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樓的主人叫做今朝有月。


    這不是綽號。


    而是實打實的名字。


    因為他就姓‘今’。


    今天的今。


    但是這名字卻很是不通。


    因為‘朝’是不會有月的。


    況且常言都道今朝有酒醉今朝。


    可是這對於明月樓的主人而言,今朝一定是有酒的。


    因為明月樓一定有酒,而且一定有人在喝酒。


    酒天天都有。


    月可不一定。


    今朝有月從不喝酒。


    但是一定會在明月夜的時候,躺在明月樓的房頂上看月亮。


    今天沒有月亮。


    所以今朝有月很是無聊。


    明月樓總共有五層。


    最上層隻有他自己一人。


    而且從來沒有外人上去過。


    平日裏他整日整日的待在第五層中,沒人知道他在做些什麽。


    但是今天,他卻是破天荒的下樓了。


    因為他要見一個人。


    但正當他走到樓梯口時,卻發現樓梯口處卻站著一人。


    這人並不是他想見的人。


    今朝有月也並不認識他。


    一時間,他有些不悅。


    因為這第五層他三令五申,不允許任何人上來。


    但是現在卻有人站在了自己的麵前。


    “你是誰?”


    今朝有月問道。


    此人並不迴答。


    隻是靜靜的看著今朝有月。


    今朝有月被這人看的心裏發毛。


    憑借他多年在這博古樓中摸爬滾打的經驗,他知道此人怕不是個善茬兒。


    “您要是有事的話,我們可以進屋坐下談談。”


    今朝有月說道。


    隨即微微側過了身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此人也並不推諉。


    就這麽直挺挺的走進屋去,繼而大馬金刀的坐在今朝有月的位置上。


    今朝有月看在眼裏,氣在心裏。


    但他的臉上卻是沒有表現出來一絲一毫。


    “敢問英雄尊姓大名?”


    今朝有月走上前去拱了拱手問道。


    這世上的人,無非就是三道。


    黑道。


    白道。


    灰道。


    今朝有月自認為他自己不算全黑,但也不夠純白,所以當屬灰道。


    但眼前這人確實讓他有些摸不準脈門。


    要說他是來砸場子的,今朝有月不相信。


    因為整個博古樓怕是還沒有人敢在明月樓撒野鬧事。


    雖然他隻是個生意人。


    不修武道,也不念書。


    但是他有錢。


    不管哪一道,有錢總是能辦成很多事情。


    包括請武道境界極高的人來保護自己。


    現在他和這人所處的房間裏就有五個這樣的人。


    全部都是地宗境修為。


    這也是他敢於把此人請進屋中的依仗。


    今朝有月雇的人都很奇怪。


    無一例外全都是江湖上名聲最為不好的哪一類。


    因為今朝有月覺得,名聲太好的人,一定過於愛惜自己的羽毛。


    他們首先不一定會因為自己的金錢而動搖。


    其次一定不屑於幫助自己做一些髒活。


    酒鬼賭徒不屬於此列。


    所以他請來的這五位高手全都是如此。


    不過沒有酒鬼。


    隻有賭徒。


    而且是負債累累的賭徒。


    隻有這樣的人,才會因為金錢而死心塌地的被拴在這明月樓的第五層。


    今朝有月對該花的錢,一向都很大方。


    這五人對自己獲得的報酬很滿意。


    今朝有月也覺得他在明月樓的第五層極其安全。


    這倒真是個雙全之法。


    “初次見麵,略備薄禮,還請英雄笑納!”


    今朝有月打開房中的一個櫥櫃,從裏麵拿出一個小木盒遞過去說道。


    他很聰明。


    在遞過去之前就已經把木盒打開。


    裏麵碼著整整齊齊的一疊銀票。


    每一張的麵值都是兩千兩。


    如此一盒,怕是有數萬兩之巨。


    今朝有月的櫥櫃中還有許多個如此的盒子。


    想必是早就準備好的。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


    隻要是能用錢擺平的事情,一定不會想到動武。


    並非是他沒有血性。


    而是他極為遵守‘和氣生財’四個字。


    一動手,未免就傷了和氣。


    傷了和氣,如何還能來財?


    今朝有月能把生意做得這麽大,錢賺的這麽多。


    就是靠他這能屈能伸的為人,和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巴。


    伸手不打笑麵人。


    隻要話說得到功夫,銀兩又使得足。


    還沒有什麽事是能真正把今朝有月為難住的。


    沒想到,今天卻是不那麽走運。


    今朝有月遞過去後,此人連盒子看都不看,依舊是直勾勾的盯著他。


    今朝有月無奈,隻得把盒子放在了桌上。


    他想過對方或許是嫌錢少。


    但他卻不願意再拿出一個盒子。


    原因很簡單。


    是個人,誰能沒點脾氣?


