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是沒有看見劉睿影等人,徑直走到了處空餘的座頭前坐下。


    店夥計滿臉殷勤的上前,歐小娥應當是這家酒肆的常客,隻衝著夥計點了點頭,並未言語,夥計便知曉她需要些什麽。


    這一幕不由得讓劉睿影想起當時在定西王城的祥騰客棧中初逢時,歐小娥逼著夥計去後堂給她做最辣的菜。


    也就是那裏的夥計和她不熟,不然早早的就會做好辣的,省的歐小娥還費盡力氣,隻為吃上可口的。


    人一旦習慣某樣口味,再吃了其他的口味,就會極其不適應。


    酒三半見到歐小娥,欣喜異常,立馬拿著酒杯起身走去。


    見到了久違的人,他心中說不出的激動,比他喝了最好喝的酒還要美,他從前從不覺得見了人比酒激動,從沒有過連杯中酒都可以忽視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對歐小娥為何會這般的特殊,明明和劉睿影也是許久不見,卻看到他的時候也會想著見歐小娥。


    歐小娥早就見慣了這樣幾杯酒下肚,便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看都不看一眼,隻是將手中的歐家紫晶劍拍在桌案上。


    要是誰敢靠近半步,定讓他血濺當場。


    “又不是外人,用得著出劍?”


    酒三半說道。


    歐小娥這才轉頭看到原來是酒三半,頓時開心起來,將劍收起,橫放於兩腿之上,還衝著劉睿影打了個招唿。


    另一邊,那三位身穿黑鬥篷的人,也坐了下來。


    夥計見狀,卻是也不好驅趕。


    直到其中一人拿出錠起碼有五十兩的金子出來,這夥計才將背弓成了個蝦米,堆著笑開始伺候。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隻隨便點了點兒東西應付了事,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傅雲舟身上。


    “你來這裏做什麽?”


    劉睿影冷冷的問道。


    “喝酒。”


    傅雲舟端著酒杯,對著劉睿影遙遙相敬。


    “不要指望我會救你,想出城就另尋他路吧。”


    劉睿影說道。


    他到現在還想讓他救他,真是可笑,這個人就是太過於執著,如果但凡把那想法放在自救身上,也不會到現在半點辦法也沒有,他當時那麽做,如今卻想指著他來救他,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傅雲舟聽後平靜的飲盡杯中酒,而後將酒杯在桌上重重一磕,隨即起身走到那三人麵前,伸手將他們的桌案掀翻。


    既然不管他,那他們也都別想好好的喝酒。


    他傾盡全力,應該還有掙紮的餘地,與其在他們麵前丟盡臉麵,不如讓他們死在這裏,血洗他的恥辱。


    劉睿影他也記住了,若他此次能活下來,必將把他拉下典獄的位置。


    酒肆中其餘的酒客見狀紛紛奔逃出門,但卻又都擠在門口,水泄不通。


    這三人本不想在這裏出手,但傅雲舟著實欺人太甚,逼的他們毫無選擇。


    手中長刀從三個方向衝著傅雲舟砍來。


    他卻好似個穿花蝴蝶般,足尖輕點,竄到劉睿影身後。


    隻要將劉睿影牽扯進來,他就一定不會不管自己。


    一柄刀鋒尾隨而至,可終究是慢了些許。


    劉睿影抬手用酒杯套住刀劍,將其牢牢壓在桌麵上,同時目光淩然的看著對方。


    既然出手,哪有迴頭的道理?


    先前在陋巷中還對劉睿影有些忌憚的那人,此刻卻是最為兇狠。


    即使不是想殺他,可起了衝突,就必須得達到贏的局麵,總不能他們要跟打擾他的這件事道歉?


    命可以沒,道歉不可能,不過是個典獄加查緝司罷了,他們殺得起。


    他明知劉睿影是被傅雲舟拖下水,可現在也顧不得許多。


    華濃和李懷蕾也拔劍而起,與另外幾人都打作一團,猶如兩朵龍卷,把四周的桌椅全部刮翻。


    酒三半想要幫忙,卻被歐小娥製止。


    他雖然不解其意,還是老實坐下,靜觀其變,重新端起酒杯,有條不紊的喝起來。


    那人運勁抽刀,劉睿影鬆開酒杯,任其碎裂,也順勢出劍。


    誰料此人竟是將刀棄於地上,雙手在腰間拍打數下,口中一聲大喝,赤手空拳向劉睿影逼來。


    顯然他對自己的拳法極其自信,認為自己的拳頭比刀還快,比刀還鋒利。


    劉睿影見此人雙手呈鐵色,不知是什麽邪門武道,當下也不敢大意,趁他大開大闔之際,提劍想要從他雙掌之間刺出。


    那人眼見劍光襲來,卻是不閃不避。


    左手平舉,脖頸前伸,宛如推窗望月,右手卻迎著劍鋒而上。


    劍尖刺在他的手掌心,發出一聲脆響,令劉睿影大驚失色。


    他的雙手竟是堅如磐石,以歐家劍的鋒銳都奈何不了。


    要知道,歐家劍在劍中算是一絕,削鐵如泥隻是基本功夫。這拳頭竟然將它也弄的差點崩裂,真是邪門。


    “他的雙掌可比酒杯結實多了!”


