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肯定的答覆,嵐琪心中一陣緊張,把弘曆塞迴毓溪手裏,吩咐她:「這幾天不要進園子了,天氣也不好,過幾日天晴,我再傳召你們。弘晝既然是阿哥,生母不能太卑微,給耿氏一個格格的名分,你對融芳說,過幾天來瑞景軒,我自然有話和她講。你們這幾日在圓明園好好待著,別出來。」


    毓溪也聽得心裏一陣慌,卻不明白到底怎麽了,關切地問婆婆:「額娘不會有事兒吧?」


    嵐琪笑:「我有什麽事。」


    毓溪想了想,又道:「額娘若不急著趕我走,還有一件事要請您那個主意,就是王府被襲擊那天,中間插了另一件事。事情過去幾個月了,您兒子叫兒媳婦做主,可是……」


    「賊闖空門的事?」嵐琪見毓溪支支吾吾,自己先猜了出來。


    「正是。」毓溪犯愁,將李氏和宋氏的詭計說了,但事情過去幾個月,這幾個月她們夾著尾巴做人,老老實實挑不出一點錯,毓溪覺得現在再提起來,家裏又要不太平,一則怕嚇著弘時,二則也叫外頭聽笑話。


    「融芳呢?」嵐琪道,「這事兒她是最明白的人,她不追著你們要結果?」


    毓溪苦笑,尷尬地說:「額娘,融芳真是傻乎乎的,隻要胤禛對她好,今天的事她明天就能忘了。從前兒媳婦覺得她不懂事愛惹禍,現在卻覺得,身在帝王家,能有這麽一個簡單的人,倒是胤禛的福氣。」


    嵐琪頷首:「你看得明白,比胤禛看得明白更強。這件事,你私下警告李氏和宋氏便好,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沒必要讓胤禛後院起火,你看幾個兄弟裏頭,但凡家裏不安生的,外頭也好不到哪兒去。」


    毓溪答應了,不多久就抱了弘曆離去,而佟貴妃還眼巴巴地趕來瑞景軒想看看小弘曆,結果撲了個空,臉上自然不高興,可嵐琪拉著她耳語了幾句,佟貴妃臉色煞白,慌張地問:「真的?」


    嵐琪道:「我也不知道,可心裏懸,娘娘這幾日心裏有個準備。」


    佟貴妃反過來關心她,問起:「你總與她往來的,皇上會遷怒你嗎?別人會不會拿你嚼舌頭。」


    嵐琪苦笑:「早三十年的話,還是要怕的,如今我們這些老婆子,還能影響什麽事?我隻怕嚇著娘娘,總之這幾天,您在屋子裏呆著吧。」


    待佟貴妃也走了,環春才關起門來問嵐琪,把福晉和佟貴妃都嚇著了,到底什麽事。對毓溪,嵐琪沒有說明,但卻明確告訴佟貴妃,怕是良妃這幾天就要走了。


    良妃近來越來越超脫,每每與嵐琪說幾句話,嵐琪都覺得她仿佛隻是奉命繼續活著,大概哪天皇帝突然鬆口,她就要去了。莫說別的事別的人影響不了她,就是八阿哥在她麵前跪求,仿佛也攔不住她去追納蘭容若的腳步。


    環春唏噓著:「幾十年了,良妃娘娘可真癡情。」


    嵐琪感慨:「這樣的人一輩子能為我分出一點心思,也許下輩子,就該我報償她了。」


    這一邊,梁公公正帶著幾個小太監在良妃娘娘院門外搓手跺腳,香荷殷勤地捧來手爐,與梁總管客氣道:「萬歲爺難得來一趟的,看是要坐一陣子,公公不如到裏頭去歇著。」


    梁總管心裏明鏡似的,嘆了口氣:「不必了,萬歲爺隻說坐坐說兩句話。」


    香荷迴頭往屋門前望了望,心中還盼著皇上能和主子重新和好,可她天天在良妃身邊的人,卻絲毫沒察覺到,她的主子早就在等死了。


    屋子裏,皇帝坐上首,覺禪氏坐一側,地上兩盆炭不溫不火地燃著,不冷也不暖和,玄燁是有年紀了,不禁把手插進了袖籠裏,便道:「你要有什麽心願沒有?朕能成全你。」


    覺禪氏搖頭:「萬歲爺早些鬆口,早些讓我解脫,已是大恩德。至於其他的,照舊還是從前的話,請皇上善待他的子孫。」


    玄燁冷笑:「胤禩呢?」


    覺禪氏冷漠地說:「胤禩和弘旺是您的兒孫,皇家會供養他們,不需要人操心。」


    屋子裏靜了片刻,玄燁起身走到炭爐旁,似乎因覺禪氏的冷酷而覺得背上發寒,他就著炭火搓了搓手,平和地說:「朕想圓你一個心願,不知是否自作多情。」


    良妃看他一眼,對帝王沒有絲毫懼怕,反而笑:「若是和八阿哥相關,皇上沒必要和我說,您做主便是。」


    「朕想讓你最後,去容若的墳上掃一掃。」玄燁道。


    覺禪氏驚愕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在故意噁心自己嗎,哪有一個男人,心甘情願自己的女人背叛他?


