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爺帶著青雪青和文琦文走出了這座鎮子,但行路還不足五十裏,便再度停了下來。


    “歇一歇。”


    金爺說道。


    青雪青很是納悶,怎麽剛說了要直奔礦場,卻是沒走兩部又停下來了?


    不過金爺畢竟是他的哥哥,她隻能壓住心中的疑惑,聽從安排。


    這會兒已經臨近正午,隻比飯點兒早了片刻。


    原本正趴在這桌上打瞌睡的酒家小二,也抻了抻身子,望了一眼門外,準備起來忙活。


    沒想到一眼就看到了金爺等人浩浩蕩蕩的人馬。


    這酒家並不大,位置也不熱鬧。


    很難一口氣來這麽多人。


    小二眼睛一亮,昨晚熬夜賭錢的困頓一掃而光,殷切的衝向門口準備支應。


    方才抻直了的身子,卻是又彎了下去。


    “客官裏麵兒請!幾位?”


    小二問道。


    金爺被問的一愣……


    說實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這一行人到底有多少。


    他隻知道現在比剛出發時少了一人,李俊昌。


    “最大的雅間!”


    金爺說道。


    “實在對不住……咱這店小,沒有雅間兒……不過您若是想僻靜,可以用屏風把桌子圍起來。”


    小二說道。


    不得不說,這小二的腦子著實活泛。


    若是換個人,根本想不這樣的主意。


    直白的說出沒有雅間,說不定就會失去這一大桌豪客。


    金爺看遍四周,發現這酒家中根本沒有屏風,轉而就懂了這小二的心思。


    輕輕笑了笑,也不說破,尋了出最靠裏的桌子,帶著青雪青和文琦文入座。


    其餘人等,三三兩兩的灑在大廳中。


    “您是用飯還是喝酒?”


    小二問道。


    “他們用飯我喝酒。”


    金爺說道。


    也沒有看菜單,隻是讓小二把這店裏拿手的都上來。


    小二嘴裏應承的極為情況,可身子卻一動不動。


    金爺默不作聲,悄然的從袖筒中滑出一定銀子拋過去。


    小二接過銀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起來,繼而飛速的奔向後堂。


    “這小二……不但話術驚人,心思也是一層層的!”


    金爺看著他的背影鑽進後堂之中說道。


    “哥哥是何意?”


    青雪青問道。


    雖然她和文琦文先前已經吃了不少幹糧,此刻並不餓。


    但幹糧哪裏比得上飯菜可口?


    後堂一起鍋,香味傳出來,頓時又讓她倆不自覺的吞咽起了口水。


    “這店中明明沒有屏風,他卻說我們若是想要僻靜,就可以用屏風圍起來。”


    金爺說道。


    “可是……他這不是騙人嗎?”


    青雪青問道。


    “的確是騙人。不過我們也著實是要打尖歇腳的。這麽一說,雙方都有麵子。何樂而不為?”


    金爺說道。


    “再說,方才他雖然應承了,但卻遲遲不動。你可知是為什麽?”


    金爺問道。


    青雪青搖頭表示不知。


    一旁的文琦文卻是開了口。


    “想必是咱們店的酒菜多,這小二哥也不知道咱們的底細。方才哥哥遞過去一個銀錠當做賞錢,他定然就會明白咱們不是來吃他大戶不付錢的主。於是才會轉變的那麽迅捷。”


    文琦文說道。


    金爺點了點頭。


    這文琦文和自己的妹妹年輕相仿,閱曆也相仿。


    但他能一眼看到事物的本質與關鍵,想必是因為他身為州統之子,在州統府中耳濡目染的緣故。


    俗話說熟讀詩詞三百篇,不會作詩也會吟,就是這般道理。


    如此看到,這青府的格局的確是太小了……


    這麽多年,金爺的父親青然雖然在暗中控製謀劃,但也難免固步自封的局麵。


    和偌大一個鴻洲想必,青府根本隻是滄海一粟。


    “啪!”


    小二手上托著一個托盤,上放了十來個酒壺。


    此刻正一個一個的放在桌上。


    金爺這才迴過神來。


    不知怎麽的……


    從這次迴青府到現在,他心中一道沉寂許久的感情竟然有了蠢蠢欲動的態勢。


    先前對青府深惡痛絕的感覺,卻是越來越淡漠了。


    反倒是會對其的以後由自主的擔心起來。


    小二放完酒壺,一躬身,就去了別桌。


    “各位小酌解乏,卻是不要喝的太多!”


