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找尋,那便是沒有目的。


    何況劉睿影很是清楚,最多一頓飯的時間,“一劍”定然會出現在自己麵前。


    下危城城門的那位歐家值守之人,怎麽會聽他一個外人的話?


    劉睿影讓他不要告訴,他假意聽從,無非是知道劉睿影身份特殊,給他個麵子罷了。


    看到個路口,劉睿影便走了進去。


    這裏並不是一條大路,而是個逼仄胡同。


    胡同裏有一座門臉兒小小的酒樓,但上麵掛著的牌匾卻極為氣派,寫著三個蒼涼遒勁的大字“青石台”。


    但看名字,著實看不出是酒樓,反而像是個煙花之地。


    青衣在石台上飄動,曼妙的身姿攜著月色的清冷,引的夜幕垂垂,河畔幾隻燭船映出水下墨色的草。


    景色宜人,美人誘人,實乃一處令人流連忘返之地。


    隻一個名字就引的人心神一動,這裏麵怕是更令人難以忘懷。


    不過從中彌漫出的飯菜味與酒香,著實是勾起了劉睿影肚子裏的饞蟲。


    何況這名字聽起來也不錯,頗有幾分雅致之意。


    劉睿影雖然不是讀書人,但還是喜歡這樣有幾分意境的地方。


    走進青石台,裏麵的客人不多,看不出生意紅火,好在幹淨整潔。


    小二正低頭打著算牌,沒有注意到劉睿影走了進來。


    他走到櫃台前,伸手敲了敲櫃台,又從懷裏把所有的散碎銀子都掏出來,放在小二麵前。


    “呦!客官,您多擔待……手頭活兒多,沒看見!”


    小二被這響聲驚動,抬頭看見劉睿影,裏麵拱手行禮,口中的詞更是客氣異常。


    滿嘴的中都口音,讓劉睿影聽得極為親切,自然也就不會怪罪他什麽。


    看來也是個苦人。


    不然的話,誰會願意背井離鄉,從那樣繁華的中都來到下危城中討生活?


    “無妨,給個清淨的座頭,一個人,雅間兒更好。錢不差你的。”


    劉睿影擺擺手說道。


    “客官,實在不好意思……店小,雅間兒隻有三個,晌午剛過就已經都訂出去了。現在兩間來了人,還有一間未來。但您要是坐了,店裏就我一個夥計,怕收拾不及,也怕那客官突然來了,小的不好交代。咱雖然不是什麽大去處,但也得講究個先來後到不是?”


    小二滿臉歉意的說道。


    劉睿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並不是因為坐不成雅間兒而不滿。


    而是因為這小二說話竟是能這般滴水不漏,讓劉睿影絲毫挑不出禮來。


    三兩句話,即把雅間兒的情況交待明白,顯得極為誠懇,更是不卑不亢、有理有據的說了當下的情況和難處,最後來個先來後到。


    除非遇上無賴,但凡是有點修養的,都生不起氣來。


    如此一個小店,能有這般聰慧淩厲的小二,實屬不易。


    看來這小二在中都城裏也是見過大場麵的,就連現在被劉睿影這目光審視著,都絲毫不見遊移的神情。


    右手虛引,左手已經提起了茶壺。


    壺嘴微微冒著熱氣。


    然後對著劉睿影微微一彎腰,便自顧自的走在前麵,引著他朝前走去。


    店內本就客人不多,座頭都算是清淨。


    不過小二還是找了個最裏麵的,也算是最讓劉睿影稱心。


    其實再往裏還有兩張桌子。


    但一般的客人都不喜歡坐在角落,劉睿影也不喜,好似自己是個要飯的,在小二眼裏劃分了三六九等,被區別對待一般。


    舒心落座後,小二將茶壺放在桌上。


    茶杯倒扣在壺蓋上,取下放在劉睿影麵前。


    滾燙的茶湯剛從壺嘴裏流出來,小二同時也開腔問道:


    “客官要點什麽?”


    劉睿影想了想。


    看到正對麵的牆上用正正規規的楷書寫了半麵牆的菜單,就仔細讀了起來。


    青石台店麵不大,東西卻是不少。


    其中大多數還都是中都的特色菜,看的劉睿影親切無比。


    想必這裏的老板和小二一樣,也都是中都人。


    可惜下危城中的中都人算不得多,不然這裏肯定是夜夜高朋滿座,熱鬧非凡。離鄉之人,幾乎都想從筷子頭和舌尖上找尋些安慰。


    不過選擇越多,越是難以選擇……


    劉睿影一時間不知道該吃什麽。


    反複看了一陣,隻得有些無奈的說道:


    “什麽都行,隻要是特色,你看著安排。先來兩壺酒吧。”


    小二應了一聲,便快步走去後堂安排。


    劉睿影本來沒想過喝酒。


    可這一坐下,整個人猶如在雲端飄著。


    騎駱駝騎的太久,卻是整個人現在還是晃晃悠悠……


    不一會兒,小二端來了兩壺酒。


    一壺溫熱過,一壺沒有。


    自己喝酒的人往往不希望被打擾。


    小二自是也明白這點。


    所以他在放下酒壺後,一言不發,悄然離開。


    劉睿影拿起酒壺聞了聞,果然也是中都的風味。


    漠南的酒,很多無色無味。這樣的酒,除了醉人以外,沒有任何滋味……也不知這裏的人喝酒是為了什麽,難道就是一心求醉?


