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在草原王庭,狼王明耀的王帳中。


    狼王明耀屏退了所有侍從與衛兵。


    獨自坐在王座上。


    王帳的中央擺著一個火盆。


    火盆上吊著一麵銅鏡。


    銅鏡被炭火炙烤的通紅。


    “啟稟狼王!左廬將軍昂然,右廬將軍昂雄已到王帳下。”


    門外的侍從隔著帳門說道。


    沒有狼王的命令。


    他們是不敢踏入王帳一步的。


    狼王明耀沒有迴答。


    他正在看一本書。


    名叫《特爾克》。


    這本《特爾克》可以說是草原文明的精髓所在。


    是關於一位叫做特爾克的英雄的傳史詩。


    狼王明耀手上的這本,是狼王時代相傳的初代版本。


    是他的父親贈與他的。


    裏麵的內容,他不知已看過多少遍。


    甚至在小時候每晚睡覺前,都要讓母親給自己念一段兒。


    久而久之,都到了可以背誦的地步。


    但他已然在極其專注的看著。


    “讓他們進來吧。”


    不知過了多久。


    狼王明耀終於抬頭淡淡的說了一句。


    左廬將軍昂然和右廬將軍昂雄,掀起帳門,步入帳中。


    “見過狼王殿下!”


    兩人將右手放在心口處。


    異口同聲的彎腰鞠躬說道。


    “不用如此客氣,我親愛的兄弟們!”


    狼王微笑著讓兩人免禮入座。


    在草原。


    男人之間一向以兄弟相稱。


    而女子,則都是姐妹。


    由此才能體現出彼此之間的緊密團結。


    畢竟草原地勢偏僻。


    資源匱乏。


    若是人心再不齊整,那便是一無是處。


    怎麽敢於五大王域爭鋒?


    昂然和昂雄坐下之後便有些忐忑。


    其實他們在收到狼王要見他們的消息時,這忐忑便已經開始。


    隻不過,在剛才狼王明耀那句‘親愛的兄弟’之後愈發的劇烈罷了。


    狼王明耀也不多說。


    隻是讓侍從們進來,為兩位將軍擺上酒肉。


    隨後繼續低著頭看書。


    “你倆覺得,我這王帳如何?”


    狼王明耀翻著書。


    頭也不抬的問道。


    “這王帳自是人間一流!”


    昂然說道。


    “沒錯,有狼王在的地方,就是幸福的天堂!就是至高的榮耀!”


    昂雄接著說道。


    “至高的榮耀?那二位兄弟能不能告訴我,什麽才是至高的榮耀?”


    狼王明耀問道。


    “就如同狼王您的名諱一樣,明亮且耀眼!您走過的地方,四季如春,皆為樂途!沒有酷暑也沒有饑餓與寒冷!”


    昂雄說道。


    “而且清風颯爽,花朵爛漫,草木芳香!”


    昂然不敢落後。


    趕忙緊跟著接了一句。


    “哈哈……你們當真覺得如此?”


    狼王明耀眯著眼,看著帳中被炭火燒的赤紅的銅鏡說道。


    昂然與昂雄覺得狼王明耀話藏機鋒。


    這一句卻是沒有迴答。


    先前的言語,無非是一番吹捧罷了。


    任誰都不會真的相信。


    狼王明耀也是人。


    他沒有天地的偉力。


    怎能做到那些?


    即便是傳說中的草原英雄特爾克怕是也做不到。


    “四季如春的地方,是平南王域。聽說那裏即便是在淩冽冬日,也會吹拂著柔和的暖風。時不時的下一場小雨,滋潤著大地。”


    狼王明耀說道。


    “那平南王域豈不是有廣袤無垠的草場?而且那裏的人們還免去了轉場之苦?”


    昂然問道。


    “你有多久沒讀過書了?”


    狼王明耀並不迴答昂然的問題,而是如此反問道。


    “這……在下因為左廬中事物繁忙,所以的確是許久未曾讀過書。不過王域中有句話流傳甚為廣泛。”


