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河屹立五大王域這麽多年,無論是怎樣的達官顯貴來此,都會帶著三分客氣。


    平日裏但凡見到有人互相臉紅,或酒醉後尋釁滋事,都會毫不留情的被河吏們直接丟出去。像這般大動幹戈,可以說從來都未曾發生過。


    蔣琳琳雖然在最近一次的《絕春榜》中排名下降了一位,但也是太上河中第六的花魁大家。她的畫舫竟然被李懷蕾轟擊出了一個駭人的大洞,不僅壞了太上河的規矩,更是在蔣琳琳的臉上結結實實的打了一巴掌。


    這樣的事端,放在誰身上都不會輕易得到平息。


    看著船艙中出現的大洞,劉睿影很是心慌……若是真在太上河中鬧出了風聲,可不像先前那般能夠輕描淡寫的遮掩過去。但看李韻和李懷蕾的態度,此次出手卻是對他的劍誌在必得。


    畫舫深處還有鄧鵬飛和畢翔宇兩人,現在也不知情況如何。不過從先前聽到的慘叫聲來看,估計也不會太好。


    “這裏是太上河,即便你們是東海雲台之人,也不是可以隨便撒野的地方!”


    劉睿影一字一頓的說道。


    李韻和李懷蕾聽後互相對視了一眼,隨即輕蔑的笑了笑。


    李韻覺得劉睿影可愛,很大程度上是取決於劉睿影的單純。這次重逢雖然覺得覺得劉睿影已經有了極大的改觀和成長,但現在看來還是遠遠不夠。


    在絕對的實力麵前,規矩就會變得不值一提。


    先輩中實力最強者,按照利益的親疏遠近定下了諸多的規矩。當無人擁有能夠淩駕於這般統禦之上的實力時,對於這些規矩自當是遵從無二。可後生裏但凡出現一位能夠超越的人,這些個繁雜的規矩瞬間就會變成一隻空文,全是說教之詞。


    起碼一個太上河,李韻還未將其放在眼中。也不知是劉睿影將太上河看的過高,還是李韻對自己沒有什麽自知之明。


    都說中都城中的人,不論走到哪裏,身上都帶著一股子傲氣。但東海雲台之人,卻是身懷永不停息的鬥爭骨氣。


    五大王域,身居內陸。縱橫萬裏,同氣連枝。論物產的豐富,以及人丁的興旺,都不是孤懸於東海之上的雲台可以比擬的。


    東海雲台眾人,應當也是由曾經沿海得居民遷徙而來,但具體的時間與原因以及不可考究。恐怕就連雲台之中的人也說不清楚。


    但惡劣的環境總是能夠激發出人的無限鬥誌,人們在最基礎生存都成為困難的時候,當然可以爆發出比安逸之時更加強大的力量。


    孤懸於海外的雲台,這麽多年一直都在同一個問題上徘徊彷徨。誰能成為雲台的朋友?誰有會變成雲台的敵人?這個問題是解決生存並且繼續發展的首要。


    天下間許多勢力也有如同雲台一般,想要自圈天地,獨成一派,但他們最終都得以覆滅的原因就是他們沒有找到真正能夠去團結的朋友,以及至死都不能妥協的敵人。


    他們大多都如好阿紅先生一般,無論是誰來了,都會吃飯喝酒,說著過年時的吉利話。但這般看似的從容不迫,溫文爾雅實際上隻能將自己麻痹,最後變成被浪潮拍碎的礁石,化為海灘上微不足道的一顆沙礫。任人踐踏的同時,也有雖是被卷走,沉入海底,終生不見天日可能。


    “東海雲台,可以隨方逐圓,但絕不低頭,永遠握緊刀鋒!”


    李韻看著劉睿影十分平靜的說道。


    這句話聽起來很有血性。


    但以她這般口氣說出來,隻能讓人覺得是一件極為平常的事。外人聽得澎湃激昂,但這樣的感情早已融進了李韻、李懷蕾的骨血之中。說出來自然就會變得極為平淡,絲毫沒有任何情懷所在。