    「就明天,一清早會有人送你去,去過迴來……」玄燁背過了身去,「三尺白綾還是鴆毒,你自己選。」


    「是……」覺禪氏已然熱淚盈眶,起身跪在地上,朝玄燁深深叩拜,「多謝皇上成全。」


    「容若早亡,是朕心頭一痛,當年知道你們的曖昧,雖不至於惱羞成怒,可心裏總有根刺。一時賭氣,就總把爬山涉水的差事交給他,讓他南來北往不停地走,扔在疫情爆發的地方幾個月也不管,是朕小心眼。容若若不死,也許很多事都會不一樣。」玄燁長長一嘆,脫下了手裏的珠串遞給覺禪氏,吩咐道,「明日你對容若說一聲,朕虧欠了他。」


    覺禪氏已經被淚水擋住了視線,根本看不清皇帝的麵容,珠串被塞進她手裏,還能感受到帝王身上的溫存,玄燁一步步朝外走,將出門時,卻莫名其妙地背對她說:「朕也不知道,對你對胤禩,到底是對是錯,可朕要傳承的是江山,便是親骨肉也不能和江山論輕重。若非朕答應太皇太後不殺子,他們的所作所為,早就死不足惜。是朕藉口對太皇太後的許諾,成全一個父親的懦弱,把他們都留下了。」


    覺禪氏沒有言語,癱坐在地上目送皇帝離去,但這一刻她腦筋很清醒,皇帝方才那番話,不是對自己說,是他對一個將死之人說肺腑之言,這本該是他對兒子們說的話,那些不如意的皇子們,全都怪皇帝偏心冷酷,他卻無處去說他的無奈。


    香荷從外頭進來,見主子癱倒在地上,嚇得不知所措,良妃卻吩咐她準備一些東西,說明日出門要用,香荷整理下來,發現都是祭掃所需之物,想問做什麽用,可她家主子像入定了一般,對外界毫無反應了。


    隔天天未亮,冷風卷著雪粒子刮人,皇帝派人秘密來帶走了良妃,香荷和其他宮女被軟禁不得出門,香荷想去瑞景軒向德妃娘娘求助都不行,天知道她們家主子這一去,還能不能迴來。


    京城諸皇子大臣的宅邸隨著天色漸明也有了煙火氣,他們都要掐著時辰去暢春園議政,皇帝這把年紀了還天天早起,大冬天也不說歇一歇,去暢春園又比紫禁城麻煩,是這些錦衣玉食的人一天裏最最痛苦的事。


    八貝勒府裏,張格格天沒亮就起身了,安排下貝勒爺愛用的奶茶餑餑,昨晚說嗓子幹,又煮了雪梨茶,之後捧著熱水進去伺候,等胤禩出來用膳,已經打扮整齊,他現在幾乎每天都在張格格身邊,妻子那裏雖然也會周到地伺候她,可她終日耷拉著眼神苦著臉,胤禩也不願去受那份氣。


    張格格勸貝勒爺喝點雪梨茶,說要把茶水灌在壺裏,用保暖的簍子捂著讓小廝帶著隨時可以喝,胤禩笑道:「當差還是有一口茶喝的,我這麽精細,該叫人笑話了。」


    兩人氣氛極好,胤禩吃飽了起身要換衣裳,預備立刻趕去暢春園,兜著氅衣剛剛站到院門口,門前有人急匆匆地跑進來,雪粒子很密集,一時看不清,直到近了眼前,才見九阿哥風風火火地跑來,他心裏略緊張,而胤禟衝到跟前就說:「八哥,我聽說皇阿瑪把良妃娘娘秘密從暢春園接走了,我的人跟上了,您現在要不要跟過去?不是迴紫禁城,往郊外走了。」


    胤禩一臉緊張,背後張格格跑上來,將狐狸毛的圍脖遞給胤禩,小心地說了聲:「風雪大,貝勒爺騎馬捂著點嘴,別嗆了風。」


    他抓過圍脖繞在脖子上,一言不發地就往外跑,胤禟追在身後,風雪裏隱隱能聽見在喊:「八哥,我騎馬來的,你騎我的馬。」


    張格格扶著門框站立,她隻穿著屋子裏的單衣,被風雪吹得臉頰通紅,胤禩對她說過心裏話,她知道在丈夫的心裏,親生額娘到底是怎麽樣的存在。


    宅門外,胤禩牽過胤禟的馬,跟著他的人就狂奔而去,他害怕父親會秘密處死他的母親,他害怕連母親的最後一麵都見不到,可馬匹越走越往陌生的地方去,一路上有胤禟的眼線接應,胤禩最後發現他來到了私家墳地,等再走近時,赫然看清這裏是納蘭氏的家墓。


    九阿哥的人上前來說:「八貝勒,良妃娘娘連人帶車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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