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王城。


    張學究曾經喝過茶的茶樓中。


    有一個人每過十天半個月,必來一次。


    算著日子,在他快來的那幾天,茶樓都是日日爆滿,一座難求,就算是連拚桌都不可能。


    但是今天卻不是日子。


    他已經整整一個半月沒來了。


    看他的穿著,也是隨隨便便,甚至比張學究還不如。


    但是那小二見到他卻好似見到了財神爺一般,止不住的賠笑點頭。


    他不是財神爺。


    但卻隻有他才能讓茶樓裏坐著的財神爺笑逐顏開,一擲千金。


    個頭不高,樣貌年輕。


    尤其是那一雙黑眼珠,總是滴溜溜的轉著。


    人們都叫他小機靈,久而久之,他的本名卻也是不記得了。


    也不知這小機靈是哪裏人,一張口,就是南腔北調,有時很多詞匯還含糊不清。


    但就是如此,卻也能博得個滿堂彩。


    這茶樓很傳統。


    沒有曲藝聽。


    喝茶就是喝茶,說話就是說話。


    但隻有他來時眾人才能熱鬧一陣。


    說他機靈是因為,他總能不花一分錢就能把各樣名貴茶點吃飽,把各種珍貴茶湯喝撐。


    茶樓也賣酒的,隻是酒比茶更貴。


    喝茶的人不一定買得起酒。


    而買得起酒的人,卻不一定想要喝酒。


    但是今天不同。


    小機靈一進茶樓,就喊道:“先說好啊各位!今兒個,無酒免談!”


    本來看他進場,茶樓內就漸漸安靜了下來。


    他這一嗓子喊出,卻更是讓茶樓內靜的出奇。


    就連那門口迎客的小二都沒有見過茶樓在營業時這般安靜的場麵。


    這茶樓的掌櫃,也算是定西王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了。


    這小機靈話音剛落,他便立即續了一句:“上酒,上好酒!我請客!”


    掌櫃的不愧是個成功的生意人,委實是聰明異常!


    這茶樓,讀書人也來,武修也來。


    隻要是人,就難免有需要去交際說話。


    無論是辨明屈指或是激昂文字,都需要說話。


    一個人。你或許可以讓他不吃飯,但你著實難以讓他不說話。


    開口是功夫,閉嘴也是功夫。


    這一張一合中,不就是世間百態,人情冷暖嗎?


    不過,隻要你有話說,那就需要說話的地方。


    茶樓,酒肆。


    自是上選。


    茶潤喉降躁,喧煩解鬱,用來佐話,自是能一瀉千裏。


    酒熱烈豪裝,燙胃暖心,用來扶語,當然可激昂文字。


    掌櫃的做這生意也是因為如此。


    但他卻不是個愛說話的人。


    不過他最喜歡聽人說話,尤其是聽小機靈說話。


    所以這酒怎麽著送的也是不虧。


    即滿足了全茶樓中那些個老少爺們的獵奇之心,又滿足了自己的好奇之心。


    一舉兩得,一箭雙雕,何樂而不為呢?


    說掌櫃的聰明,其實還不僅是如此。


    那小機靈第一次來的時候,小二把他當要吃白食的差點哄了出去。


    然而這小機靈卻說自己是來找朋友的。


    顧客有了說辭,你卻是無論如何都不好再趕人走了吧?


    掌櫃的就盯著那小機靈,想要看看他的朋友到底是誰。


    沒想到這小機靈徑直走到一桌坐下,就開始談笑風生。


    掌櫃的雖然不愛說話,但他生平最佩服會說話的人。


    小時候他母親就告訴他,能言善辯是大才!


    小機靈方才第一次落座的桌子,是一桌掌櫃的熟客。


    掌櫃的對他們很了解,而他們也是非同一般的闊氣,總是先預支一年的茶錢。


    而且這幾位金主兒還都喜歡寬敞熱鬧。


    那二樓的雅間卻是一次都沒上去過,隻在大堂坐散台。而且也不挑座頭,哪裏得空就坐哪兒!