    金爺起身說道。


    其餘人等紛紛應和。


    雖然武修中人,不貪杯的少。


    但這出門在外,喝醉無疑是送死。


    這不光是拖累了整個群體,更是先害死了自己。


    他們心中也是有分寸的,可金爺身為主導,卻是不得不再多嘴一句。


    青雪青乖巧的拿過一直酒杯,放在金爺麵前,給他倒滿了酒水,隨即把酒壺放在金爺的右手邊。


    隻不過剛剛落桌,金爺卻是就把這酒壺移到了左邊。


    “右手要握刀的!”


    金爺說道。


    青雪青看到金爺的右手始終沒有離開過刀柄,不由得心生佩服……


    電光火石之間,僅僅一個端杯的動作,也會使得右手握住刀柄時慢上一會兒。


    就這麽一刹那的功夫,或許就依然能決定一個人甚至一群人的生死。


    “哥哥真是小心謹慎。”


    青雪青說道。


    “還是因為閱曆豐富啊!”


    文琦文也跟著說到了一句。


    金爺笑了笑,並不說話。


    而是伸手指著青雪青和文琦文的身前。


    兩人沒能明白金爺的意思,低頭過後,又茫然的望向了金爺。


    金爺卻仍舊不語,但臉上的笑意卻更勝。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麵前的酒杯,青雪青和文琦文這才醒悟。


    “怎麽,都是能翻牆出去喝酒的人,現在坐的舒舒服服的,卻是又不喝了?這酒家再不濟,也比鴻州府城內那條破巷子好多了吧!”


    金爺說道。


    這卻是讓青雪青和文琦文心頭震驚不已……


    那日他倆翻牆出去喝酒,本該無一人知曉才對。


    雖然後半夜,青雪青的母親,小鍾氏把她從床上喚醒,讓她與父親和哥哥又再度共飲幾杯之時,說了先前曾已喝過就。


    但這具體的細節,金爺是怎麽知道的?


    竟是還能準確的說出那是一條陋巷。


    兩人很是尷尬的各自拿過一隻酒杯放在麵前,金爺順手給二人倒滿了酒杯。


    隻不過青雪青和文琦文除了尷尬之外,卻有些截然不同的東西。


    青雪青很是羞澀,還未飲酒,臉上卻已起了紅暈。


    而文琦文倒是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不知在思慮些什麽。


    青雪青雖然那天喝醉了。


    但她的記憶很是清晰。


    包括他與文琦文互相依偎著,看著黃昏之中的晚晴,以及後來醉倒在他的懷裏……


    這些若是無人知曉,她們兩人自是也心照不宣。


    但現在一看,說不定都被自己這位哥哥一清二楚的看在了眼裏,這讓一個女兒家如何能不害羞?


    更何況,金爺怕是還看到了她粗野的喝酒樣子。


    “你和你姐很像。”


    金爺說道。


    說的正是那位在礦場上的老板娘。


    “我姐?”


    青雪青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你姐也愛喝酒,而且酒量奇大。若是不想喝醉,就是十個我落在一起,她再捂起來半張嘴我也不是對手。”


    金爺說道。


    “我姐姐,怎麽會如此能喝?”


    青雪青問道。


    “因為我倆的娘能喝,這恐怕是就是血脈的關係吧……”


    金爺說道。


    他與老板娘的母親,是大鍾氏。


    青雪青也曾有所耳聞,知道自己家曾經有這麽一位姨娘,但卻從未謀麵,當下也不好說什麽,隻能被動的點了點頭。


    金爺說話間,目光時不時的瞟向文琦文。


    這會兒他的神色逐漸平緩了下來。


    看得出,他對青府內這些事情也是極有興趣。


    金爺端起了酒杯,和文琦文與青雪青碰過後,一飲而盡。


    “你倆覺得這酒如何?”


    金爺問道。


    他喝酒速度著實太快……


    那二人剛把酒杯貼近唇間,金爺卻是以及咕咚一口下肚,並且問出了話。


    青雪青和文琦文一聽,趕忙飲盡杯中之酒。


    文琦文卻是因為喝的太快而被嗆的輕輕咳嗽了幾聲。


    這讓他覺得顏麵無光……


    不聲不響的拿起酒壺倒酒,以此來當做掩蓋。


    “我姐是個什麽樣的人?”