    想到這裏,劉睿影突然對自己身為中都人有些驕傲。


    起碼這酒就比漠南的好了喝多。


    至於更好的,什麽胡家的“滿江紅”,劉睿影也沒喝過,不知道味道。


    對於連想象都想象不出來的東西,就連羨慕和向往的心情都生不起來。隻能生出一句話,六個字:隨它去,愛誰誰!


    酒入酒杯,劉睿影喝了一口,醇香無比。


    接二連三的,在不知不覺間,劉睿影就喝空了一壺。


    這時,小二端著一個托盤,從後堂走來。


    菜色極其簡單,隻有兩葷兩素。


    不過劉睿影一個人,卻是足夠吃了。


    “客官還要點什麽?”


    小二問道。


    劉睿影沒有立即迴答,而是舉箸夾菜。


    這菜看著清淡,但滋味十足,令他很是滿意。


    尤其是覺得這菜和酒當真是絕配!


    “這酒,再來幾壺!”


    劉睿影說道。


    “是要溫熱還是?”


    小二追問道。


    “不用熱,拿來就好。”


    劉睿影說道。


    轉眼的功夫,又是兩壺酒擺在劉睿影麵前。


    又是一壺酒下肚,劉睿影全身都已經暖氣來。


    心中連連誇讚這青石台的酒菜著實不錯,同時手中的筷子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剩下一壺酒,劉睿影決定帶出門去,透透氣,邊走邊喝。


    “結賬!”


    劉睿影吆喝了一聲。


    小二應聲從櫃台後走出來,手裏拿著多餘的銀錢。


    劉睿影吃喝的開心,已經忘記自己卻是在剛進來的時候已經付過賬。


    這小二不僅精明,還很老實。


    要是這會兒再問劉睿影要一次銀子,他肯定二貨不說,朝付不誤。


    可他卻沒這麽做,加之是老鄉的緣故,讓劉睿影更多了親近。


    隨即大手一揮,找迴來的銀子也不要了,全算作給這小老鄉的賞錢。


    小二連聲道謝,還告訴劉睿影,這酒壺盡可以帶走。劉睿影起身之際,還不忘讓他有空再來。


    劉睿影雙眼惺忪,精神放空,全身都舒坦異常。


    滿心想著一會兒出了青石台,在街上吹吹晚風喝著小酒,人間滋味也不過如此……


    但還未走到門口,一道熟悉的身影迎麵走進來,讓劉睿影本來因為酒勁微微發熱的腦門,瞬間冷卻下去。


    來人竟是蝴蝶。


    她已經換了身衣服,也是中都式樣。


    不過在入了冬的漠南,她這一身紗裙顯得很是不倫不類。


    更奇怪的是,她看向劉睿影的眼睛中,殺意滿滿。


    劉睿影見到熟人,本還想添酒迴燈重開宴,邀請蝴蝶一起喝一杯。


    畢竟她也是從中都來的,應該適應這青石台的口味。


    但蝴蝶顯然不是來喝酒的。


    來喝酒的人一定是全身歡愉,而不是滿身殺氣。


    蝴蝶的手中倒提著一把短劍,樣子是歐家劍的製式,但做工有些粗糙。


    倒像是高仿,用爛的材料來做出歐家的形狀。


    這種東西一般都是不知名的匠人,圖著歐家的名頭,去刻意模仿,想要把東西賣出去,並且會賣的很貴。


    貴的不是劍本身,是那歐家的名頭,他們和傍在歐家腳下的人沒什麽不一樣,甚至更加可惡,他們什麽都不用付出,甚至壓根不用認識歐家的人,就像個吸血鬼一樣,一點點把歐家的血榨幹。


    他們不會愧疚,反而覺得理所當然。


    漠南的市麵上,很多仿製的歐家劍橫行,以至於在下危城,歐家眼皮子底下也不能全然杜絕。


    這些假冒的歐家劍,劍鞘做的惟妙惟肖。劍不出鞘時,完全可以以假亂真。但真派上用場是,就漏了餡了……畫虎畫皮難畫骨。劍鞘要比劍本身容易的多,歐家鑄劍的法子可不是那麽容易模仿的,不然歐家怎麽在這弱肉強食的漠南安身立命?怕是早就被其他世家吃的連骨頭都不剩……