    像這樣的豪客又好伺候,怕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


    但是掌櫃的也就安心這小機靈上去活活。


    本來安靜的茶樓,突然活躍了起來。


    先是相鄰的幾桌,再到整個大廳裏,最後漫延到二樓雅間的人都紛紛探出頭來側耳傾聽。


    最後,誰也分不清這小機靈是誰的朋友。


    他是一樓喝完喝二樓,散台吃完吃雅間。


    滿共就呆了不到兩個時辰,卻是把掌櫃的這十幾年來打拚積攢下的人情線,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掌櫃的見此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很是讚許,邀請他有空常來。


    不過小機靈也很有分寸,出格的事是一件都沒做過。


    像今日這般,進門就張口要酒的,卻也是頭一遭。


    掌櫃的剛說完送酒,整個茶樓卻仿佛炸開了一般,所有人紛紛都要上酒。


    原因很簡單,沒聽那小機靈說‘無酒免談嗎?’


    誰的酒多,誰的酒好,能把小機靈留住的機會越大,時間也越長。


    小機靈擺了擺手,眾人也不知道是何意,隻是順著給他讓出了一條道,一副座頭來。


    他把掌櫃送的酒解開了封泥,淺淺的咂了一口。


    “小機靈!這麽長時間做什麽去了?”


    有一人忽然問道。


    “對啊對啊,怎麽這麽久都沒來?”


    人們頓時七嘴八舌的開始問話,本來安靜的茶樓又熱鬧了起來。


    掌櫃的很是隱晦的對著幾名店小二招了招手,遞給他一張名單說道:“按照這個名單,全城每家都要跑到,要快!就說小機靈來了!”


    看著小二的身影,一個二個飛奔而出,他自己卻是拿出了一條雪白的毛巾,往胳膊上一搭,上前去支應著。


    “唉……”


    小機靈聽著這些問話,也不迴答,隻是輕輕的歎了口氣,而後又淺淺的喝了口酒。


    “咳咳……”


    沒想到,這一口,確實嗆住了。


    “哈哈哈,看小機靈毛都長全了不少年頭了吧,咋個喝酒還是個雛兒呢?”


    有人看他喝酒嗆住,頓時出言嘲笑道。


    “唉……”


    小機靈還是沒有說話。


    隻是放下酒,用袖子把嘴角剛才咳嗽嗆出來的酒擦了擦。


    “到底怎麽啦?別賣關子嘛!”


    人們說到。


    但無論人們怎麽說,怎麽問,他就是一言不發。


    掌櫃的笑了笑,給每一桌送了一盤果脯蜜餞,讓大家稍安勿躁,畢竟小機靈每次都沒讓大夥兒失望過。


    但掌櫃的心裏知道。


    這小機靈是在給自己麵子。


    他定然是看到了自己派小二出去傳信。


    那他也定然能猜到自己是去找那些今兒個沒來的老主顧。


    兩人彼此間心照不宣。


    終於,一行人陸陸續續的走進了茶樓。


    小機靈一看都是熟識的老麵孔。


    掌櫃的一看,都是那些闊綽的老主顧。他拍了拍幾名小二的肩膀,示意他們做的漂亮!


    小機靈站起身來,說道。


    “我這幾日卻是出了趟遠門。”


    “去哪裏了?卻是晚了一個月都沒來。我們哥兒幾個委實是無趣至極!”


    剛進門的老主顧們說道。


    “我去了一趟博古樓。”


    小機靈說到。


    “博古樓?去哪裏做什麽?莫不是小機靈突然想要讀書了?”


    “哈哈哈,別說,就衝小機靈這股機靈勁,當個讀書郎一點兒問題沒有!”


    “對啊,這讀書無非就是聽道理,寫人情。小機靈既明道理,也通人情,讀起書來豈不是一目十行,一日千裏?”


    眾人一聽小機靈竟然是去了博古樓,心思頓時都活絡起來了。


    “讀書?沒那福分。”


    小機靈笑了笑,搖頭說道。


    “我是去找人。”


    “找人?你在博古樓還能有熟人?”


    眾人問道。


    “沒有熟人,隻是想去瞧瞧,沒想到卻是恰巧聽說了一件事,又目睹了一件事。”


    小機靈賣著關子說道。


    “嘿!我就知道,你小子每一趟都不會白跑!卻是說說,聽到什麽看到什麽了?”