    傅雲舟說道。


    劉睿影撤劍後退,不與他硬拚。


    隻要不近戰,這拳頭就奈何不了他。


    此人見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拍著手,腳下步伐跌宕,比他雙掌的功夫更加詭異。


    但仔細一瞧,又是破綻百出,很是笨拙。


    待近身之後,他五指散開,朝劉睿影胸前抓去。


    劉睿影側身避開,遒勁的掌風卻將他的衣襟剮出幾道印記。


    “劉省旗,在下不想傷你,隻要您讓開身段,將傅雲舟交給我們就好。”


    此人說道。


    “況且,他已經不是詔獄中人了吧?”


    “傅雲舟已經被逐出詔獄這倒是不錯,但中都城裏不許私帶刀劍,更不能動手拚殺。”


    劉睿影義正辭嚴的說道。


    既然他插手了,就要管到底,傅雲舟是不是他的同僚無所謂,他管的不是人,是事,他們在這裏大打出手,他就可以管。


    那人聽聞,麵頰微微抽動,迴眸看到自己的兩位同伴在纏鬥中也被華濃和李懷蕾死死壓製,不由得狠厲的瞪了一眼傅雲舟,繼而撮起嘴,打了聲哨音,整個身子即刻顛倒過來,雙手朝地猛地一拍,便從窗戶裏飛了出去,不見蹤影。


    其餘兩人見狀,也抽身而退。


    華濃提劍要追,劉睿影示意不必,然後轉身麵對著傅雲舟。


    “多謝!”


    傅雲舟拱手說道。


    “凡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我話已經說的很清楚。”


    劉睿影說道。


    “劉典獄高義,在下沒齒難忘。”


    傅雲舟假惺惺的說道。


    “但現在我改了主意。”


    劉睿影忽然笑了起來。


    傅雲舟皺起眉頭,他從劉睿影的話中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先前我隻是不想讓你死在我麵前,後來是不願意有人破壞規矩,在中都城裏動刀兵。但就在剛才,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劉睿影頓了頓接著說道。


    “什麽事?”


    傅雲舟問道。


    右腳卻是朝後撤了半步,已經做好了脫身的準備。


    “刀兵由你而起,自是也該由你而終。那隻要把你下了詔獄,慢慢訊問,遲早會搞清楚一切的因果。何況我想這些想要你命的人,還不夠膽量去劫獄吧?”


    劉睿影說道。


    傅雲舟倒吸一口冷氣。


    知道此刻他才對等的看待劉睿影,在心中著實感慨淩夫人毒辣的眼光。


    先前傅雲舟一直把劉睿影當做個走了狗屎運的家夥,亦或是淩夫人不知來了什麽性質,才將他提拔成‘第十三典獄’,可現在看來,劉睿影卻是實至名歸。


    “你要把我下了詔獄?”


    傅雲舟怒極反笑。


    “不錯!”


    劉睿影點頭應道。


    “一個剛剛被任命不到十二個時辰的典獄竟然要把我下了詔獄,天底下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情嗎?”


    傅雲舟嘶吼道。


    有理不在聲高,雖然他這句話幾乎是在咆哮,但卻是自言自語。


    被詔獄掃地出門後,這便成了他僅有的尊嚴,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


    可這世間的規矩並不是在一個位置上坐了多久,就能如何,關鍵在於事發之際,誰坐在這個位置上。


    現在坐在典獄之位的是劉睿影,傅雲舟即使曾經任職百年也無濟於事。


    劉睿影也不同他掰扯這番道理。


    頗為無奈又很是可憐的看了看傅雲舟之後,手中的劍輕盈飄出。


    傅雲舟目光凝成一線。


    他從劉睿影這一劍上感受不到任何威脅與殺機。


    但以往的經驗卻告訴他,越是平靜,其下越是波濤洶湧。


    因此他不敢怠慢。


    劉睿影的劍像是平靜的落雪。


    潔白、緩慢、圓潤。


    要不是那鋒銳在燈盞下閃爍,就和一位在午夜時分幽會情人的少女的嬌羞模樣沒什麽分別。


    衣帶解開,衣衫滑落。


    優美秀場的脖頸,高高的挺著,連帶著珠玉般嫩滑的雙肩微微露出,最後才展現出胸前的豐滿。


    沒有任何人能夠抵禦得了這樣的誘惑。


    男人不行。


    女人也不行。


    男人恨不得撲上去,撕碎她身上剩餘的衣衫,將頭埋在那豐滿之間的溝壑中貪婪的吮吸,而女人眼裏卻隻有嫉妒。


    劉睿影的劍,便似正在寬衣解帶的少女。


    這種半脫未露,猶抱琵琶的感覺最是誘人。


    即使知道絕色的背後藏著劍鋒與刀刃,也會毅然決然的放下所有戒備,享受最後一次極樂。


    傅雲舟渾身都僵住,分寸難移。


    眼睜睜看著劉睿影的劍鋒朝著自己刺來。


    最後關頭,他咬破自己的舌尖,終究恢複了三分神智。


    鼓足勁氣,將上半身偏轉些許,避開了致命的咽喉。


    同時右肩朝前一挺,迎著劉睿影的劍鋒。


    “噗嗤”一聲,刺入肉中,捅兩個對穿。


    “棄車保帥,不愧是前任典獄!”