    今朝有月雖然圓滑世故。


    但終究也有自己的底線。


    現在這人,已經超過了自己的底線。


    所以今朝有月挺直了背,在此人的對麵也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


    他輕輕的拍拍手。


    五位高手驟然現身。


    站在今朝有月的身前。


    今朝有月看著這陣勢,滿意的笑了笑。


    但此人依舊不為所動。


    反而拿起桌子上的紙筆寫起字來。


    “輕淺?”


    今朝有月看著紙上的字,讀出了聲。


    此人微微點了點頭。


    原來他是個啞巴。


    不會說話。


    “英雄若是來找輕淺姑娘的話,今天怕是不過趕巧。她已經有約了。”


    今朝有月說道。


    隻要對方有求於自己,那便萬事好說。


    怕就怕對方始終一言不發。


    現在既然對方已經開口,今朝有月心中也暗自悵然了不少。


    腦袋裏緊繃的那根弦也鬆了幾分。


    “現在。”


    此人又在紙上寫下了兩個字。


    今朝有月眉頭微皺。


    眼前這人不知什麽來路。


    但看到他如此有恃無恐的樣子,恐怕也不會是位小人物。


    可是輕淺現在正在作陪的主,可是常憶山。


    這是自己絕對不能得罪的人。


    兩方相較,取其輕。


    “現在怕是不行。英雄若是明天還有時間,在下定當給您第一個安排。”


    今朝有月說道。


    此人聽後臉上毫無表情。


    隻是用筆在紙上又畫了個圈。


    把‘現在’;兩個字圈在裏麵。


    似是在強調。


    “現在沒得商量。起碼還有個先來後到吧?”


    今朝有月說道。


    隨即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便是下了逐客令了。


    今朝有月背著手,轉過身去。


    剩下的事,自有那五人幫他解決。


    過了片刻,今朝有月覺得身後太過於安靜,便又再度轉過身來。


    但眼前的一幕,卻是讓他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了。


    人在極度的恐懼之下,倒是會變得異常安靜。


    看上去就像一隻剛剛吃飽的小兔子似的。


    異常乖巧。


    今朝有月看到自己花大價錢請來的五位高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但地下卻流出了五道血線。


    這五道血線從五人的喉間流出。


    順著前胸流到大腿,接著又從褲腳落在地麵上。


    五道血線流出去不遠便匯聚成了一道。


    一道由鮮血聚成的小溪。


    今朝有月不知道剛才這片刻發生了什麽。


    為何自己這五位平日裏無往不利的高手,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站著死去。


    他也不懂武功。


    但他還是能知道這五人已經死了。


    而殺他們的人,就是眼前這位啞巴。


    什麽人才能在一瞬間,不動聲色的殺死五位地宗境的強者?


    今朝有月不敢去想想。


    一瞬間,他隻想求饒。


    因為他不想死。


    因為櫃子裏還有很多錢沒有花完,還有很多奢華靚麗的衣服沒來得及穿。


    他還沒有去過東海。


    也沒有去過漠南。


    還有太多太多的生活等著他去享受,


    所以他不想死。


    但地上的血溪。


    麵前五具站立的屍體。


    去也是讓他連求饒的詞句都憋不出來一句。


    今朝有月看了看那人的手。


    發現他的手上依舊拿著一支筆。


    就是方才用來寫字的,普通的筆。


    隻不過筆尖的毛已經被鮮血浸染了個通透。


    他竟是用這支筆柔軟的筆尖殺死了五位地宗境的高手。


    此人輕輕的甩了甩手。


    幾滴血花落下。


    他似是要將這筆尖上多餘的鮮血甩掉。


    甩掉之後,此人對著今朝有月招了招手。


    示意他靠近些。


    今朝有月不想靠近,但他害怕若有一句不從,自己也會變成一具站立著的屍體。


    地下的血線便會增加一道。


    那血溪,也會變得更加壯闊。


    待今朝有月靠近之後。


    這人用筆在被圈起的‘現在’二字下方又加了一橫。


    這道猩紅的橫。


    刺的今朝有月眼睛脹痛。


    雖然銀票上也有朱砂印章。


    但朱砂畢竟不是鮮血。


    是沒有這般耀眼奪目的。


    “現在現在!輕淺現在正在陪常憶山喝酒!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能得罪得起常憶山嗎?”