    “是啊,你這一走可是少來了三次,怎麽也得有些更新鮮刺激的事兒吧?”


    眾人說道。


    小機靈很享受這個過程,享受成為眾人焦點的時刻。


    “你們可知博古樓狄緯泰狄樓主座下的貼身護衛,五福生?”


    小機靈問道。


    “當然知道!五福生!兄弟五人,精於棋道的同時,文武修為也是極高!”


    有人說道。


    “五福生,現在隻剩下四福生了……”


    小機靈話鋒一轉,有些落寞的說道。


    眾人聞言,卻是安靜異常。


    比小機靈剛進茶樓時,還要安靜的多。


    “五福生……死了一個?”


    在場眾人中,有心眼快的說道。


    眾人恍然明悟。


    單單這一句話,卻是就抵得過小機靈來三五次都不止了。


    有些故事,冗長繁複,大體相當。


    說來說去就那麽愛,恨,情,仇四個字。


    但有些故事,卻如這般一樣,石破天驚!


    雖然也跑不脫這愛恨情仇,但確實不是一般的愛恨情仇。


    “對,五福生中的大哥,兩分死了。”


    小機靈說道。


    “兩分?他怎麽會死?”


    眾人問道。


    雖然小機靈說五福生已經變成了四福生,那就明擺著五福生少了一人。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死的這個人竟然就是兩分。


    “不知道……但死狀極慘,一個腦袋都被劈開了。隻有脖子那裏連著一點筋皮。”


    小精靈說道。


    每個人能出名都不是偶然的。


    這兩分雖已身死,但卻還沒有發喪,更不會有外人如此準確的說出他的死狀。


    小機靈描述的很具體,就好像他在現場親曆了這一切一樣。


    “不過這不是重點。”


    小精靈說道。


    他的確很有講故事的天賦。


    有些人很有文化,但說的故事卻枯燥乏味,如同嚼蠟。


    又或者宛似雞肋,聽之無味,不聽可惜。


    然而小機靈說的故事既沒有韻腳,也沒有切口措辭,就是這般娓娓道來也別有一般風味。


    眾人一聽,竟然還有比這兩分之死還要重要的事,不由得連唾沫都不敢咽了,生怕聽漏了半個字。


    “我剛到景平鎮,就看到在鎮中央的水井旁,有兩夥人在對峙。一夥兒是五福生省下的四人,彎三,方四,刀五,花六。另一夥人是三個大男人,一老兩少。不過其中一人,卻是近來赫赫有名的。”


    小機靈說到。


    他隨手拿了一隻茶杯,立馬就有人給他倒滿了酒,沒想到他卻又隨手潑在了地上。


    “逝者已逝,講死人的事也煩勞各位聽的時候帶上幾分肅穆。”


    “那赫赫有名的一人,正是前不久定西王霍望收的徒弟,丁州州統湯銘之子,湯中鬆!”


    小機靈說道。


    眾人一聽,這定西王的土地竟然是和博古樓五福生對上了頭,覺得這確實是比兩分死更加熱辣。


    “那老頭兒也來頭不小,據說是以前壇庭的庭令,後來不知怎麽就離開了壇庭。就在定西王霍望收完湯中鬆這個徒弟後,張榜聘師,教他文道,而揭榜之人,正是這老頭兒。”


    眾人點了點頭。


    關於張學究和湯中鬆的事,整個定西王城卻是早已傳遍了,無人不知。


    “那還有一人呢?”


    有人問道。


    “嘿嘿……還有一人,你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小機靈說道。


    “酒三半!”


    這名字一說出來,眾人卻是都愣住了。


    “這酒三半是何許人,我也不知道。隻是他和湯中鬆同行,又說與前一陣子來我定西王域的查緝司省旗劉睿影是好朋友。”


    聽到劉睿影三個字,在場中的有些人卻是微微皺了皺眉。


    這人以類聚,物以群分。


    弱者之間互相紮堆,強者卻是也有自己的圈子。


    有時候你單看一個人,或許他名不見經傳。


    但是一個人真正的能力卻不光是他明麵上表露出來的這些,更重要的,是他背後隱藏的交際圈。


    一個酒三半竟然與湯中鬆,張學究,劉睿影這目前在定西王域風頭最勝的三人都有關係,他自然是極為的不簡單。


    “他們對峙在做什麽?”


