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時,聽了這番弦裏弦外的話,青雲哪還不知道王氏所指何意?


    “柳兒…姐?”


    “看來你小子也不是這麽薄情寡義。”


    “柳兒姐她怎麽了?”


    青雲趕緊追問。


    “怎麽了?你心中不是隻有那陳荃兒嘛?”


    王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這讓青雲頓時是無語至極,也加重了些語氣:


    “夫人,您真的誤會了!”


    言罷,他又再三解釋道:


    “我真的對陳荃兒沒有任何非分之想,隻是當年陳德福確於我有照顧之恩,如今聽聞他家道中落這才想報答一番,並非是對…”


    “哎,好了好了,這點我已經看出來了,隻是楊柳乃是我從小帶大,前些年望著她魂不守舍的模樣,我心裏真對你這傳說中的青雲啊,那是恨得透了。”


    隨後,聽了王氏的講述,小爺這才清楚故事的始末。


    原來,青雲當年雖隻進過一次王府,可他英俊的相貌以及儒雅的氣質,卻著實讓那丫鬟楊柳對之一見傾心。


    甚至青雲走後,楊柳還連夜做了糕點差人送去陳府,生怕他吃不著似得。


    隻是這糕點捎去之後卻仿若石沉大海杳無音信,又等了幾日,終於耐不住的楊柳還是央求王氏點名去要人。


    這楊柳說是丫鬟,可自小服侍王氏,主母待之如親女自然應求,可等來的消息卻是青雲已經離開陳府不知所蹤。


    少女的心思總是執著而又堅定,青雲當年的一聲“好”,便讓小丫頭認準了他不會就此離去,一定會迴來吃自己準備的糕點,便這麽等啊等。


    一等,就是將近五年。


    五年裏,王氏眼看楊柳日漸消瘦,不說心如刀絞,可著急定在所難免,所以對於青雲這個能讓她耳朵生繭的名字,自然是痛恨至極。


    今遭“大仇人”好巧不巧登門造訪,她又怎能不心懷怨恨呢?


    “夫人,那柳兒姐她…”


    “她什麽?凡人又能等你幾個五年?自是嫁人了!”


    “唿~那就好。”


    青雲長長地舒了口氣,深怕自己又平白無故的負了一個好女子。


    “怎麽?聽到她嫁人就這麽開心?”


    王氏沒好氣的白了青雲一眼,挖苦道。


    “夫人,我當年不過是個下人,又被陳荃兒設計趕出陳家,怎…”


    “好了好了,你不用說了,我後來遣人去陳府打聽過,知曉事情的始末。”


    一番交談下來,她自也洞悉了青雲的脾性,情知其非是什麽薄情之人,隻因世事變遷,當年的伶仃少年漂泊無依,哪還能顧得上一個丫鬟?故而也不再去刁難於他。


    “那柳兒姐…”


    “哎,柳兒癡情,雖一直忘不掉你,可幸好也遇上了個傾心於她的書生,兩人都沒有修行的資質,做一對凡人夫妻再好不過,於是我便擅自做主,將柳兒許配給了那人。”


    “書生…”


    青雲愕然。


    “是的,柳兒從小跟著我,乖巧聽話,為了她,我曾托城主為其夫在城中謀了個一官半職,不過讀書人的腦子死板的很,寧願做個私塾先生也不願趨炎附勢,我隻得又資助了柳兒些許銀兩,讓她在城中開了間糕點鋪子,貼補家用。”


    “夫人,您真是個良善的人啊!”


    青雲由衷的誇讚道。


    修士之中,如王氏這般心地善良的人著實已經不多見了,而王夫人聽得此話,終於是展顏一笑,旋即卻又喟然歎道:


    “哎,我輩修士壽元悠久,一旦動情後果難料,故孑然一身者多如牛芒,怪不得你,怪不得你啊。”


    青雲亦是心有所感,同樣慨然:


    “哎,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啊!”


    可王氏聽了他這番話先是點了點頭,後不知想起了什麽,又搖了搖頭,聲音艱澀而又深邃,仿佛是那獨自穿行於空穀的風:


    “不,正因人生苦短,方才會念念不忘啊!”


    抬起頭來,青雲亦是看了眼雙眸泛著空洞的年輕婦人,一時間相顧無言,空蕩的大廳裏寂靜無聲。


    過了小半晌,還是對方首先打破了沉默:


    “青雲啊,陳荃兒母女你打算怎麽處置?”


    省卻了道友二字,青雲感覺到王氏對自己戒備以及怨恨的情緒終於消減了不少。


    “若是夫人您同意,我願付出一些代價替她二人贖身,嗯…然後資助一些錢財,找個好地方將她們母女安置下來吧。”


    王氏聽了之後並未表態,而是出言問道:


    “那你可是打算常住乾鍾城?”


    “不是。”


    青雲老老實實的說道。


    “既如此那我可得提醒你,別看陳荃兒三十餘歲已為人母,可卻也風韻猶存的很,加上她還有個十來歲的小女兒,待你走了,這孤兒寡母還不是隻剩任人欺淩的份兒?”


