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將領有了決定,皇帝心情顯然好過之前,進藥有了效果,胃口也比前一陣子好,眼瞧著三五日後玄燁的氣色養起來了,嵐琪信了兒子之前說的,皇帝悶悶不樂,就是為了這件大事。


    可皇帝安逸了三五天,朝臣皇子之間也議論了這麽久,十四阿哥這幾年如何受寵受重用,大家有目共睹,固然委任西征是莫大的光榮和信任,將來凱旋歸來,那功勳,能蓋過所有的皇子和宗室子弟,比昔日平三藩剿噶爾丹的分量,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話說迴來,此去漠西路途遙遠,策妄阿拉布坦磨刀霍霍野心勃勃,一個幾乎沒有戰爭經驗的皇子背下這麽重的擔子,十四阿哥的前途雖然一片光明,但太過刺眼的光芒,也讓人看不清前方的路。


    八貝勒府中,九阿哥從園子裏聽得一些風聲,一臉冷笑地來告訴八哥:「聽說皇阿瑪要封他做親王,那年之後再沒動過兄弟幾個的爵位,我如今連個貝子都混不上了,皇阿瑪對老十四,可真是偏心。」


    胤禩道:「一個貝子率幾十萬大軍出征,你服?這是必然的事,倒也不必計較,何況十四的出身擺在那兒,永和宮出來的人,哪個不是在皇阿瑪偏心下的?」


    九阿哥冷笑:「他三十來歲了,還是個愣頭青,這一去,他還想爭什麽帝位?皇阿瑪就是有心把他招迴來,到時候老四攔在中間,咳……」他咳嗽兩聲,朝門外望了望,不死心地迴身來對八哥道,「又或者我們攔在中間不讓他迴來,八哥,接下去,你對付老四,我派人盯著十四,關鍵時刻把他們倆都鉗製住,看永和宮那老貨,還有什麽本事翻天。太後都不在了,佟貴妃那麽懦弱,他們指望不上的,說不定德妃還死在皇阿瑪之前。」


    胤禩的眼中波瀾不驚,可心中早已萬馬奔騰,他起身走到床邊,推開見滿園春色,用青青綠意壓抑自己的衝動,深唿吸後道:「如今十四還沒出征,老四那邊本就在園子裏閑雲野鶴的,他們豈能輕易被我們鉗製,這話別掛在嘴邊,但凡皇阿瑪聽到半句,他的小兒子為他去賣命,我們卻在算計他和他的老娘兄弟,皇阿瑪還能容你我?」


    九阿哥哼笑:「什麽容不容的,若非還吊著一脈血緣,老爺子早把我們掃地出門了。八哥,他都不給你俸祿不養你了,早就不把你當兒子了。」


    這話戳到了胤禩的痛處,其實他到現在還懷疑自己會不會真的是納蘭容若的種,有一種卑微的心態,仿佛自己隻有做了皇帝,才能抹掉這份可能有的恥辱。而平日裏九阿哥說話放肆些,與己無關他都一笑了之,此刻竟為了這句話勃然大怒,轉瞬瞪著九阿哥剛要把憤怒的話衝出口,可一想老九、老十死心塌地地跟著自己,縱然不是什麽十足有用的智囊臂膀,也算是他一份依靠,讓他不至於在朝堂皇室中形單影隻。


    便將話鋒一轉,轉到永和宮兄弟身上,說:「咱們不用費力去對付他們,將來兩處隔著千山萬水,稍有什麽事就該讓他們互相起疑了。十四此去必然還記掛這太和殿的龍椅,這就是我們能利用的。總之你別輕舉妄動,一切聽我的安排。」


    十四貝子府中,圓明園送來一副軟甲,是四福晉遣工匠花費一年的心思打造的,上身輕軟卻刀槍不入,本事合著四阿哥的尺寸做的,在胤禵身上略短一些,但能護著心門要害,完顏氏感慨著:「四嫂真是有心了。」


    胤禵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對妻子道:「之前他們都說,四哥傳出想要西征的消息,是為了刺激我去,可你看這軟甲,四嫂是做好了準備要送四哥上戰場的。」


    完顏氏道:「你總算聽我的了?不論如何,你和四哥是一個娘胎裏出來得,平日裏你愛和誰親近也就罷了,關鍵時刻胳膊肘怎麽能往外拐?不說別的,額娘在呢,她能讓你們兄弟反目?」


    胤禵一向不喜歡聽妻子數落自己,可如今遠征在即,也有些捨不得,他的妻子雖不比四嫂那般大氣穩重,可知冷知熱什麽都為自己想,平日裏夫妻倆總愛拌嘴,可胤禵心裏都是明白的。此刻動了情,一把將她摟過來,完顏氏笑著:「這軟甲都被你捂熱了。」