    昂然說道。


    言畢他很是挑釁的看了一眼昂雄。


    昂雄低著頭,沒有和他的目光有所對視。


    而是直勾勾的盯著麵前的酒杯。


    他想喝酒。


    但現在的確不是喝酒的時候。


    不過草原人嗜酒乃是天性。


    天性是極難壓製和改變的。


    所以昂雄終究是端起了酒杯。


    看到昂雄端起了酒杯。


    昂然心裏頓時鬆快了些。


    他也想喝酒。


    但是他卻能夠忍住。


    昂然堅信,自己兩人的一舉一動都會被狼王明耀看在眼裏。


    雖然狼王明耀看似在低頭翻書。


    但一定是要平時觀察的更加仔細。


    說起來,從祭月大會之後。


    他們二人已經許久未見過狼王明耀了。


    草原的體質就是如此。


    狼王不召集議事,誰也不能擅自離開所屬,前往王庭。


    否則就會以反叛罪直接格殺。


    草原的軍隊,大多都掌握在昂然與昂雄分屬的左廬與右廬中。


    不了解的人覺得昂然與昂雄才是草原的擎天二柱。


    但昂然與昂雄卻很清楚。


    草原真正的王牌,最為精銳的力量,卻是被狼王明耀牢牢的掌控在手中。


    定西王霍望有玄鴉軍。


    狼王明耀豈能沒有與之相對等的軍隊?


    這也是狼王一脈世代能夠坐穩江山的根基所在。


    不過卻有一道祖訓。


    那便是草原不到生死存亡的時刻,禦風者絕對不能現身。


    這“禦風者”,便是狼王明耀的親兵。


    至於為何會叫這個名字。


    卻就無人而知了。


    昂然和昂雄雖然了解這些事情,但他們連禦風者的影子都沒有見過。


    更別提知道他們駐紮在何處,或是有多少兵馬。


    但未知的往往更加恐懼。


    看不到的,才是最可怕的。


    草原人世世代代看著《特爾克》,聽著禦風者的傳說長大。


    因此沒有人對其的真實性有絲毫的懷疑。


    昂雄曾經在心裏暗暗質疑過‘禦風者’的真實性。


    但隻要他一動這個念頭。


    立馬就會四肢冰涼,心悸難耐。


    脖子像被人死死掐住一樣,把整張臉都憋得通紅。


    嚇得他急忙想些鶯鶯燕燕之事,才能把身上這些痛苦盡皆除去。


    這樣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們被狼王明耀施過什麽禁製之術。


    而是這種堅定早已祖祖輩輩的流傳在草原每一位子民的骨血中。


    若是你對此有質疑。


    那就是質疑整個草原,質疑自己的民族,質疑自己家庭中的父母妻兒。


    這般重重壓力之下,的確是很難舒服的起來。


    “什麽話?”


    狼王明耀問道。


    “昂然想說的,恐怕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句吧!”


    昂雄放下酒杯說道。


    昂然本以為自己忍住了沒有喝酒,可算是為今天在狼王明耀麵前贏了一局。


    本以為用王域中的這句話再出個彩頭,一定能讓狼王明耀心花怒放。


    沒想到,卻是被昂雄搶了個先。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句話我也知道,但你們真覺得有人一句話就能抵得上讀書十年?”


    狼王明耀問道。


    他仍舊在低著頭不停的翻書。


    隻是左手上拿了一塊熱騰騰的牛肉吃著。


    “現在有沒有這樣的人,倒的確是不知道了……不過我看那王域中的曆史,有很多說客單單憑著一條三寸不爛之舌,就能退百萬雄兵,倒是確有其事。”


    昂雄說道。


    “嗯……主要還是沒碰上咱們草原人!”


    狼王明耀抬起頭。


    朝這二人擠了擠眼睛。


    顯得調皮可愛。


    昂然和昂雄大笑著,都舉起了酒杯對著狼王明耀遙敬。


    但狼王明耀右手捧書,左手拿著牛肉。


    便舉起了那塊牛肉,算作對二人的迴敬。


    五大王域的人太好麵子。


    尤其是在以前的皇朝時期時。


    打仗都要講究個什麽出師有名。


    否則就是不仁不義之軍,民心不會有所倒向,天地也不會予其方便。


    但在狼王明耀的眼裏。


    隻有土地與金銀。


    即便是征伐,也是為了自己的部族子民能夠過上更加幸福美好的生活。


    有這一點支撐,便已然足夠。


    所以那些說客,可以憑借著言語之機巧,退盡百萬大軍。


    但他們若是麵對著草原狼騎。


    或許早就被無窮無盡的狼爪踏的血肉模糊了。


    沒等他開口,狼王明耀就已拔出了劍,舉起了刀。


    “兩位兄弟,可知道我為何要把這麵銅鏡一直放在火上炙烤?”


    狼王明耀終於合上了書。


    端起了酒杯,指著那火盆和銅鏡問道。


    “卻是不知!”


    兩人說到。


    狼王明耀嘴裏大嚼著牛肉,含糊不清的說了三個字:


    “再想想!”