    “隨方逐圓”這個詞,劉睿影還是第一次聽見,可他卻是也能分別出這個詞應當是與隨波逐流有所不同。


    東海雲台若是隨波逐流,想必早已傾覆,雲台中人屍骨無存。唯有隨方逐圓,審時度勢,才可以綿延不息萬萬年。


    劉睿影卻是沒有想到李韻竟然還有如此剛強的一麵。


    有些東西權衡之後必須得放棄,但有的即便明知不可為卻也要奮力一搏。更何況麵對劉睿影,好像對於李韻來說並不是多麽的困難。


    李懷蕾的右手再度緩緩舉起。


    劉睿影聽完李韻的話後不自覺的渾身緊繃。


    體內的勁氣不斷壓縮,而後分派到他的每一寸筋肉之中。


    就連握著劍柄的手,也比平時更加用力了幾分。


    他的耳邊聽到一陣“咯咯”的摩擦聲。


    正在詫異之間,卻發現這是從自己嘴裏發出來的。


    牙關咬的太緊,但他卻是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這般變化。


    劉睿影想讓自己的精神些微的放鬆,但他無論怎麽努力,卻是都無法做到。


    與其在這樣壓迫之下,不如率先出劍。


    對李懷蕾,劉睿影沒有一丁點的了解。


    因此他把全部的精神都放在了李韻身上。


    當他的精神朝著李韻一股腦的籠罩下去時,他看到李韻的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


    劉睿影本來無形無狀的精神,在李韻的眼中變得猶如一張網,經緯清晰。


    她輕輕揮了揮手,就像斬斷絲線般,將劉睿影籠過來的全部精神盡皆切斷。


    劉睿影感到一陣恍惚,但眼下卻是已經顧不得許多。


    手中的劍雖然依舊生澀,可還是衝著李韻的胸膛直挺挺的刺了過去。


    咽喉當然要比胸膛更為致命。


    這是每一位武修都知道的事情。


    但咽喉之處隻有半個拳頭這麽大,胸膛卻和整個身子一樣寬闊。


    劉睿影並沒有任何的信心可以刺中李韻的咽喉,所以才會退而求其次的選擇胸膛。


    李韻看到劉睿影劍光襲來,不躲不閃,反倒是衝著他笑了笑。


    也不知這笑中究竟是勾引還是輕視,總之她的確是對著劉睿影發笑。


    身子一動不動,端坐在椅子上。


    不禁如此,竟是還用眼神阻止了身旁的李懷蕾。讓她已經抬起的手臂,重新放下,垂在身側。


    她不但要獨自麵對劉睿影,還要赤手空拳的讓他心服口服。


    對於劉睿影的這般精神,李韻也很是讚賞。若是他看到了李懷蕾在畫舫中擊出的那個大洞之後便就此放棄,反倒是會讓李韻極為看不起,那樣便一點都不可愛了。


    單純的人之所以可愛,是因為單純的人往往倔強。


    對於認準的事情,都會不計後果,不問得失的勇往直前。


    一旦成熟起來,學會了隨方逐圓之後,這股子銳氣便也就會被慢慢的消磨殆盡。待最後沒有什麽是不可以放棄的,沒有什麽是不能夠告饒乞憐的。失去了單純便沒有了倔強,卻是無論如何也都可愛不起來。


    相較於前後兩者,劉睿影仍舊處在中間這道窄門當中。


    還未完全失去銳氣,但也已經開始漸漸的思考權衡。


    直到劉睿影的劍尖已經在她的雙眼中凝成一個點時,李韻放在雙膝之上的手掌朝外一翻,在身前升起一道由勁氣鑄成的堤壩。劉睿影的劍刺入其隻覺得陷入泥濘,無法自拔。


    泥濘之中掙紮的人,越是掙紮越是絕望。但明明知道掙紮是徒勞,隻會讓自己距離死亡更近,可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腿腳,非要再撲騰一陣,直到腦袋也徹底陷落其中,隻有兩條胳膊兩隻手留在外麵胡亂擺弄。


    這是誰也無法避免的事情。


    李韻覺得劉睿影也該當如此。


    但她想錯了。


    劉睿影雖然依舊算是單純,仍然保有倔強,可他已經不是個撞破南牆也不迴頭的呆子。


    當他的麵前出現一堵高牆,宣告著此路不通時,劉睿影就會朝周圍看看,想要尋獲一條新路。即便這條新路有些遠,甚至比翻閱高牆坎坷,但隻要方向是正確的就好。


    劉睿影的劍,一觸即退。


    沒有絲毫留戀。


    這讓本是把握十足的李韻心中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無處發力的鬱悶。但她卻是也沒有繼續變招跟進,反而重新將雙手疊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端坐著,和先前的姿勢一模一樣。


    “記得當時狼騎衝入集英鎮,你可是第一個把劍而出的。”


    李韻說道。


    “不錯,是我。”


    劉睿影點頭說道。


    “怎麽剛才稍微遇到了些阻力,便就此潰退?”