    今朝有月咆哮的說道。


    這不是憤怒。


    而是恐懼。


    從一出門在樓梯口被此人盯著看開始,一直到現在累積起來的恐懼。


    “知道了”


    此人在紙上又寫下了這三個字。


    隻不過他的‘了’字寫得很瘦很長。


    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人懸梁自盡了似的。


    他把紙筆遞給今朝有月,隨即離開了屋子。


    今朝有月不敢迴頭。


    直到耳邊傳來那人“咚咚咚”的下樓聲,他才撲通一下癱軟在地,也顧不得衣襟的下擺浸在了血中。


    今朝有月覺得喉嚨中幹渴異常,竟是頭一遭的想要喝酒。


    ————————


    雅間中。


    劉睿影因為被強行灌下去了不少酒,這會兒卻是遊戲而上頭。


    喝酒之人最忌諱空腹。


    更忌諱喝急酒。


    可是今晚劉睿影卻是把這兩種忌諱都犯了。


    這會兒他剛剛走出雅間,借故說自己要小解。


    實則是想出去溜達溜達,散散酒氣。


    “這輕淺……著實不輕也不淺。”


    劉睿影在心裏如此想道。


    這時,他突然聽到一陣騷亂。


    那名剛剛威逼過今朝有月的神秘人,正在闖進一個一個雅間。


    劉睿影不知道他在做什麽。


    但看樣子,是在找人。


    明月樓的仆從出麵阻攔。


    因為能坐進這雅間兒中的人,非富即貴。


    卻是連明月樓也開罪不起。


    但這神秘人卻是絲毫不留情麵。


    一抬胳膊,就把那幾名仆從蕩開。


    前幾個雅間的人,倒還算溫和。


    以為隻是有人走錯了,並未深究。


    直到有一人拽住這神秘人的袖子,把一壺酒從他的頭上澆下去。


    局麵就徹底變了。


    今朝有月把門關的死死的。


    雖然他知道下麵定會被這神秘人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但有什麽能比自己活著更加重要的事?


    眼不見心不煩。


    但是今朝有月花費了大半生追求的‘和氣’,卻是被在今夜被盡數打破。


    “你也不看看大爺是誰?闖我的雅間,你有幾條命?”


    雅間中一人還在如此叫囂著。


    但這神秘人是個啞巴。


    本就說不出來話。


    隻能以沉默應對。


    他看了看桌上的筷子。


    伸手一抄。


    一雙筷子神不知鬼不覺的就被他握在手中。


    也不管臉上還在流淌著的酒水。


    便把這一雙筷子對著叫囂之人的鼻孔插了進去。


    雅間中的人尖叫著湧出。


    劉睿影看情況不對,準備迴雅間中提醒一下大家。


    誰知這神秘人竟然來去如風。


    一轉眼,竟是搶在了劉睿影的前麵。


    他推開了劉睿影所在雅間的門。


    看到輕淺正背對著門坐著。


    他上去拉起輕淺的手腕,就要帶她離開。


    沒想到,卻是被常憶山用酒杯將他的手死死的扣住。


    “朋友,這樣未免有些不禮貌吧?”


    常憶山淡淡的說道。


    神秘人張開嘴,用手了指了指。


    常憶山看到他的口中空空蕩蕩。


    原來他不是啞巴。


    而是因為舌頭不知為何,被人割去了。


    常憶山麵色一凝。


    從袖筒中拿出自己的硯台,放在桌上。


    神秘人領悟了常憶山的意思。


    伸手沾著墨汁在桌麵上寫道:


    “我要帶她離開。”


    “輕淺是明月樓的人,你如何能帶她離開?”


    常憶山說道。


    他不覺得有人能把明月樓的姑娘強行帶走。


    況且看他的樣子,也沒有要給輕淺贖身的意思。


    神秘人又伸手沾了點墨汁。


    把方才寫的那句話圈了起來。


    還在離開兒子的下方畫了一道橫線。


    “不能讓他走!”


    劉睿影闖進雅間內說道。


    “出了什麽事?”


