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臉色雖然微微有些變化,但他卻控製的極好,要不是劉睿影一直在用全部的精神感受著,說不定就不會發現端倪。


    “劉典獄,您說小人怎麽了?”


    掌櫃的依然在裝糊塗。


    劉睿影和他對視了片刻,旋即朝後退了兩步。


    客棧中的樓梯很是古舊,每一步踩下去都嘎吱嘎吱作響。


    到了二樓,一抬頭,就看到有兩個房間的門大開著。


    第一個房間中空空如也,劉睿影徑直走了進去,關上門。


    屋子裏的木架子上已經有一盆打好的清水,劉睿影試了試水溫,不熱不良,剛剛好。也沒有用毛巾,雙手捧起水,撲在臉上,然後用力搓了搓。


    泥垢和黃沙從指縫中流出,一盆清水霎時就變味了灰黑色。


    劉睿影看著很是難受……想要開門叫夥計上來再給他打一盆水,也好把脖子乃至上半身都細細擦拭一遍。


    打開門,還未叫出聲來,劉睿影的餘光就看到葉子正從房間裏走出來,雙手橫疊在小腹處。


    “有事?”


    劉睿影問道。


    葉子點了點頭。


    劉睿影想了片刻,終究是放棄了先叫夥上來打水的想法。


    “進來說吧。”


    劉睿影說道。


    言畢,便先轉身走進了屋裏。


    葉子緊隨其後。


    她是左腳先邁進來的。


    右腳還未進入屋內,就著急伸手想要將門關上。


    “還是開著吧。”


    劉睿影說道。


    “開著門?為何……”


    葉子不解的問道。


    “開著門,什麽都好說。”


    劉睿影解釋道。


    卻又好像什麽都沒有解釋。


    “你要說什麽事?”


    葉子自顧自的坐在屋子裏的茶桌旁。


    揭開茶杯蓋,果然已經有兩杯泡好的茶。


    她把其中的一杯推到劉睿影麵前,一副主人的樣子,好似這裏是她的屋子。


    一副主人的模樣,加上剛才她那副避嫌的樣子,不知道還以為是劉睿影去了她這個閨中女子的房間般。


    弄得遮遮掩掩的,半點不大方。


    “明明是你說有事,怎麽現在反問我?”


    劉睿影笑著反問道。


    葉子一時語塞。


    “在剛進,平南王城時,你不是想知道我來這裏,還有什麽事嗎?”


    葉子沉吟了片刻反問道。


    “但是你好像不願意說。”


    劉睿影端起茶杯,淺淺的抿了一口說道。


    茶杯中是碧螺春。


    放的極多。


    綠茶的茶湯本該是淡綠色,摻雜些許的鵝黃。


    但是這杯茶,卻因為放的茶葉太多,顏色有點發烏黑。喝到嘴裏,苦澀的味道像是馬蜂在舌頭上叮了一下!


    葉子畢竟是個丫鬟,這不懂茶也是正常,隻是如此離譜,更是浪費了這好茶葉。


    “這茶可真苦啊……”


    劉睿影咂吧著嘴說道。


    “再苦能有我命苦?”


    葉子很是輕蔑的說道。


    劉睿影笑了笑。


    這樣的話他向來不會跟著說下去。


    無非就是對方自己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怨天尤人……劉睿影雖然極為不認可這點,但也不想為此做毫無意義的爭論。


    說了也並沒有什麽用,解決不了任何事,反而將另一個人的心情也變得糟糕極了,這種不討好的事,幹嘛要做呢?


    他喜歡自己待著,慢慢平複,如果平複不了,是不會跟任何人講話的。


    “是,當然沒有。”


    葉子不敢相信的抬頭。


    她想不到劉睿影竟然會這樣說話。


    本以為劉睿影是在嘲諷他,但當她看到劉睿影一臉真誠時,自己卻又覺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想起自己這幾日的大起大落,卻是又不知道是該笑該哭。


    在歐家當丫鬟的時候,負責她們的一位老婦說過,在大宅門裏做事,最好不要哭。因為主子不會因為你哭鼻子就疼惜你,反倒會更加欺辱……唯有受了什麽委屈都眼下肚子裏才行。這樣一來,主子雖然不一定會喜歡你,但決計不會出大錯。


    當丫鬟的人當然都受過不少委屈。


    不過葉子始終都牢記著那位老婦的話。


    所以她在歐家這些年,幾乎沒有流過眼淚。


    沒有在人前流過眼淚……


    可她現在卻有些想哭。


    尤其是剛才那碧螺春入口時。


    苦澀的感覺不知怎麽撩撥了她的心緒,鼻子一抽,頓時卻要哭了出來……


    “看你的樣子,應該是想告訴我這次來王城的真正目的。”


    劉睿影說道。


    葉子又喝了一口碧落春。


    苦澀的感覺再次湧上來。


    這次卻是一大口。


    不過葉子反而沒有那麽難受。


    似是上一次已經習慣了過來。


    “家主讓我護送劉典獄來平南王城。“


    葉子頓時又轉換過來心境說道。


    “那為什麽要讓你送?還是護送?”


    劉睿影問的極為刁鑽。


    “首先,我並不是個需要護送的人。另外,要護送應該也輪不到你。”


    劉睿影說道。


    “歐小娥,和我早就熟悉。我和歐小芹也和比你熟悉,但歐家主卻偏偏讓你來。難道你就沒有多想?”


    葉子眨了眨眼睛,還是默不作聲。


    “兄弟侯說今晚什麽時候吃飯?”