    “你傻啊……對峙就是……對峙”


    小機靈沒有急於解釋,任由眾人議論。


    “我看到的時候,他們雙方已經擺好了陣勢。那張學究坐在馬上,湯中鬆已經拔劍在手,而那酒三半卻是赤手空拳!”


    小機靈說道。


    “赤手空拳?麵對五福生就算隻剩下四人,他竟然赤手空拳?”


    “對!他就是赤手空拳,而且用的功法竟然還是文道專修的合一道!刀五站在他右邊的房頂上,把棋盤放在身前,蹲下身子隻露著個頭。花六站在他身前不遠處,左手合一道武技,右手卻是從後腰的棋簍裏扣了滿滿一把黑子!對這酒三半揚手而出。”


    小機靈說到這兒,卻是用茶把方才倒過酒的茶杯涮涮幹淨,而後往裏添了半杯酒。


    “然後呢?這酒三半赤手空拳要如何應對?”


    “酒三半雖然是赤手空拳!但是他卻也不用應對。”


    小機靈把半杯酒喝掉後說道。


    “不用應對?難道就這麽站著等死不成?”


    “當然不是!誰會站著等死啊!就算是必死之局,不也得拚個全力,也好死的痛快?酒三半沒有應對,自然是有旁人幫他應對!”


    小機靈站起身來說道。


    “旁人?難道是那老頭兒?張學究?”


    “不,是湯中鬆!湯中鬆長劍在手,挺身而出,護在了酒三半麵前!說起來,定西王就是定西王。先前總以為他收了湯中鬆當徒弟,是為了邊界穩定而押一個人質,現在看來倒是錯了。”


    小機靈頗為感慨的搖了搖頭說道。


    “錯了?”


    “大錯特錯!湯中鬆一起手便是剛猛至極的招式。雖然看上去有些笨拙,很不靈動,但是那花六打出的棋子少說也得有十幾顆,竟然被他兩劍破之!”


    小機靈說道。


    “兩劍?你可看清了,當真隻有兩劍?”


    這卻是引起了眾人的一陣唏噓。


    “準確的說是一劍半。因為他劍已經出鞘,所以出劍這一招不算,但是他卻用劍柄輕輕的碰了碰那酒三半,好像是讓他騰個地方一樣。然後一劍就把花六的飛子全部震落在地。那劍有沒有碰到棋子我不好說,但棋子落下的地點卻是離他的劍還有些距離。”


    “湯中鬆此子的武道修為竟然如此精湛?”


    眾人覺得不可思議。


    “要我說,精湛都不足以形容。精湛隻能說他的劍法很到位,精致又靈巧。這就像射箭一樣,熟能生巧之後射中靶心不是難事。然而湯中鬆的劍,卻讓我感覺到了一種古樸磅礴!似是往那一伸,就抹除了那些黑子上的全部勁氣一般,一個二個如飛過毒瘴的鳥兒,霎時間栽倒落地。”


    小機靈說道。


    “這酒三半到底是何方神聖?難道是王府中人?”


    有人猜測道。


    “噓……妄議亂猜,當心掉了腦袋!”


    “哈哈,酒三半倒是做出了個神鬼皆驚的舉動。”


    小機靈忍不住笑著說道。


    “他怎麽了?難道也很厲害?”


    有人問道。


    “不……非但不厲害,反而掉頭就跑!”


    小機靈說道。


    “掉頭就跑!這也太不地道了!一看就是個紈絝子弟,爛泥扶不上牆!就算是你身份再高貴,也不能丟下同伴就這麽逃跑啊!”


    有人說道。


    “不,我倒覺得這酒三半是個聰明人。你想,湯中鬆頂著定西王徒弟的名頭,天下間又有幾人敢為難於他?那張學究若真是曾經的壇庭庭令,修為自是高深莫測,想來五福生也不會是對手。酒三半在此刻跑掉是最明智的選擇,他留下隻能給二人增加負擔罷了。”


    “沒錯,主要就是因為這兩撥人身份非凡。一個可以說代表了咱們定西王府,另一個又是博古樓樓主的心腹,他們的對峙已經不是個人的問題了,這是兩方大勢力在在碰撞,是要天崩地裂的啊!”