    常憶山問道。


    “他殺了人。”


    劉睿影說道。


    雖然人是死在明月樓中。


    但不管怎樣,一旦死了人,卻是就和博古樓有關係。


    常憶山不能袖手旁觀。


    神秘人一看劉睿影阻攔自己。


    眼中兇光畢現。


    反手將先前常憶山用來扣住他的酒杯朝著劉睿影擲去。


    劉睿影匆忙躲閃。


    卻是把門口讓出了一條縫隙。


    神秘人見出路已通,便拉著輕淺想要奪路而逃。


    他也不是傻子。


    自然能看得出來這雅間裏坐著的人都不是能讓他隨意拿捏的。


    但就在這時,輕淺卻甩開了他的手。


    “我不認識他。”


    輕淺看著常憶山說道。


    “但看著樣子,他似乎認識你。”


    常憶山說道。


    神秘人看著輕淺說不認識自己,眼中竟是有淚光閃爍。


    劉睿影看到他的兩片嘴唇正在不停地哆嗦。


    顯然輕淺的一句‘不認識’讓他的內心受到了巨大的創傷。


    神秘人張了張嘴。


    看樣子,是努力的想要說出話來。


    但無論他如何使勁。


    卻隻能咿咿呀呀的從喉間發出一些怪聲。


    卻是連一個字都分辨不出來。


    “朋友,無論你有什麽理由,但你身上背著人命。我也不能就這樣你這樣離開。”


    常憶山說道。


    於公於私,他都得管。


    於公,這是在博古樓的地界上。


    於私,他和明月樓的主人今朝有月私交甚篤。


    常憶山指尖輕點硯台。


    硯台中的墨汁猶如一道匹練般騰起。


    化作一條鏈鎖,朝著神秘人奔去。


    神秘人二指一掐。


    竟是把常憶山的這條墨鏈從正中央掐斷。


    墨鏈失去了勁氣的支撐重新化作墨汁掉落下來。


    盡數落在了輕淺的身上。


    神秘人一看輕淺的衣服被弄髒。


    頓時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甚至牽著自己的衣袖想要去給她擦擦幹淨。


    常憶山抽準這個時機。


    一掌拍在神秘人的肩頭。


    這一掌看似沒有任何聲勢,軟軟綿綿。


    但卻在手掌和神秘人的肩頭接觸的一瞬間釋放了磅礴的勁氣。


    神秘人被這一掌的突襲打的肩頭一沉。


    連帶著半邊身子都朝著一側傾斜下去。


    但隻有一瞬的功夫。


    他卻是又重新立直了身子。


    常憶山的臉上露出一股不可思議的表情。


    方才這一掌他沒有盡全力。


    但照理說也能將他的半邊肩頭擊碎才對。


    可是這神秘人卻硬生生的抗住了自己這一掌。


    看樣子,並沒有多大的損傷。


    若不是常憶山趁他不備,出手迅疾。


    或許讓這神秘人肩頭一沉的機會都沒有。


    “這是什麽功法……”


    劉睿影看在心裏,驚在心間。


    他知道修武者有一個流派。


    他們的體內不生陰陽,因此也就不練勁氣。


    但卻日複一日的壓榨自身肉體的極限。


    以此來尋求最為強悍的氣血之力。


    這神秘人似乎就是如此。


    他的肉體已經遠超凡人。


    就算常憶山拚盡全力出掌,似乎也能用他堅實的肉體抗下。


    這樣的武技功法除了漠南的蠻族以外,很少有外人修煉。


    但這神秘人明顯不是漠南的蠻族。


    劉睿影看到他的周身隱隱騰起一圈紅光。


    這是氣血之力修煉到極致之境的體現。


    神秘人單手一揮。


    不帶一絲勁氣。


    純粹靠著手掌扇出的掌風,便把一桌酒菜全都刮的亂七八糟。


    湯中鬆躲閃不及。


    一盤上湯幹絲卻是正正的落在他的懷裏。


    湯中鬆一激靈。


    酒勁上頭。


    當即拔劍朝著神秘人刺去。


    神秘人不閃不避。


    空手相迎。


    伸手握住了湯中鬆的劍刃。


    接著手腕一扭。


    竟是把這柄精鋼鑄成的寶劍如蔥般扭斷。


    常憶山心知遇到了硬手。


    當家朝著眾人連使眼色。


    但雅間裏位置狹小。


    神秘人卻是又站在了門口處。


    一時間,眾人也無處可去。


    隻能如此戒備僵持著。


    神秘人看了看輕淺,從懷裏掏出一方巾絹遞給她。


    輕淺結果巾絹。


    打開一看後,發現裏麵寫著一首詞。


    “春秋無影難安眠,光陰流轉幾多年。料峭寒風吹窗斷,悵然,昔時滄海化桑田。雪冰雨晾貪歡晌,歸往,不知君心去何邊。寂寞夜風漁歌長,癡望,玉釵白頭立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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