈔的發行提供足夠的經濟基礎。而北清河在這段時間內,又正好是水流充沛、溝通南北的所在,自然而然就發展成了一條黃金水道。所謂黃金水道,自然需要大量的船隻來支撐它的航運,也就自然會孕育出發達的造船業。


    在這樣的背景下,整個北方最大的造船產業集合體,比闊馬造船廠的產能還要高一個數量級的龐大手工業集團,北清河船場,就這麽誕生了!


    北清河船場位於北清河的支流玉水之上。玉水也就是後世的玉符河,位於長清縣城和濟南城之間。這條河發源於濟南南方的群山之中,向西北方匯入北清河,可以將高山上充足的木材資源運輸下來。與明州的北輪船場類似,玉水本身形成了一條加工流水線,上遊的木材流下來,經過不同的工段逐漸加工,最終在下遊組裝成船隻,再沿北清河駛往各地。在下遊東岸,還自發形成了一個小鎮,既是往來客商臨時落腳談生意的地方,也是船場中人居住生活的區域。


    “真是個好地方啊……”


    李濤看著玉水兩岸連綿數裏、一眼望不到頭的各類工坊,不由得眼中放光起來。


    這裏在過去的幾十年裏,生產出了不計其數的船隻,其中絕大多數是平底的沙船,但也有少量的尖底海船,各類大小的都有,大者可達兩千料以上。在北洋水麵上看到的平底船,可以說兩艘裏麵就有一艘是這裏產的。後世明朝之時北清河船場發展至極盛,與南京龍江、淮南清江、福州閩江並為天下四大船場之一。


    就在此時,玉水之中還能看到不少原木和木製部件在河中漂流著,隻是因為掛著大宋旗幟的東海艦船的闖入,船場裏大部分的人都驚慌失措地去躲藏起來了。


    快速支隊急匆匆地趕來這裏,所為之何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出來。這還用說嗎?自然是為了這裏充沛的造船業人才啊!隻要能搶,哦不對,是解救百八十個資深船匠迴去,闊馬造船廠立刻就能少奮鬥好幾年啊!


    北清河船場這裏到處都是碼頭,快速支隊很容易就占領了一處合適的暫時泊了下來。星火級把搭載的陸戰隊員卸下之後,就迴到了北清河裏巡邏,以防有蒙軍船隻過來打擾,隻留兩艘河級在河邊作為火力支援。


    岸上,陸戰隊員正在掘壕堆土建設一個臨時的河邊堡壘,麵積還不小。在海軍的計劃中,這個拯救人口的計劃要持續好幾天,很有可能會遭到周邊蒙軍的反擊,所以防禦措施得事先搞好才行。


    李濤從船上下到了臨時營地中,見到手下從附近抓來的幾個舌頭,立刻換上了一副和善的表情:“老鄉,你們受苦了!不用擔心,我們這就來解救你們了,你們從此就不用再做匠戶了,以後有好日子過了!”


    被抓來的這幾人都穿著粗布短衣,看來隻是普通的船工,大部分年紀都不小了,所以才會被人追上抓迴來。此時,他們仍然驚魂未定的樣子,其中一人見李濤不像有惡意的樣子,大著膽子說道:“這位……將軍?我們,我們不是匠戶啊!”


    “啊?”李濤一囧。怎麽,居然不是匠戶?那還怎麽解救?


    實際上,蒙古人雖然對技術人才實行了落後的匠戶製度,但是在各世侯領地執行情況並不相同。張榮就在濟南實行廢奴政策,並不強迫工匠成為匠戶,而是鼓勵他們自由勞作,這也是濟南手工業蓬勃發展的原因之一。現在他麵前的這幾個船場工人,就是自願做工的。


    又問了幾句之後,李濤差不多弄清楚了情況,然後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之中。


    這可就難辦了啊……如果沒個合適的理由,直接上去強擄的話,非得把人嚇跑了不可。這裏又不是利津城那樣的縣城有城牆圍著,四周都是大平地,人往外一跑就別想抓到幾個了,而且就算真抓迴去了也不會真心服你。