    眾人說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分析的也確實到位。


    “酒三半逃跑後,湯中鬆卻是看都不看一眼。臉上依舊帶著笑意的望著前方的花六。那花六眼看自己方才滿滿一把飛子全都被震落在地,想必臉上也是有些掛不住……但他精通的還是暗器飛子一道,也不敢貿然上前,隻得變換方位又甩出數子。”


    小機靈說道。


    “湯中鬆防住了嗎?”


    當下,眾人的心思卻是已經悄然轉換。


    他們都是定西王域之人,現在已經把湯中鬆當做了自己人。自己人當然要為自己人鼓勁,雖然沒人敢明說博古樓的不好,但心裏卻都是在暗暗較勁。


    “湯中鬆沒有防,而且還把劍都放了下來。因為那幾枚棋子不是衝著他來的,而是飛向了兩邊房頂上的刀五與方四。黑子正正的打在他倆身前的棋盤上,結果非但沒有降低速度,反而更加快速的在兩個棋盤之間來迴彈射。花六一枚左,一枚右,把棋子一顆顆打向棋盤,我看到湯中鬆身後快速迴彈的棋子漸漸的編織成了一章黑絲的網。”


    小機靈說道。


    “這……五福生到底想要做什麽?怎麽是要下死手!”


    “我也不知道……不過這湯中鬆身後的布局已成,花六卻是把自己身後的黑白雙色棋盤揮舞起來,衝向湯中鬆而去。這棋盤在他手下虎虎生風,與湯中鬆手中的長劍相交,火花迸濺,竟是一時難以分出上下。但是那棋盤肯定是沉重異常……沒一會兒花六就已經汗涔涔的,有些氣喘。湯中鬆仗著自己長劍靈動,卻也是換了打法,開始遊鬥。不過那身法也委實俊俏,好似蚊蟲一般,時而點水,時而懸停,再加上每一劍都借力打力,並不與他硬碰硬,卻是讓花六白白消耗了不少。”


    小機靈說道。


    “看來這湯中鬆不僅修為不凡,這臨敵應變之時的策略也是運轉的快捷妥當!”


    “可不是嘛!不過這五福生著實是過分!這般為難我定西王之傳人,是什麽意思!”


    “你說若湯中鬆已經是出師成名,那還罷了……但他當了定西王的徒弟才幾天?五福生卻是早都名揚四海了,如此不要臉麵,哪裏還有他們讀書人所標榜的斯文?真是恬不知恥!”


    小機靈雙手虛按,示意大家都冷靜些,畢竟他話還沒有說完。


    “沒想到就在這時,花六卻是把那黑白雙色的棋盤對折了起來,這樣卻是比先前趁手了許多。正當他要再度搶身上前時,卻被一直站在一旁的彎三製止了。”


    小機靈說道。


    “是啊!這兩分死了,彎三就是老大了!弟弟不明事理,他怎麽還能跟這一起胡鬧?!”


    “彎三從開始到現在一言不發,一動不動。你們猜猜他在幹嘛?”


    小機靈卻是又抖了個機靈。


    “不知道啊……你快說吧!”


    “就是的,別賣關子了!”


    有人又給他添了一杯酒。


    但是小機靈卻是倒掉了半杯之後才喝掉。


    “彎三一直在目不轉睛的盯著那老頭兒——張學究。張學究卻是微閉著眼,在馬上像是睡著了一樣。不過那馬也不是凡品,前方已經爆發了如此激烈的戰鬥,它依舊昂首挺胸,毫無懼色!張學究坐的有多穩,它站的就有多穩。待彎三攔住了花六之後,張學究卻是伸出右手,朝那黑網微微一推,那些棋子就朝著彎三緩緩飛去。但是彎三卻沒有接,而是解下了花六身上的棋簍,把那些棋子一抄,全都裝了進去,一個不落。”


    小機靈說道。


    “果然嗎!還是得有點閱曆的人才懂事!”


    有一人說道。


    “怎麽講?”