    劉睿影說道。


    傅雲舟吃痛,臉上浮現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歪著嘴說不出話來。身子想要向後仰倒,讓劍鋒從體內抽出。


    劉睿影察覺到他的意圖,手腕翻轉,將劍鋒豎立。


    傅雲舟一聲慘叫,右肩處的筋肉已經被徹底攪碎。


    左手下意識的握住劍刃,頓時被割裂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將地麵暈染出一大片。


    正在他因疼痛而晃神的檔口,一道黑色的光順著劍刃朝他掃來。


    傅雲舟身子被長劍固定,無法躲閃,卻覺得肩膀忽然一鬆快,劉睿影的劍卻脫了出去。


    正在驚喜著急,從勃頸處突然湧上了一股窒息感,令他直接癱倒在地。


    “這東西你從何處得來?”


    傅雲舟目眥盡裂,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正如你所說,對付一位多年的詔獄典獄,我自是不夠道行。但淩夫人對你很是了解,你以為她將你掃地出門,就是為了看你自生自滅,被野狗分食?”


    劉睿影走上前,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胳膊說道。


    傅雲舟的脖頸上卡著一個黑色的鐵圈,內裏不滿尖刺,紮破了皮肉,使得他動彈不得。


    脖頸為人之樞紐,上通下達。


    一旦受製於人,則是刀俎魚肉之說,再無反抗之力。


    傅雲舟的雙眼逐漸黯淡下去……他可以輕視劉睿影,但他卻無法輕視淩夫人,更無法忽略自己脖頸上的鐵圈。


    這東西曾經也被他十分神氣的掛在腰間,和當時配發給劉睿影的短棍一樣,都是詔獄典獄的常備之物。


    遇上拚死一搏,又不能讓親殞命的人,便用這鐵圈將其變成一條聽話吐舌頭的狗。


    傅雲舟翻了個身,仰麵朝天的躺在地上,看著酒肆頂部的房梁。


    腦中不禁浮現出“黃粱一夢”這個詞來。


    “黃粱”雖然與“房梁”相差甚遠,但此時的傅雲舟哪裏還有餘力顧及這些細節。


    成敗自古不由人,這輪迴二次果然是不能輕視。


    以前無數人都對他說起過“報應”一事,但他從未相信過。


    可是現在感覺著脖頸處傳來的疼痛,卻是不由得他不信。


    “在巷子中時你求我何事?”


    劉睿影戲謔的問道。


    傅雲舟並不迴答。


    隻要他開口,就會將已經變得支離破碎的自尊徹底化為齏粉。他不想如此,所以閉上了雙眼,任由劉睿影嘲諷。


    “你讓我救你一命,還讓我將你送出中都城去。當時我沒有答應,不過現在看來,我卻是做到了。”


    劉睿影接著說道。


    他也不需要傅雲舟迴答,隻是讓他放棄心中最後的僥幸。


    隻要將其下了詔獄,那邊不會再遭到襲殺。而詔獄的大獄雖然也在中都城裏,但卻是向來另當別論。


    不管結果如何,劉睿影還是保住了他的命,也算是將其“帶出”了中都城。


    劉睿影直起身來,收劍入鞘,讓華濃上前來把傅雲舟扶起,然後令他與李懷蕾一道把他押送迴詔獄,王國凱已經等候多時。


    看到桌上碎裂的酒杯以及大廳中的狼藉,劉睿影喚來夥計,很是抱歉的笑了笑,開口說道:


    “詔獄辦差,小哥多多擔待。這些損失你讓東家列個清單,迴頭送到查緝司,寫明轉交劉睿影便好。”


    夥計木訥的點了點頭。


    他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


    劉睿影說的話更是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隻想著帶這些兇神離開,自己也要到後院中收拾包袱,趁夜離開。


    經過此事,這家酒肆誰還敢來喝酒?


    一不留神卻是連命都搭了進去,這一頓酒的代價未免也太高了些。


    畢竟像是酒三半怎樣真心嗜酒的人還是少數,更多的人情願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卻是也不願意死在酒杯裏。


    而喝酒對於這樣的人來說往往也是前戲。


    家中沒有女人,男人便不願意迴家。


    而桌上沒有女人,男人卻是不大情願喝酒。


    不管是房前屋後,還是杯裏燈下,都逃不脫一個“情”字。


    就連酒三半這樣對酒如此純粹的人,照樣是見了歐小娥便拔不出眼睛,隻是手裏還記得握住酒杯罷了。


    “嘿嘿!”


    劉睿影正張口準備和歐小娥大哥招唿,大廳中突然響起陣詭異的訕笑。


    “中都查緝司什麽時候也跟在我通今閣的屁股後麵了?”


    一人陰陽怪氣的說道。


    “這鐵圈的確和你的斷頭鎖有點像,但笨拙了點,還是不如!”


    另一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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