    昂然與昂雄便開始盯著這銅鏡冥思苦想起來。


    但他倆的確是沒有任何頭緒。


    不過既然狼王有令,讓他們‘再想想’。


    即便是腦袋裏空空一片,也得裝出這般形狀。


    “什麽時候,草原的疆土也能變成狼騎奔馳七個月都到不了邊陲就好了……”


    狼王明耀端著酒杯吃著肉。


    忽然閉上了眼,自語的感歎道。


    “狼王殿下!這還不簡單?隻要您一聲令下,我便盡起左廬之兵,一舉拿下定西王域!為咱們草原擴土開疆!”


    昂然站起身來,激情的說道。


    一聽到要大戰,他便不自覺的熱血上湧。


    就連那太陽穴都一股一股的跳動著。


    狼王明耀睜開眼,靜靜的看著他。


    昂然緊張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甚至都能聽到自己吞咽的聲音。


    “我隻是看《特爾克》有些感慨罷了……傳說就是傳說啊!即便是打下了定西王域,也不足以狼騎奔馳七個月還到不了邊陲。”


    狼王明耀語氣柔和的說道。


    “那就把整個五大王域都打下來!從東海之濱,一直到咱們草原之西!不管狼騎需要飛馳多久,但這天下就已然是這麽大了!”


    昂雄說道。


    “說的對!若是天下盡在我手,自是也不用在乎這狼騎奔馳之事。”


    狼王明耀說道。


    “不過,若是真讓你們勞師遠征,你們舍得嗎?”


    狼王明耀話鋒一轉,接著說道。


    “這有什麽舍不得?”


    兩兄弟疑惑的問道。


    狼王明耀笑了笑。


    “先前問你們我這王帳如何,你們都說好。但又怎麽比得上你們在部中的宮殿呢?我的王帳可以隨著大軍四處征伐,但你們的宮殿怕是搬不走吧!”


    狼王明耀說完。


    兩人卻是都慚愧的低下了頭。


    也放下了手中酒。


    這麽多年的太平,讓他們早已變得驕奢起來。


    覺得這營帳未免過於簡陋。


    便給自己造了偌大的宮殿。


    宮殿裏用南海的珍珠,和震北王域的寶石裝飾著牆麵。


    就連每一塊地磚上,都鑲嵌了一顆瑪瑙。


    至於雄獅的獠牙,花斑虎的皮毛,更是多的數不勝數。


    在這樣奢華的宮殿中住久了。


    怎麽會舍得離開?


    更別說去吃那大軍遠征的苦了。


    要知道狼王明耀可從未給自己蓋過宮殿。


    雖然前幾任狼王也有自己的宮殿。


    但在狼王明耀即位後,卻是把它們全部拆除。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宮殿拆除後他把那無數的珍寶全部換成了兵馬錢糧,分派給各個部中。


    自己始終住在這間王帳中。


    草原人就該要草原人的樣子。


    不能忘本!


    若是連營帳都不住了。


    那草原怕是離分崩離析就不遠了。


    “咱們祖輩有一句口口相傳的話,就是不但要牢記過去七十七年的禍福,還要能洞察未來七十七年的吉兇。你們覺得,七十七年之後,這宮殿會變成什麽樣子?”


    狼王明耀問道。


    昂然與昂雄顯然是被問的無話可說。


    想當年那些個前任狼王的宮殿建起來的時候,也不會知道自己會在狼王明耀這一代被拆除。


    洞察未來七十七年的吉兇,可真是太難了……


    即便是如同蕭錦侃這般的至高陰陽師,怕是都難以估摸個準確。


    更別說這些草原上的愚夫莽漢。


    “不過這也怪不得你們。咱們草原傳說中的英雄,特爾克不也有一個龐大恢弘的宮殿?據說隻比這蒼天低了三指。”


    狼王明耀指了指自己手中的書說道。


    昂然與昂雄此刻算是知道了狼王明耀今日喚他倆到此的目的。


    “狼王殿下,我等確實是羞愧難當!迴去之後,一定拆除宮殿,像您一樣住進營帳。至於那些宮殿的消耗,一律由我們各人承擔。絕對不會牽連部族一絲一毫。”


    昂雄起身說道。


    昂然也起身,在一旁點頭稱是。


    “不必……蓋好了再拆除多可惜?況且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狼王明耀擺了擺手說道。


    隨即他走下了王座,站在了銅鏡前。


    “你們看這鏡子,可能照出人影?”