    旁人問道。


    “我想,這事端定然是花六和湯中鬆先挑起來的。年輕人桀驁不馴,再加上花六兄長剛死,心情低沉,最是容易大打出手。然而彎三卻在一旁始終注意著張學究的動向,和弟弟下手的分寸。發泄一下,無傷大雅。若是一上來就服軟,兩邊身後可都還扛著一方大勢力,誰能弱了這個麵子?但是看到他弟弟要動真格時,他也知道不能再發展下去了,於是攔住花六想說幾句場麵話息事寧人。張學究自然是老成持重,看到彎三攔住花六,自然也是得給他個麵子。所以把棋子控住,緩緩送還給他。”


    這人分析的頭頭是道,饒是小機靈聽著都不住的點頭。


    “唉……這位朋友說的確實不錯!要是一般的情況下,事情確實該照此發展。結果花六嘴裏蹦出來的一句話,著實讓我大吃一驚!”


    小機靈說道。


    “那花六說,‘哥!你不出手也就算了,怎麽還要攔住我!弑兄仇人就在眼前,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就是狄樓主在此也沒什麽話說!’你聽聽,這話中的意思!竟然是說湯中鬆還有張學究就是殺死那兩分的人!”


    小機靈迴頭衝地下吐了口痰。


    有人雖然不喜,但也隻是略微皺了皺眉就過去了。


    “怎麽可能!湯中鬆雖然以前名聲不好,卻也不該如此糊塗,何況不是還有張學究在一旁護持著?”


    眾人聽到小機靈的話,頓時各個情緒都失了控。


    “所以啊!看到這裏,連我也是沒有想到……這下子可不止是私人恩怨了,這可是定西王府和博古樓的爭端啊!怕別是要開戰了才好……”


    小機靈說道。


    這言語中的挑撥教唆之意非常明顯,隻是眾人此時都是群情激奮,根本沒人注意到這點。


    “結果這時,卻是有個人又突然那出現!”


    小精靈這次確實沒給眾人議論的時間,接著說道。


    “是誰?”


    總有那麽幾個人很是配合。


    小機靈每抖出一個包袱,卻是都有人來接上。


    “酒三半!”


    小機靈一拍桌子說道。


    “酒三半?他又迴來幹什麽!”


    “其實,花六口中的殺人兇手並不是湯中鬆,而是酒三半!但不知道為何,酒三半與他們二人碰到了一起,於是五福生剩下的四兄弟就把他們當成了一夥子!”


    小機靈說道。


    “酒三半提著一根火鉗,跑了迴來。第一句話就是‘怎麽不打了’那花六哪兒受得了這般激將?湯中鬆也是有趣……迴了他一句‘在等你!’這下倒好,可是把酒三半和花六都調動了起來。”


    說到這,小機靈卻是拿起了一塊玫瑰餅吃了起來。


    “沒想到這酒三半還是有幾分義氣啊!”


    有人說道。


    “可不是嘛!藝高人膽大!你們是沒看到……就那一根火鉗,在他手裏愣是不輸給湯中鬆的劍!這一次,酒三半是搶攻,花六因為被彎三拖住,無法出手,所以方四和刀五持棋盤想要擋住酒三半。結果酒三半一劍,不,一火鉗劈砍上去,直接讓兩人後退了十幾步。反觀酒三半呢?隻退了兩三步!”


    小機靈說道。


    這五福生中的方四和刀五一向是側重於防守。


    就算是酒三半出擊突然,兩人卻也不該落入頹勢才對。


    由此可見,這酒三半不僅名字怪,實力也怪。


    “怎麽今年自開春起,咱這定西王域就這麽熱鬧啊!”


    有人感慨道。


    “不過去年深秋的時候,看到那太白星在西……這太白星主刀兵兇鬥,怕別就是應了這今年的事……”


    有人說道。


    “好在酒三半這一劍之後卻也是沒再得寸進尺。”


    小機靈說道。


    “為啥不乘勝追擊呢?要是我,就和那湯公子一並打過去就好了!不管誰對誰錯,也不能落了咱們定西王域的臉麵!”