    青雪青問道。


    卻是讓金爺犯了難……


    雖然介紹一個人並不是一件複雜的事情。


    但老板娘著實難以用‘怎樣’二字來限定。


    “小時候,爹應該給你講過一個故事吧?”


    金爺沉思了半晌,忽然問道。


    “哥哥你說的是哪個故事?”


    青雪青問道。


    “關於一座山頂上的宅邸,住著一位姑娘。而她的宅邸卻擋住了一位少年的夕陽。”


    金爺說道。


    青雪青激動地輕唿了一聲!


    這著實可以算的上是她最喜歡的故事了。


    可是這故事,青雪青到現在為止,都隻聽了一般,從來都不知道結局是什麽。


    說在那震北王域深處,有一座寬大的院落,院落裏有一座比青府主座還要高上去不少的塔樓。


    這座塔樓屹立山巔的雪線之上,每個季節的每個傍晚,夕陽都會水平地照射過來,照射在裏麵一位姑娘的側臉上。


    而在山下,也有一個小院落,住著一位少年。


    少年本來最喜歡做的事,就是靜靜守候著夕陽。


    但這座塔樓建成之後,他卻是就再也看不到了夕陽……


    糾結了許久之後,他還是決定去山頂上那座宅院看一看,就算是無功而返,也要哀求這塔樓的主人讓自己再看一眼落日。


    望山跑死馬,更何況少年還是走路。


    終於,他站在了這座宅院的麵前。


    雪線上清冷的空氣中,他卻聞到了一縷縷很有節奏的,淡淡的香味。


    卻是和他吃過的任何一道菜,見過的任何一種花,香味都不同。


    青雪青的記憶便停留在這裏。


    “哥哥,那少年問道了香味之後呢?那香味究竟是什麽香味?他有見到那位姑娘嗎?夕陽最後到底歸誰?”


    青雪青一股腦的問了這麽連串的問題。


    “還是等見到了你姐姐,讓他告訴你吧。”


    金爺說道。


    “青妹,我怎麽不知還有這麽一個讓你如此魂牽夢縈的故事?”


    文琦文問道。


    “這故事,可以說是青府除了斬影刀之外排第二的至寶了!”


    金爺玩笑著說道。


    “沒有任何外人知曉?”


    文琦文問道。


    “我小時候,娘親就講給我聽過。她說這是她過門不久之後,我的奶奶講給她聽的。”


    金爺說道。


    “一個故事若是能再青府中傳承這麽久,向來必定有它的深意!”


    文琦文深沉的說道。


    “深意倒是沒看出來……其實我沒法給迴答雪青那一連串問題的原因是因為,我也不知道這故事的結局。小時候,總覺得這故事太過於無聊,聽著聽著就睡了。男孩子,喜歡的當然是那些江湖事更多。”


    金爺說道。


    “可這個故事,和我姐姐有什麽關係?”


    青雪青問道。


    “我也說不上……隻覺得故事裏的那位姑娘很像她。從我第一遍聽刀這個故事時,我就有這種感覺。而且這麽多年過去了,這感覺絲毫沒有減弱。”


    金爺說道。


    這是一種直覺。


    直覺總是給人一種瞎猜,不靠譜的意象。


    賭徒最喜歡用的,恐怕就是自己的直覺。


    金爺並不是一個賭徒,但卻偏偏在這件事世上願意聽從且相信自己的直覺。


    其實這直覺與客觀本就不是一對互相衝突的冤家,反倒很是相輔相成。


    刻意去做的事,刻意歸結與理性。


    但就像這三人此刻喝酒一般,喝酒就是一種直覺。


    理性之下做的事情,總是要有目的。


    但直覺做的事,大抵上都是為了讓自己開心罷了。


    若是非要論個孰重孰輕,那恐怕直覺才是一個人的根本。


    不需要任何教化,隻是天性使然。


    文琦文聽到金爺的這番言論,卻是微微皺起了眉頭。


    他非但不覺得依仗感覺行事是一件正確的事情,甚至還千方百計的想要摒棄自己的感覺。


    可不管是仗劍行天下,還是一刀入江湖,風起雲湧之間,天地都化為了一杯酒水。


    飲完一杯,還有三杯。


    三杯過後,還有數壇。


    這人間世道的滄桑恩怨,是永遠用劍破不完,刀劈不開,杯裝不下的。


    怎麽能時刻的把持住自身?