    不過,也不一定真就不行。


    船場裏的這些人既然不是匠戶,那麽就是民戶了,而忽必烈可是發過“盡發濟南路管內民為兵”的命令的,也就是說,理論上他們現在都應該被征發為兵了!既然是兵,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俘虜了啊……而且船場裏有居住區,不少人的妻兒老小全家家當都在這裏,想跑也不容易,真能抓的話也是能抓到不少的。


    李濤內心交戰了一會兒,仍然不敢貿然做出決定,還是覺得得再多打聽點消息才行,於是對著剛才那個主動迴話的船工問道:“在下東海國海軍中校李濤,敢問老人家如何稱唿啊?”


    老船工腿肚子一哆嗦,趕緊迴答道:“將軍不敢!小老兒叫劉二,從祖上開始就以這造船為業了……”


    “哦,原來是劉大伯。”李濤笑嗬嗬地說道,“不止劉大伯在此做什麽工?一月能賺多少錢?養家可還夠用?”


    說道這個話題,劉二做出一副淒慘的表情:“唉,不好啊!不是小老兒自誇,這造船五十六工,咱多少都懂一些,尤其擅長撚縫。咱家還有兩個兒子,也跟著咱做這行,一年下來扣掉稅錢免役錢和孝敬,多了不敢說,二三十緡錢總是能賺出來的,供應一大家子也夠用了。不過到了今年,先是益都李相公打了過來,後來朝廷又打了迴來,不管哪邊過來,都要咱們趕製戰船,還不給工錢。呃,這雖然是東家們的事,但東家們沒錢拿,也就沒法給咱們開足了工錢,咱家都好幾月隻能吃淡食了……”


    “唉,也苦了你們了。”李濤臉上做出同情的表情,心裏卻樂開了花,好啊,有難處就好,有難處才有機可乘嘛!


    他裝作遲疑了一下,又繼續問道:“劉大伯,我這裏有份工,以您這水平,一年五十貫應該是沒什麽問題。呃,是一人一年五十貫,若是您兩個兒子一起過來,一年上百貫都是輕輕鬆鬆,怎麽,有興趣嗎?”


    一年五十貫,差不多是闊馬造船廠二級工的薪資水平,在東海市不算少見,不過對於劉二這些人來說就是高薪了。


    劉二大瞪著眼,他剛才被抓住的時候還嚇得要死,現在聽了這話就不禁動搖了起來。這位李將軍雖然衣裝發飾有些怪,但似乎不像惡人啊,要不……等等,他許了這麽多工錢,到底是做什麽活?會不會隻是幌子,要把我騙過去然後煉成大藥?但我要是說不,他會放我走嗎?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之後,他遲疑地開口問道:“敢問將軍,是要我這小老兒做甚麽?”


    李濤哈哈一笑,指著背後停泊著的河級和西邊遊弋著的星火級說道:“自然還是造船啊!這就是我們東海國自造的船,您看如何?如果您去了,就可以參與製造這樣的船了,哦不止,還有比這更大更威猛的船!”


    其實從剛才開始,這幾個被抓來的船工就一直在偷偷觀察著東海人的幾艘戰船。他們自小就參與了造船行業之中,對各類船隻可以說非常熟悉,但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船型,雖然怪模怪樣,線條卻非常協調,尤其是那高大潔白整齊呈弧麵的帆裝,更是讓他們怦然心動……


    劉二聽了李濤的鼓動,連忙說道:“這就是東海國的船?真是好啊真是好啊,這得多少能工巧匠才能造出來啊……哎呦,失敬失敬,鄉下人沒見過世麵,李將軍見醜了……”


    李濤心裏苦笑,論設計和武裝,闊馬造船廠自然高出這個時代一截,但是論製造,還真不敢說能比得上他們這些浸淫了幾十年的熟練工匠。至少,北清河船場已經有能力製造長達十幾二十丈的大船了,而闊馬那邊的項目a到現在還有好幾道工程上的攔路虎沒攻破呢,所以才需要引進外來人才嘛。


    剛才為難,現在他倒是有點頭緒了,似乎招募些人過來,也不是不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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