    胤禵卻認真地說:「我不在家時,你多去陪陪額娘,額娘一定會想我,你要多安撫她。再有便是,不管出了什麽事,你這個做兒媳婦的,可要替我守著額娘,再大的委屈也別怕,等著我迴來。」


    完顏氏漸漸把持不住,含淚緊緊抱著丈夫的腰肢說:「你可早些迴來。」


    此時門外傳話,說十五、十六、十七阿哥來了,胤禵知道他們是來給自己賀喜的,擦掉妻子的眼淚,笑說:「趕緊的,準備酒菜,好歹我也是做哥哥的,別叫弟弟們看笑話。」


    那之後不久,京城及全國上下,都在準備西征糧草軍火的運輸,沿途各省各府糧道、鹽道都直接受命於皇帝。那一日,四川總督年羹堯奉詔迴京,威風凜凜入了京,立刻卸下沿途路上的官威,到暢春園麵聖之後,輾轉來圓明園,家裏人傳說年大人進門了,毓溪吩咐道:「去請側福晉和年大人見一麵。」


    邊上琳格格卻喊住下人,與毓溪道:「福晉,讓我去吧,隻怕側福晉又不肯見的,讓我勸勸她。」


    毓溪微微皺眉,想到胤禛和十四弟,她略知道此番西征年羹堯也是十四弟麾下一員,具體做什麽她不清楚,但想其中利害關係,便起身理了理衣衫說:「我和你一道去。」


    她們姐妹倆過來時,融芳正在屋簷底下餵鸚鵡,似乎還不知道兄長來了,樂嗬嗬地遞上鳥食給毓溪,道:「福晉玩不玩,這小東西可貪吃了,就是不學舌,教了那麽久都不開口。」


    毓溪則道:「你哥哥來了,我來喊你去見一麵,你們好久沒見了吧。」


    融芳頓時變了臉色,低頭撥弄手裏的鳥食,不情願地說:「他來了也是找王爺說正經事的,從前我跑去,還被他數落了,我可再不想耽誤他們的正經事,再不想聽那些話了。」


    毓溪勸:「那時候你年紀小,年羹堯做哥哥的,怕你不懂規矩不是?如今不一樣了,他不會再對你說那些話。」


    融芳搖頭:「福晉,您說什麽我都聽話,就這事兒,您別強求了。不是我沒良心對家人無情,福晉,有些話我不想說,但我從進門那年起,就死心塌地是王爺的人,福晉和姐妹們都對我好,娘娘也疼我,這兒才是我的家。」


    「融芳……」毓溪欲再言語,小和子親自來了,見福晉和琳格格都在,不免訝異,但忙稟告,「側福晉,王爺請您到書房去一趟。」


    毓溪笑道:「你瞧,王爺都來請你了。」一麵打發了小和子說側福晉就去,又挽著融芳走開幾步,附耳輕聲道,「姐姐知道你心裏想什麽,既然你是一心一意為王爺,那場麵上的事兒,難道不願為他應付?融芳你想想,你總是躲著家人甚至和他們對立,就不怕他們誤會是王爺挑唆的?何必多此一事呢,你去和和氣氣地說幾句話,也好不叫他們多想。別為別的,就為了王爺,可好?」


    融芳眼中微微有些光芒,毓溪見她動搖了,趕緊讓琳格格預備給側福晉換衣裳,一道幫她裝扮整齊,送到門前,融芳總算是硬著頭皮去了。看著側福晉的背影,琳格格唏噓一聲,可想在福晉身邊有些失禮,忙捂著嘴,毓溪卻笑:「真是要哄的人,什麽都要哄,可最最好的是,但凡為了胤禛,她什麽都不怕。」


    一麵挽了琳兒的手笑道:「我是有福氣的,得了你們這樣的姐妹,三阿哥府裏天天打架,那光景我想一想。」她說不出話,直搖頭。


    融芳應付了兄長後,就跑迴毓溪跟前,獻寶似的說她今天對哥哥笑了,雖然不是真心的,但的確比從前心裏舒服些,也許到底還有幾分骨肉親情在,向毓溪保證往後會好好對待家人。


    毓溪說也不必她太費心,和家人相處,要落得個隨心自在,一味強求好或壞,都沒意思。但既然融芳說這裏才是她的家,往後一家子要更加和睦,家宅安寧,王爺才能一切順利。


    融芳則把在書房聽見的話,零零碎碎地搬給福晉聽,女人家不懂什麽政治門道,隻圖個新鮮,融芳說這次他哥哥帶了個人來,叫什麽李衛的,是他哥哥剿匪時救下的人。當時救下了才知道是個當官兒的,去年捐的員外郎,如今到兵部當差,也要參與西征的事。


    女人們好奇,琳格格問:「怎麽當官的,跑去土匪窩裏了?」


    融芳道:「我聽了幾句,像是說他去為老百姓出頭,跟土匪頭子理論被綁了,倒是個為民的好官,就是太傻了。」


    毓溪笑道:「倒也是個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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