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華市,蘭若寺。


    下了一整夜的雨之後,伴著一陣陣雞鳴聲,新的一日降臨人間,盛夏的早間陽光沐浴在寺內大院上,溫暖而不燥熱。


    東側廂房的房門被徐徐推開,小樹伸了個懶腰,麵露疲態走了出來。剛一出門,便瞅見陳淑卿正在院子中練些腿腳招式,不時踩得水坑水花四濺,不覺招唿了一聲:“淑卿姐姐,這麽早便起來了。”


    陳淑卿見小樹睡醒出門,隨即停止了劇烈的運動,做了個太極拳收手勢,雙手掌心向下,氣沉丹田,微微一笑道:“小樹,早。怎麽樣?昨夜可有怪事發生?”


    “唉,別提了,已經等了三個晚上了,依然沒等來我嬸嬸,倒是等來了一大群夏日蚊蟲。這雨天的蚊蟲可厲害了,幸虧我是小葉紅豆所變,自帶避邪功效,那些蚊蟲才懶得叮我。”


    正如小樹所言,從兩人三日前抵達金華府起,為了吸引傳聞中的女妖,兩人刻意選擇了在蘭若寺中居住,這蘭若寺雖被官府查封,也不過在門上加了一把銅製花旗鎖,在陳淑卿的施法下,形同虛設。無奈三日過去,聶小倩或是別的什麽妖怪並未出現,擾得兩人耐心也漸漸耗去。


    陳淑卿會心一笑道:“可不是嗎?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最招蚊蟲,我也是變成狐妖狀睡了一晚,用毛發抵擋,才免招蚊蟲侵襲。不過,這恐怕也不是長久之計,若女妖再不現身,我們留在這寺中也便沒了意義,不如另作打算。”


    “那,淑卿姐姐可有主意,我們該去何處尋找?”


    陳淑卿想了想道:“依我看來,蘭若寺中女妖傳聞,定然不是謠言,不過,自從此地被官府查封之後,再無遊人往來,女妖估計也改變了守株待兔的做法,前往了別處尋找目標。隻是,我們也好,淨化使者也罷,均無法探到其妖氣,至於該往何處去,不如等小七他們到了金華,再一同進行商議。”


    小樹道:“目前也隻能這樣了,這些日子,我也在關注常山縣蒲伯伯一行的動向,他們雖也按兵不動,但是也隻剩下兩股淨化之力待在原地,另一股,卻已經到了金華,不知何故。”


    “我也注意到了。”陳淑卿笑道,“還能是什麽原因?人家本來就是為了除紅夜叉而來,前往金華也是早晚之事,估計是派一人前來打打前哨吧。我們呢,也得多出點力,協助協助他們才是。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再去城裏逛逛,找找線索吧。”


    這三日,兩人正是夜宿蘭若寺,白天入城活動,在陳淑卿的提議下,兩人便稍作整理,在陳淑卿的施法下,打開了寺院大門。


    但今日格局與前兩日不同,就在開門的一瞬間,兩人看見門外一側停了一輛破舊的手推車,車上用草席蓋著一個形容枯朽、雙目緊閉的婦人,地上坐著一個和小樹年紀相仿的女孩,正愕然盯著出門的兩人。


    女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起身問道:“誒?哥哥姐姐……是怎麽打開這大門的?”


    “啊,怎麽,你沒多試試嗎?隻要下點功夫,這鎖是可以打開的啊。”陳淑卿無奈編造一番,趕緊轉換話題,反問道,“你是誰?來這裏幹嘛?”


    女孩不再揪著鎖的問題不放,應道:“我……我叫季虹雨,我帶著娘想來這蘭若寺碰碰運氣,結果看大門緊鎖,便在此地等了一夜……”


    陳淑卿不解問道:“什麽叫碰碰運氣?”  季虹雨仔細打量了一番兩人,見兩人麵相和善,並非惡人,便低頭囁嚅道:“那個,這蘭若寺不是有女妖的傳說嗎……我娘生了重病,家裏為了給她治病,錢花完了,卻一點也不見好轉……我想,與其讓娘就這麽死去,不如來這寺廟看看……若遇見女妖,我便求她對我施法……將我娘變成妖怪……也許便不會死了……”


    陳淑卿與小樹表情凝重,兩人都有一番類似的過往,一百多年前,年少的陳淑卿無力給阿媽劉氏治病,眼睜睜看著劉氏病故,過去的小樹,也尚未具備療傷治病的能力,看著母親死去,對父親自殺式的做法也束手無策,如今看著這個孝順而無助的女孩,帶著重病的母親在此地淋了一宿的雨,內心不覺如萬箭穿心般疼痛。


    季虹雨眼光不敢正視二人,過重的生活負擔讓她本該天真無邪的臉蛋失了光芒,仿佛她從不曾體會生而為人有何樂趣可言。


    陳淑卿欠身摸摸季虹雨小臉,盡量用慈愛的語氣應道:“我們在這寺中也住了幾日了,根本沒見這寺內有何女妖,況且,傳聞女妖隻對男人施法,你一個女孩,女妖就算存在,也拿你沒辦法啊……”


    季虹雨沉默地轉過身子,欲推著手推車離去。


    小樹忍不住趕到推車旁,看了一眼氣若遊絲的婦女,對季虹雨道:“你別擔心,若你信得過我,可否交給我試試?我或許有辦法,可醫治你娘。”


    季虹雨頓時眼放光芒:“哥哥真的能治好我娘?”


    “對,我雖無法祛除你娘體內病邪,但病邪造成的肉體損傷,我卻可以醫治,雖不能讓你娘完全康複,但延長她的生命若幹年,倒也比她變成妖怪好吧?”