    葉子話鋒一轉,問道。


    “不知道。”


    劉睿影的確是不知道。


    葉子一口氣喝完了杯中剩下的茶湯。


    “你喝起酒來,也和喝茶一樣?”


    在葉子出門前,劉睿影最後問道。


    一陣風從敞開的大門中吹來,唿啦啦的將窗戶也衝開。


    方才喝茶劉睿影和葉子都把身上都弄出了一身汗……這會兒風一吹,著實有幾分涼意。


    劉睿影被驟然吹開的窗子驚擾的迴頭去看。


    在轉頭的刹那,眼底忽然閃爍了一抹白。


    他的脖子僵直在原地,和身子呈現出一種極為詭異的角度。


    “所以這就是你來平南王城要做的事?”


    劉睿影問道。


    葉子的紫荊劍直至他的咽喉。


    雖然還未貼近皮膚,他也能看到劍鋒上傳來的寒意……遠比涼風吹在身上要冷的多。


    “在一座王城裏,殺死一位詔獄典獄可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或者說歐家主沒有這麽笨,你是領了誰的命?”


    見葉子沒有迴答,劉睿影再度問道。


    話音落下不久。


    葉子的劍鋒也落了下來,垂在身子旁側。


    劉睿影緩緩轉過頭。


    看到葉子竟然在衝著他笑。


    “你說的沒錯,這的確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不過家主並不傻,這也不是他的令。”


    葉子說道。


    “所以你要殺誰?”


    劉睿影追問道。


    葉子還是沒有迴答。


    臉上始終帶著那一抹笑意,從屋子中輕輕走了出去。


    劉睿影忽然反應過來。


    她要殺的人,一定是比自己還要棘手。


    方才出劍,隻是試一試而已。


    若是她連劉睿影的破綻都捉不住,那對真正的目標而言,無異於是以卵擊石。


    整個平南王城裏,這樣的人隻有一位。


    這一位在兩天前才剛剛得罪過歐家家主歐雅明。


    劉睿影想著想著便重新坐迴了茶桌旁。


    本來以為今晚是那兄弟侯給自己和葉子的鴻門宴,沒想到現在卻是全然顛倒過來。


    自己反而成了最無辜且最沒有想法的人。


    思忖之際,忽然想起了敲門聲。


    “劉典獄?”


    門口傳來的是那掌櫃的聲音。


    劉睿影忽然輕鬆了起來。


    今晚的破局之策,興許就要著落在這位年輕掌櫃的身上。


    “掌櫃的辛苦!”


    劉睿影打開房門,對他客客氣氣的說道。


    “小的是來看看您還有什麽需要?”


    掌櫃的說道。


    劉睿影看到他了,兩隻手臂緊貼在身側。


    尤其是右臂。


    似是被什麽東西束縛住。


    他弓著背。


    按照正常,胳膊肘處應當有些折彎才對。


    可他的右臂筆直,極為詭異,極為不同尋常。


    劉睿影右手虛引,做了個“請”的手勢。


    掌櫃的看到後,衝著劉睿影頷首,便大大方方的走了進來。


    劉睿影特意慢了他兩步。


    從後方更能看的清楚。


    不過掌櫃的若是不挑明,劉睿影也不會多說什麽。


    “方才不是講過了需要?此間再沒什麽需要。”


    劉睿影說道。


    掌櫃的摸著鼻子,訕訕一笑。


    隨即說了句“得罪。”


    右肩不動。


    唯有右手手腕輕輕抬起。


    不到一轉眼的功夫。


    一柄出鞘的利劍就呈現在劉睿影麵前。


    掌櫃的右手托住劍柄,劍尖在左手手掌中心。


    這顯然不是歐家劍。


    因為他的長度要比歐家劍長的多。


    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劉睿影曾將見過這把劍。


    這把劍在西北的官道上,幾乎同時割斷了六條好端端長在人嘴裏的話多的舌頭。


    還曾經在許多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刺破了他們的咽喉。


    舌頭被割去,純屬自己話多,惹火上身。


    但咽喉被劍鋒刺穿,卻是正麵相對時發生的事。


    或許這柄劍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是它的主人賦予了它一段段特殊的故事。


    現在那主人已經不在。


    特殊在某些人眼裏成了傳奇,但在大部分人口中卻是個可笑至極的天大笑話。


    “他是你什麽人。”


    劉睿影從掌櫃的手中拿過劍,淩空舞動除了一朵劍花。


    “是家父。”


    掌櫃的說道。


    “平南快劍時依風之子。時……”


    “時欽。”


    掌櫃的結果話茬說道。


    劉睿影將劍還給了他,說道:


    “多謝掌櫃!”


    拱手道謝之後,竟是有送客的意思。


    這卻是讓時欽摸不著頭腦。


    在他所知中,當年家父雖然隻算是中都查緝司發展的外圍,但因為他在平南王域特殊的江湖地位,所以很受依仗。


    即便算不上是為劉睿影出生入死,但這樣一位可以稱之為梟雄的人物,卻是死在了定西王域。


    而這事,怎麽說道都和劉睿影有幾位深刻的因果。


    現如今,劉睿影他竟然隻是想看看家父的遺物——平南快劍的劍……對自己這位故人之子卻沒有任何其他的話說。


    掌櫃的很是疑惑……


    但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強求。


    所以在對著劉睿影行了個禮後,就此離開。


    劉睿影看著窗外的燈火,將身體擺成一個大字躺在床上。


    心裏估摸著,距離兄弟侯的接風應該還有半個時辰左右,卻是足夠他把今晚的事在腦中細細梳理一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邊月滿西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奕辰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奕辰辰並收藏邊月滿西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