    李韻問道。


    “當時是當時,剛才是剛才。要是我一直是當時那樣,也就不會有剛才了!”


    劉睿影說道。


    “看來你不僅心思和武道修為增長了不少,就連說話也學會繞圈子,打機鋒了!”


    李韻笑著說道,轉眼心中的鬱悶之情又煙消雲散。


    劉睿影的話當然很有道理,可這些道理在李韻看來免不了有些幼稚……更何況他用這般語氣和方式說出來,更是讓李韻覺得無非是個小孩子剛剛想通了某件事情,忍不住用自以為高深莫測的方式極為賣弄的說出來。


    先前的積累改變了剛才的選擇,這才有了現在。


    若是劉睿影方才不撤劍,而是選擇死拚到底,現在他握劍的右手甚至一整條右臂恐怕都不是他的了。


    李韻雖然對劉睿影著實沒有什麽殺心,但要是能用他的一隻手,一條臂膊,換來一柄星劍的話,當然極為劃算的交易。


    “有些話說的太直白對聽者不好。”


    劉睿影說道。


    “怎麽個不好法兒?”


    李韻歪著頭問道。


    “說的太直白隻能是因為你在我心裏很傻,因此再簡答的事都得掰開揉碎了講給你聽才能夠理解。”


    劉睿影說道。


    “謝謝你覺得我是個聰明人。”


    李韻說道。


    “但我也想你做個聰明人!”


    劉睿影目光一冷。


    他之所以堅持並不是因為他笨,而是因為有些事必須試試才知道。


    不過這般調侃了幾句,先前的緊張之感已經十不存一。


    隻是李韻在劉睿影心中總計有三次劇烈的反差。


    這讓他有些混沌……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實。


    究竟是定西王域,集英鎮中那家祥騰客棧中的李韻,還是當日一件淩空,卷起千堆雪的李韻,亦或是現在陰晴不定,魅惑與狠厲並存的李韻。


    或許這三者中有一個是她真實的麵貌,但也有可能這三種模樣都是她。


    女人的樣子本就比男人多得多。


    女人之所以複雜,便也是因為如此。


    你覺得她舉止輕浮,言語輕佻,應當秉性放蕩。誰料她卻是一位天下間少有的深情癡心之人。而有的女子,看似嬌柔楚楚,令人憐愛,但實則心如蛇蠍,如蜘蛛毒蟲一般不但的織網,搜羅著一個又一個的獵物。


    男人女人都是善變的,除了男人對美女,女人對帥小夥兒以及共同的金錢以外,其他任何一件事持續的熱情並不會太久。但這世上不論是誰都有自己的恐懼,李韻對星劍的執著,無非也是恐懼的一種。


    在恐懼趨勢下,人總是會做很多不情願的事情。但隻要有了恐懼,便能夠讓人們對於一件事的熱情維係的長久很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隻要真正的害怕過,這種情感就會刻在靈魂深處,時不時的冒出來敲打你一番。


    劉睿影不知道李韻的恐懼是什麽,但他的恐懼就是對一件已經司空見慣的東西失去後的難過。


    李韻衝著劉睿影招了招手,示意他繼續。


    但劉睿影有了前車之鑒,這次又怎麽會輕易出劍?


    畫舫深處,鄧鵬飛和畢翔宇悠悠轉醒。


    先前那一摔,直接將兩人跌昏了過去。


    “外麵怎麽這樣安靜?”


    畢翔宇問道。


    “不知道……”


    鄧鵬飛說道。


    他仍舊有些耳鳴,畢翔宇說的話他根本沒有聽清楚。但他知道無論畢翔宇在此刻說了什麽,定然都是與今晚發生的事情有關,而這些他一無所知。


    “你爹可是把我們都害了……”


    畢翔宇苦笑著說道。


    鄧鵬飛歎了口氣。


    這句話他倒是聽清楚了,還聽得極為真切。但對此他也隻有無可奈何。除了歎氣,又能說什麽?


    “你與東海雲台打了這麽多年交道,可清楚咱們中的是什麽毒?”