    季虹雨隨即又麵露難色道:“可是,我們吃飯都成問題,已經沒錢請大夫了。”


    小樹聽得眼眶有些紅潤:“放心,一文錢也不用。”說完,已經施展出妖力,讓一根藤蔓從自己腳下伸出,從季虹雨看不見的位置繞到草席下方,將婦女的腳纏住。


    隻是一會兒功夫,婦女臉色便恢複了紅潤,睜開了眼睛,虛弱地叫了女孩一聲:“小雨……”


    季虹雨霎時喜出望外道:“娘,你醒了?這哥哥,好生厲害,真把你給治好了!”


    婦女埋怨道:“你為何要花這些冤枉錢?讓我幹幹脆脆地死了,再不拖累你,才是娘的心願啊……”


    季虹雨笑道:“娘,你放心吧,這位哥哥說了,不用花一文錢。對吧哥哥?”


    小樹笑道:“對,大嬸您就放心歇歇吧,一會兒便好了。”


    果然,又過了一盞茶功夫,婦女已經將元氣恢複得七七八八,竟然坐了起來。


    小樹見婦女已如常人般炯炯有神,立即收起了藤蔓,問道:“大嬸,感覺好些了嗎?”


    婦女撐著身子,從推車上下來,跪在地上,衝小樹磕頭道:“孩子如此年紀輕輕,想不到竟是絕世神醫,我,我真是無以為報啊!”又趕緊拉拉季虹雨褲腿,道:“還不跪下,給恩人磕頭!”


    季虹雨正要跪下,小樹趕緊將兩人扶起,欣慰道:“舉手之勞而已,千萬別放在心上,若沒什麽事,我們先走一步了。”


    兩人剛走出幾步,忽然,季虹雨又喊道:“哥哥姐姐,等一下,你們,能幫我救爹爹出來嗎?”


    兩人不解其意,愣地迴頭,隻見婦女忙不迭地責備季虹雨道:“你這孩子,我們已經受人家這麽大的恩惠,就別再強人所難了!”又對兩人賠笑道:“沒事沒事,女兒小不懂事,別理她,你們去忙便是。”


    誰知,季虹雨並不罷休,反而鼓著勇氣繼續道:“哥哥姐姐神通廣大,哥哥能治病救人,而姐姐分明會將緊鎖的門鎖打開,定然都是懂法力的人,為何不能幫我救救爹爹呢?”


    母女倆的態度令兩人頓生好奇,兩人本也閑來無事,陳淑卿不禁問道:“小雨說的也對啊,不管咱們能不能辦到,不妨說說看,你爹爹怎麽了?”


    婦女見陳淑卿態度和藹,這才正聲說道:“嗬,真是太難為兩位了,那我便說說吧。是這樣,我叫王幻蓮,丈夫叫季博延,兩個月以前因為他的哥哥得了瘟疫,被官府抓了起來。兩位或許也聽說過,最近幾個月來,金華府關於女妖的傳聞越來越流行,官府以防止瘟疫流行為理由,將全城凡是患了瘟疫的男人的父母、女兒、兄弟姐妹全部抓起來隔離,我丈夫也不例外,現在,他也正關在那個所謂的‘迴春營’中。唉,若不是家裏失了他這個頂梁柱,我們母女倆也不至於如此囊中羞澀啊……”


    王幻蓮的話,立即喚起了兩人多日前在昌化縣九裏楊客棧中的類似記憶,陳淑卿道:“確有此事,浙江省內,似乎各地都在抓捕瘟疫者的家屬進行隔離,我們在昌化縣也見過。”


    王幻蓮道:“在其他地方,若給些銀兩買通官大人,倒也不至於真要全家被關,但這金華是鬧女妖的核心城市,那些人抓起人來,可真是鐵麵無私,一個不少啊。”


    陳淑卿麵露難色道:“我理解你們的遭遇,可是,若說救人,這便難辦了,我們雖然確實會使些法術,然而那不過是對付些魑魅魍魎之事,這人間的官府行為,我們也實在左右不了啊。”


    王幻蓮歎道:“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才讓女兒不要強人所難嘛。我也隻是說說罷了,兩位有事,自去便是。”


    季虹雨聽母親如此一說,頓時大喊道:“那樣,爹爹會死的!”


    陳淑卿與小樹相顧一眼,均覺得無能為力卻又不忍就此拋下這對多災多難的母女,陳淑卿便對季虹雨道:“那小雨,你說說,我們能為你做些什麽呢?”


    季虹雨道:“昨晚我還做了一個夢,夢見爹爹說,他被關押的地方好黑、好冷,而且,官府不給他們吃飽飯,也不知道會被關到什麽時候。爹爹還說,和他一起被關押的人,後來不知道被帶到什麽地方,就再也沒有迴來過。我想,這麽多人得了瘟疫,他們的親人更是多得數不過來,官府怎麽可能關得過來?我害怕……我害怕爹爹會不會被他們暗中殺害!”


    王幻蓮喝道:“你快住嘴,官府怎麽可能殺害平民百姓呢?”


    “難道,就任爹爹被他們欺負嗎?”


    陳淑卿對事情已經明白了幾分,見狀,勸王幻蓮道:“你也別責怪女兒了,有時候,孩子的眼睛,沒準比我們大人看得更清楚。要不這樣吧,我們先去探探那個迴春營是個什麽情況,再來找你們,你們將你們家的地址和迴春營的地址告訴我。我隻是去看看,不敢保證能救季先生出來哦。”


    “如此,也真是太感謝二位了。”王幻蓮鞠了一躬道,“我們住在康山路的二十五號,而那個迴春營,位於城南十裏左右的本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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