    “就是的!不過……恐怕那火鉗還是不如長劍好用吧。”


    眾人盡皆捧腹大笑。


    連小機靈也笑的揉肚子,似是剛才岔氣了。


    “然後……”


    然後小機靈也不知道。


    當他看到酒三半又拎著火鉗子迴來後,他便甩開腿跑了。


    小機靈之所以能成為小機靈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沒什麽文化,也沒什麽武道修為。


    之所以能這麽受歡迎,知道如此多的消息故事,全靠著一雙機敏的眼睛和靈巧的嘴。


    他說的事往往半真半假,要麽前半段親眼看了,結尾卻是捏造的。或者後半段看了,起因全是瞎猜的。


    但是經由他這雙靈巧的嘴一說,自然是天衣無縫,猶如錦上添花!甚至比真實發生故事還出彩的多!


    不過,再精彩的故事也得有命看,有命講。


    小機靈的那雙機敏的眼睛總能夠讓他審時度勢,進退張弛有法。


    一個什麽樣的人才會去而複返呢?


    要麽是個白癡王八蛋,要麽就是有恃無恐的狠角色。


    當酒三半拿著那把火鉗迴來,一招劈退方四與刀五後,小機靈就知道這酒三半是後者。


    而他,也該走了。


    在他走後,湯中鬆微微歪頭看了一眼張學究。


    張學究看不出是搖頭還是晃腦袋,總之是沒有任何表現。


    “且慢!”


    眼看酒三半又要動手,張學究終於是出言阻止了。


    “我們是定西王王府之人。”


    張學究說道。


    “定西王府?!”


    這倒是出乎彎三意料之外。


    “他叫湯中鬆,是定西王霍望的唯一親傳弟子。而我,是他的文道師尊。”


    張學究說道。


    湯中鬆的名頭他們五福生也是知道的。


    畢竟定西王霍望收徒這麽大的事,作為博古樓而言也不能不關注。


    隻是沒想到竟然這麽快就會碰個臉對臉,還是如此不友善的開端……


    “有何憑據?”


    彎三心想這湯中鬆不愧是定西王的弟子,果然是非同尋常,但是當下也不能因對方的一句話就服軟。


    博古樓可並不比他定西王府差。


    張學究哪裏知道那包袱被湯中鬆落在了飯堂中,翻找過後卻是僵在了當場。


    看到張學究的動作,花六更是怒不可遏。


    心想我哥剛死,兇手在眼前不能報仇不說,竟然還遇上了騙子用定西王府來壓我博古樓,這怎麽能忍?


    花六掙脫開彎三,身形再度竄出。


    這時湯中鬆正在迴頭看著張學究,還沒有轉迴來。


    酒三半看到他動了,自己便也動了。


    花六動時,夾帶著四枚黑子。


    這四枚黑子是花六的至強一擊。


    但是相比這出手的黑子,花六的身法卻是更快。


    轉眼已到了酒三半的麵前,對他攻出四招。


    兩拳,兩掌。


    俱是最為上乘的合一道功法武技。


    兩拳對準了他的肩膀,兩掌對準了他的膝蓋。


    都是關節所在。


    酒三半麵色凝重,他能感覺到這和昨晚與兩分切磋時不同。


    兩分的功法武技雖然奇妙異常,但講究的是一個卸字。


    他並不主動出擊,招式刁鑽但沒有殺氣,純屬自保之用。


    然而花六卻不是,他招招鋒芒畢露,淩厲至極,隻想要兩拳碎肩,兩掌斷腿。


    這樣一來既能讓酒三半不死,也能讓他徹頭徹尾的成個廢人。


    這豈不是比死更難受?


    隨著拳風掌勁襲來,那四枚黑子也跟著逼殺而至。


    酒三半頓時陷入了一個難題之中。


    躲開花六的拳、掌,不難。


    躲開花六的打子暗器,也不難。


    但是同時躲開,是不可能的。


    有沒有人能躲開,酒三半也不知道。


    但是當下的他,卻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開。


    既然躲不開,唯有硬接。


    湯中鬆來不及出手,張學究不會出手。


    事實上酒三半也從未想過去依靠旁人,他信賴的從來都隻有自己。


    花六就像一顆小太陽般璀璨耀眼,而身邊圍繞著飛行的四枚黑子,像極了四顆流星。


    流星劃過天空是很美好的事,是可以用來許願的。


    但流星墜落在人間,那就隻能代表著殺戮與死亡。


    還記得當日霍望因一大星墜地,而屠戮焚毀方圓百裏之事嗎?