    少年時,隻是鮮衣怒馬,睥睨情況。


    但過了這段歲月,成為什麽樣的人,卻是都要憑借著心中的直覺。


    “你倆現在正當年,可有想過日後要有何種作為?”


    金爺開口問道。


    “我們還有選擇嗎?”


    青雪青睜著眼睛問道。


    確實讓金爺很是感慨……


    是啊,生在這樣的環境中,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不幸。


    旁人看起來的萬丈榮光,但湊近一瞧,卻都是滿滿的身不由己。


    讀書成了才子,自當醉酒風流,花下楊柳。


    若是像金爺走上了這般龍吟虎嘯的江湖路,便隻能氣貫長虹,勢如破竹。


    像那雪鬆般,屹立寒冬之中長青。


    隻可斷身而不會折腰。


    出門到現在,青雪青和文琦文已經能些微的體會到這條路上的苦澀。


    荒城總悲涼,手中的雖然始終都握緊了刀鋒,但卻不一定有可以匹敵的淩然。


    “你給他們說這些作甚?”


    一道聲音從門口傳來。


    金爺抬頭一看,正是李俊昌背著光走來。


    “你這麽知道我們在這?”


    金爺問道。


    “聞著酒香也能知道你們在這。”


    李俊昌說道。


    坐下後自顧自的,抓起一個酒壺,仰頭痛飲。


    金爺看他神色輕鬆,儼然有了幾分迴歸到曾經的意味,當即心裏也是無比高興。


    “現在,卻是有四個人喝酒了……”


    金爺說道。


    “我隻聽說過有人計較喝多喝少,卻是頭會聽到這算計幾人喝酒。是這其中有什麽講究,還是你擔心自己付不起酒錢?”


    李俊昌說道。


    “我以為你會需要很久。”


    金爺並沒有迴答李俊昌的問題,而是話鋒一轉說道。


    “不需要很久。迴憶裏的人和事越短越好。”


    李俊昌說道。


    “因為重複時間長了的話,那就不是迴憶了。能記住,說明總有刻骨銘心的部分,保留著不就好了?何苦要去重複?我不想更改記憶裏的部分,也不想再重現任何記憶。”


    李俊昌接著說道。


    金爺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就好比有時候很想很想去見一個人,或者很想很想做一件事,並不是因為還喜歡還惦念那個人,也不是對那件事如此的渴望。


    而是因為自身還在糾結當初和對方在一起時的自己,以及當時做那件事時候的態度。


    人本是個很矛盾的生靈,同樣也是最為自私的。


    懷念的,永遠也是當時的自己罷了。


    感歎的,也永遠是現在的變故。


    在這個過程,總會有一個人不計後果的給你心疼,疼愛,溺愛,寵愛,隻為了換你有朝一日的成熟。


    看著身邊的景色在身旁倒退,遠處已經隱隱能看見一個城郭的輪廓。


    在李俊昌的身上,曾經的李家就是這麽一個“人”。


    相對而言,青府對金爺也是如此道理。


    李俊昌這繁華,雖然說的不痛不癢,但是金爺知道,這話能說出口,卻是耗費了他足足十五年的光陰和心血。


    個中的艱難,沒有任何旁人可以體會。


    在這路上,大家都很匆匆。


    為了利益和一起,都能彼此稱兄道弟。


    可當那戰鼓一旦想起,人間怕是隻有廝殺。?


    這裏麵的的豪情,桀驁不羈,苦與澀,造化弄人,最終脫不出一個情字。


    金爺和李俊昌也曾幻想自己是一位握緊刀鋒的浪子,行走於花街巷尾。


    紅春豔酒,愛欲情仇,你去我留,從不沾羞。


    一曲古琴,一位美人,巧笑嫣然間,顧盼橫流,情定四海,恍然見黃昏。


    這頓飯,菜還沒有上桌時,金爺和李俊昌卻是已經大醉……


    桌上的十來壺酒,剛剛喝了一半。


    金爺和李俊昌一個朝前趴下,一個向後仰去。


    但二人無一例外的是,右手中緊握的刀柄,就算醉倒在地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放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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