    鄧鵬飛話鋒一轉問道。


    畢翔宇和東海雲台每日都有貿易往來。


    即便現在他倆都身中劇毒,躺在地上動彈不得,但往來於東海雲台與安東王域的貨船也仍舊在川流不息。


    “這麽多年,我連一個雲台中人的麵都沒有見過。與我接洽的,都是東海雲台在內陸發展的外圍。他們自己對於雲台內的事情都是疑問三不知,隻知道按時去向雲台的人領月錢。而且就是這般外圍,他們還都要定期更換,有一年也不知雲台是抽了什麽瘋,竟然在半月之內徹底更換了三次。”


    畢翔宇說道。


    “小心使得萬年船,東海雲台能夠屹立不倒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鄧鵬飛說道。


    “現在還有空說這些?我們的命都被別人捏在手裏!”


    畢翔宇憤憤不平的說道。


    自他發達了之後,走去哪裏不是被人奉為上賓,以禮相待?何嚐受過這般待遇……即便是在早年,時運不濟,天為被地為床露宿荒郊野外,但起碼自由。


    “我係統裏有一張中都鄧家特質的傳信符,隻要撕開了便可千裏傳音,讓家族裏知道我的消息。可咱倆現在能動的地方出了嘴就隻有嘴裏的舌頭。”


    鄧鵬飛說道。


    言畢,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在這樣的時候,有希望還不如沒有。


    若是鄧鵬飛不說,兩個人到最後真就這樣死了,倒也是順了早前結拜時的誓詞。現如今,希望就在眼前,但兩人卻都束手無策。這樣的希望好不如不知道的好,知道了反而倍感煎熬。


    “要是這次能活著出去,我一定要好好感謝劉睿影這位小兄弟!”


    畢翔宇說道。


    “你要怎麽感謝?”


    鄧鵬飛問道。


    兩人現在都沒了任何念想,幹脆豁達些,天南海北的瞎聊一通,也能用來消磨時間。


    “我要和他結拜兄弟!日後有什麽需要,隻要話送到,我必到!”


    畢翔宇說道。


    “你若與他結拜成了兄弟,他豈不是也與我成了兄弟?”


    鄧鵬飛反問道。


    劉睿影身為中都查緝司省旗,對於鄧鵬飛的家族來說還是有很多估計。他自是不能想畢翔宇這般灑脫,怎麽想便怎麽做。


    “不過我雖然不一定與他結拜兄弟,但這救命之恩也定當終身銘記。隻怕人家以後乘風破浪,越走越高,根本不會把我中都鄧家放在眼中。”


    鄧鵬飛自嘲的說道。


    “先前我隱約記得,那李韻好似在向劉睿影討要什麽劍。什麽劍值得東海雲台這麽大動幹戈?甚至不惜追中都鄧家和中都查緝司?”


    畢翔宇問道。


    “劉睿影隻是個省旗,按理說並不會有什麽好東西。但他說此劍是父母的遺物,對於劉睿影的父母,我並不了解。但李韻還說他自己也有一把如此的劍,隻不過被定西王霍望奪去了,你可記得?”


    鄧鵬飛說道。


    “記不清了……這毒雖然不影響腦子,但方才摔了一下之後對於前麵發生的事都變得有些模糊,跟做夢一樣,分不清楚。”


    畢翔宇說道。


    “哈哈!”


    鄧鵬飛忽然笑出了聲來。


    畢翔宇不知他又想起了什麽,但卻知道一定對眼前的局勢無關,索性閉起了眼,不做理會。


    鄧鵬飛笑是因為發現自己兩人都仰麵朝天的躺在地上。


    這樣的姿勢不得不說真是極好。


    要是側著身子,等到能起來的時候,壓在下麵那條胳膊定然酸痛難耐。倘若剛好和畢翔宇碰了個麵對麵,那該有多不舒服……即便兩人如此熟悉,又是結義兄弟,但兩個大男人如此親熱的躺在地上,還四目相對的,總是讓人心裏有些膈應。


    就在鄧鵬飛這般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卻是聽到畫舫前段終於有了都些動靜。


    ————————


    另一邊。


    趙茗茗等人仍舊在與今朝有月喝酒談天。


    蔣琳琳心神不寧的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朝著自己畫舫的方向深深的看了一眼。


    “出什麽事了嗎?”


    趙茗茗看著蔣琳琳有些愁容,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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