    狼王明耀問道。


    “這銅鏡已被燒的赤紅,卻是照不出……”


    昂然說道。


    “沒錯。這燒紅的銅鏡,不就正好像一顆驕縱的心?這心一旦驕縱起來,便會目空一切,什麽都看不見了。”


    狼王明耀說道。


    昂然與昂雄沒有接話。


    因為狼王明耀的訓示還沒有說完。


    不過這‘驕縱的心’不正是指的他們倆?


    原來這才是先前那股忐忑的根源所在。


    狼王明耀撥了撥炭火。


    這一撥弄,火焰頓時竄的很高。


    把整個銅鏡都包裹住了。


    “驕縱之心,就是被欲望之火所謀害的。但到了最後,整顆心都會被吞噬。別說照出人影了,在這火焰中,怕是連銅鏡都難以看到吧!你們說對嗎?”


    狼王明耀問道。


    “狼王殿下說的極是!在下一定克製心中欲望,不讓其吞噬心靈!”


    昂雄行禮說道。


    狼王明耀沒有言語。


    而是讓侍從把火盆撤走。


    銅鏡雖然還是赤紅,但卻是一點點逐步冷卻下來。


    狼王明耀拿起酒杯,朝著銅鏡一潑。


    “滋啦!”


    酒水立刻被炙熱的銅鏡所蒸發。


    繼而整個王帳中都充斥著濃鬱的酒香。


    但反觀那銅鏡,卻是已然涼了下來。


    “這些年,我的確是老了許多……”


    狼王明耀看著銅鏡裏的自己說道。


    此刻的銅鏡,又能照出人影了。


    “狼王殿下自是青春永駐,猶如草原上不落的太陽!”


    昂然與昂雄二人單膝跪地說道。


    “哈哈!太陽每日都會起落一次!不落的,隻有我草原的篝火!”


    狼王明耀說道。


    接著便把二人扶起。


    “來,上酒!今日我們兄弟三人要好好說說體己話,不醉不歸!”


    狼王明耀吩咐道。


    自己轉身又坐在了王座之上。


    侍從們把銅鏡撤下。


    搬來了三個大酒缸。


    酒缸裏放著一把木勺。


    此刻正飄在酒湯上。


    隨著酒湯的晃動而微微蕩漾著。


    這三人,酒量奇大。


    既然說了不醉不歸,一般的酒杯酒壺早已不能滿足。


    侍從們還給每一人拿了三個海碗。


    這便是草原人喝酒的酒器。


    狼王明耀率先打酒。


    把酒缸裏的酒湯,用木勺舀進海碗中。


    一木勺,剛好是一海碗。


    三勺之後,三個海碗便全都滿了。


    “幹!”


    狼王明端起一碗說道。


    頭三次幹杯。


    卻是得三碗一口氣不停連著喝完才算數。


    並且還要比一比誰快誰慢。


    最慢喝完的人,要給最快喝完的沽酒。


    昂然和昂雄心中都有自己的計較。


    喝到第二碗時,都有意放慢了速度。


    因為他們一定要讓狼王明耀當那最快的人。


    兩人卻是想爭一爭誰最慢。


    畢竟這給狼王明耀沽酒的機會,可是不容易多見。


    昂然和昂雄終於都端起了第三碗。


    但他們看到狼王明耀的第三碗已經要喝完了。


    因此他們這第三碗,一定要小心謹慎才行。


    既不能太慢,讓狼王明耀察覺出刻意。


    也不能太快最後得了個什麽都沒有的第二。


    就在昂雄這般計較的時候。


    昂然卻是突然仰起脖子。


    把剩下的小半碗酒一飲而盡。


    第二個喝完。


    昂雄不知道昂然是何居心。


    但自己既然已是最慢,也沒有什麽好磨蹭的。


    隻得快快喝完後,放下了碗。


    “看來卻是要讓昂雄兄弟給我沽酒了!”


    狼王明耀笑著說道。


    這兄弟倆方才的小伎倆他如何能不知道?


    隻是看破不說破罷了。


    “給狼王殿下沽酒,是在下的榮幸!”


    昂雄說道。


    繼而走上前去,從酒缸裏一勺一勺的給狼王明耀沽酒。


    “唉……想我的確是沒有好好喝過幾次酒!年少輕狂的時間太短暫了!”


    就在昂雄給狼王明耀沽酒時,他忽然如此感慨道。


    “狼王殿下怎麽這般說?您若是願意,在下兄弟二人,每日都能陪您一場大醉!”


    昂然說道。


    他已放棄了給狼王明耀沽酒的機會。


    所以這個話頭卻是要搶先下來。


    “雄鷹在小的時候也會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那是因為它羽毛不全,尚不會飛。待它雙翼豐滿,能夠翱翔於九天之上時,它就很少叫了。”


    狼王明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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