    蝴蝶的神情和舉止已經足夠奇怪,但更奇怪的是,她手中的這柄劍並沒有劍鞘。


    劍鋒上掛著幹涸的血跡。


    厚厚一層,看顏色似是已經幹涸了很久。


    新鮮的血是鮮紅的,不到一個時辰就會轉為紫紅色。


    而蝴蝶劍上的血跡已經是烏青發黑,這是已經幹透了才會呈現出來的顏色。


    劉睿影很難想象一個穿著紗裙的美麗女子,提著一把血跡斑斑,沒有劍鞘的劍走在下危城的長街上是一副怎樣的光景。


    可這確確實實發生了。


    就發生在劉睿影的麵前。


    不但他注意到了蝴蝶的奇怪,青石台裏其他的客人也注意到了。


    這些人中有的十分害怕,隨時準備跑路離開。有的卻是饒有興趣的看著蝴蝶,覺得她手中的血劍、眼中的殺意,和她清麗秀美的身材與麵龐有種說不出的反差之美,極具誘惑。


    蝴蝶手中的劍,定然是殺過人的。


    不過劉睿影隻想對了一般。


    蝴蝶不見殺了那個人,還把她的半截身子都剁成了肉泥。


    這得多大的恨意才能做出如此之事?


    可事實卻是蝴蝶根本不認識那個人……


    那人既不認識蝴蝶,也沒有刻意的挑釁調戲。


    他隻是老老實實的走在長街上,卻是就遭受了這般無妄之災……


    世上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聽起來看上去悲哀,想想又覺得極為奇怪可笑之事。這人的死,的確刻可以算的上是一劍。


    他的屍體就在胡同裏,距離青石台的門庭很近。


    晚風把血腥味送的很遠,劉睿影又喝了酒,所以沒有聞見。


    何況那人並非武修。


    麵對蝴蝶的劍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所以他的死便也沒有任何動靜。


    以上的種種,都讓蝴蝶的怪異很是突兀,毫無鋪墊。


    這樣的奇怪是真的奇怪,不具備絲毫的因果與邏輯。


    但很快,劉睿影就發現事情並非這樣簡單。


    蝴蝶手中的劍,雖然被厚厚的血汙所覆蓋,但劍刃中段卻有好幾個細小的缺口。


    仔細看去,缺口上並無血汙,還能映出明晃晃的光亮。


    這是刀所留下的痕跡。


    蝴蝶不止和一人交戰過。


    甚至可以說是很多人,她在那麽多人的圍攻之下,還能保持刀不斷裂,隻能說是這刀十分強大。


    用刀的,該是個武修,並且刀法不弱。


    可惜的是,他的刀法不弱,腦子卻不太好使……


    遇上蝴蝶這樣已經殺紅了眼的人,最該好漢不吃眼前虧才對。


    也有可能是他見蝴蝶是個女子,就生出了輕敵之心。


    最後的結果當然是用了自己的性命結賬。


    隻能希他下輩子在練刀之餘也多都長長腦子。


    劉睿影分析完了這一切,迴過神來,再看向蝴蝶的雙眼。


    她的雙眼依舊冰冷無情。


    但其中的殺意似是沒有先前那樣濃烈。


    “真巧啊,這裏又見了!”


    劉睿影說道,想要緩和下氣氛。


    胡蝶聽後,默然不語,手中的劍卻緩緩舉起。


    突然朝著距離他最近的一位酒客斬下。


    劍鋒砍斷了對方的胳膊。


    還來不及叫喊,血線就從斷裂的傷口中迸射出來。


    蝴蝶沒有停手的意思。


    一劍又一劍的,揮斬斷極快,將迸射出來的一道又一道血線紛紛斬斷,同時將他的半邊身子都剔成白骨。


    電光火石之間,劉睿影都來不及反應。


    但他放下酒壺,握住劍柄時,那人已經成了隻剩下一半血肉的屍體。


    靠近蝴蝶的那一半,絲毫未傷及骨頭。


    白森森的屍骨,連血色都不存,全都被極速的劍鋒刮的幹幹淨淨,像是用象牙雕刻而成的藝術品。但和另外半邊身子一對比,卻宛如黃泉碧落中才有的景象……即使是劉睿影也覺得不寒而栗。


    歪倒在地的屍身,將椅子也帶翻了兩把。


    蝴蝶的劍上又出現了一道道新鮮的血痕,順著短劍低落。


    整個青石台中靜的出奇。


    所有人都因為恐懼而發不出一點聲影,身體僵硬。


    隻有血珠落在地麵上的輕微響動。


    滴滴答答的聲音,卻是讓蝴蝶的神情越發平靜。


    她像是獲得了解藥般,唯有在莫名的血腥與殺戮之下,才能夠體會到自己的存在,克製住體內那些莫名的、更加瘋狂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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