    “這…”


    王氏的話堪稱直截了當,讓青雲頓時為之語塞。


    他或是經曆過爾虞我詐的陰險,但卻未曾體會過人走茶涼的風霜,一心想著報恩了因,卻也沒考慮過了因之後的苦果。


    “來人,喚陳荃兒母女過來。”


    “夫人,這不必了吧?!”


    青雲試圖阻止,但王氏卻笑著搖了搖頭:


    “多年來,我收了陳德福不少靈藥,也算交情深厚,現在你欲了結因果,殊不知陳德福種因,陳荃兒得果,這是她的命,亦是她唯一贖罪的方式。”


    “贖罪…”


    青雲若有所思的咀嚼著這兩個字,半晌後,就見一頭戴頭鬥笠的女子摟著一個剛過其肩的女娃快步走近了中堂。


    “茶花似錦,采之清明,蔥鬱成雙,纖纖指忙,外子在屋後的田地布上了結界使其四季如春,所以茶樹能夠一直生長。”


    望著滿臉緊張之色的陳荃兒,王氏微笑的衝青雲解釋道,但小爺可以看出來,她臉上的笑容裏沒有絲毫愉悅,反倒充斥著濃濃的厭惡。


    “不知夫人喚奴婢前來何事?”


    陳荃兒進來之後也沒敢多瞧上座之人兩眼,拉著女兒納頭便拜,誠惶誠恐。


    不過青雲卻是瞧見了,她的臉上雖然飽經風霜,但皮膚卻依舊尚算白皙,完看不出是已經快要四十的婦人。


    甚至其女也完美的遺傳了父母的所有優點,豆蔻之年竟已然出落得天生麗質,煞是好看。


    “哎,難怪王夫人會有如此說辭。”


    青雲心中歎道。


    “我問你,府內人手本就不足,春茶又即將采摘,為何不見你女兒也前去幫忙?”


    王氏輕聲問道,不過屬於修士的靈壓緩緩散出,讓跪拜著的母女倆是瑟瑟發抖,隻是這時候的陳荃兒,卻再也沒有了當年陳家大小姐錦衣貂裘的霸道模樣。


    “迴夫人,奴婢冤枉,奴婢不過…”


    “不過?在我麵前你還敢有不過?”


    王氏嬌叱道。


    “是是是,奴婢知錯,奴婢知錯。”


    “哼,現在終於知道錯了?”


    她似有所指的聲音裏充滿了尖酸刻薄,明顯帶著一種刻意刁難的味道,甚至說完還不忘掌風甩過,啪的一聲,陳荃兒的臉上便兀的出現了一道鮮紅的五指印。


    “莫要打我娘!我爹是仙人,他不會放過你們的!”


    “小渝住口!”


    可憐的陳荃兒對主母的刁難心知肚明,但卻根本不敢有任何的反抗,隻得一把捂住女兒的嘴巴,然後硬拉著她不停叩首求饒,屈辱而又卑微。


    “現在可還解氣?”


    王氏悄然傳音。


    一聽這話,青雲立時明白了對方是會錯了意。


    可轉念一想,這王氏又何嚐不是在替楊柳錯失的五年青春歲月,去找一個莫須有卻又必須合理的理由呢?


    “小渝…你叫什麽名字?”


    青雲苦笑著衝著王氏搖了搖頭,繼而注視向了陳大小姐的女兒。


    “我叫陳不渝!”


    小女娃的衣著樸素,可美麗的臉上已然寫滿了屬於少年人的倔強與不屈,隻是這份剛強在他們修士眼中,看起來卻是那麽的可笑與天真。


    “沒有靈根,無法修行,做事又不行,這樣的飯桶我竟還留著,看來奴家的心地也確實太軟了。”


    青雲的耳中又傳來了王氏似是無奈的自嘲。


    “不渝,至死不渝,陳荃兒,你可還記得我?”


    他的聲音很輕柔,讓母女倆頓時產生了一種心安之感。


    這時候,陳荃兒弱弱的抬起了頭,終於看清了王氏身旁落座的乃是一位俊俏到無法形容的年輕男子。


    甚至這少年的長相連自己的臨風表哥或都有所不及,且這個聲音確實也有些耳熟,但這樣讓她摟著女兒的手卻又緊了一分。


    “奴婢…奴婢一介凡人,怎會見過上仙的仙顏。”


    “哎!”


    青雲聞言是重重的歎了口氣。


    他清楚,當年的陳家大小姐已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現在活著的不過就是一具行屍走肉。


    “不,她至少還是個母親。”


    青雲心中感慨萬千,但他不知道的卻是,王氏口中的“贖罪”其實還有另一層含義,這也是她為何會收留,也將這母女二人養活至今的原因。


    可這段故事卻與青雲早已沒有任何的關係,其中的喪盡天良與淒慘結局,自然有著其他的主角去演繹。


    譬如現在正跪著的昔日大小姐。


    “青雲道友,現在這母女二人的命運就交到你手裏了。”


    王氏這話並未使用聚音成線,而是直接張口對著青雲說道。


    這讓本就驚恐無比的陳荃兒是淚流滿麵,不停地對著兩人重重叩首,磕頭如搗蒜,好似條搖尾乞憐的喪家之犬。


    本來還有些熟悉的“青雲”兩個字,也淹溺在了蔓延的恐懼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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