    花六的流星沒有那麽大,那麽危險。


    不過他也無須方圓百裏,隻需身前半丈。


    因為此刻酒三半離他隻有半丈之遙。


    酒三半也很清楚自己的後果與下場。


    所以他把火鉗分成兩半,一手握著一半,對準了花六的左右胸腔。


    竟然是要以血還血,以命換命!


    你要費我四肢,那我也毀你心肺。


    我最多落下個終身殘疾,而你則萬劫不複。


    花六沒有想到酒三半竟然出手如此狠厲。


    這酒三半的劍法都是在自然中自行領悟的,就和那九山中的異獸一樣。


    遇到危機時,若是有路可走,自會去走那條路。若是無路可走,那就用利爪與尖牙撕咬抓撓出一條路。


    有沒有路,卻是都得拚了命後才能知道。


    不過……


    酒三半敢於如此徹底,還有一個原因是他賭花六不敢。


    果然……


    花六收迴了拳掌。


    強行撤掉勁氣的反噬讓他體內氣穴翻湧難平……調息不及,竟是“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而那四顆黑子,被酒三半用火鉗“當啷”四聲格擋開。


    黑子落地,火鉗應聲斷裂。


    一切似乎已是終曲。


    茶館也已打烊。


    方才熱鬧的眾人也已散去。


    小機靈一人走在路上,不知道要去哪。


    他嘴裏還在迴味著先前的酒味,茶味,和半塊玫瑰餅。


    突然,他停住了腳步。


    因為路的前方站著一個人。


    幽幽的燈火隻能看清輪廓,看不清麵龐。


    這人一定不是路人。


    路人大多行色匆匆。


    就算是等人,也不會站在路的正中央。


    唯有找麻煩的人才會如此。


    小機靈一眼就看了出來,所以他停住了腳步。


    “閣下有事?”


    語氣並不驚慌。


    他的武道修為雖然不高,隻是初入人師境。


    但是他的逃跑功夫,卻是一等一的伶俐。


    就算是在地宗境的追殺下也能全身而退,自保無虞。


    因此他並不很慌張。


    “你的廢話太多。”


    那人說道。


    “廢話多因為我快樂,廢話也能讓大家快樂。閣下想必是個惜字如金的人,何苦要為難一個說廢話的人?”


    小機靈說道。


    “廢話太多的人,脖子軟。”


    這人說道。


    “脖子軟?我隻聽過耳根軟,怕老婆!還從未聽過什麽脖子軟。”


    小機靈不屑的說道。


    他的左腳已經後撤了半步,準備好了離開的姿勢。


    “脖子軟,好砍頭。”


    這人說道。


    “砍頭?我頭硬!”


    小機靈說道。


    “兩分的頭硬不硬?”


    這人問道。


    小機靈沒有再言語。


    他害怕了。


    這種害怕瞬間就變成了驚懼,甚至於讓他的腿有些發軟,他知道這樣的情況下即便是要逃跑,也發揮不出全力。


    所以他想再說點什麽,無論是廢話還是道理,他都得說點什麽。


    多說點話,拖延些時間,才能讓自己的心態緩和,才能計劃出最佳的逃跑路線,才能分配好所需的勁氣。


    但是對麵之人,已經朝著他一步步走進……


    他不僅是個惜字如金的人,也是個惜時如金的人。


    他不願意開口說任何一句廢話,也不願意浪費任何一刻時間。


    他想要的,就會去做,而且是立馬就做。


    隻要做了,他就定要做成,沒有例外。


    “你最精彩的故事,我已經聽完了。所以我不覺得你還能有打動我的故事。何況那故事也不是與你有關,你又怎可將旁人的真情當做戲言來調侃?注定無古無今。”


    此人說道。


    走近了之後小機靈才看清。


    這人倒帶著頂蓑笠,腰間橫跨把長刀。


    自從這夜過去之後,再也沒人見過小機靈……


    茶館的眾人以為他又去了什麽好玩的地方,下次迴來時一定又會帶來些精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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