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瑪恕罪。」八阿哥躬身道,「兒臣不該擅自離開宴席,可是額娘貴體有恙,兒臣實在放心不下。皇阿瑪,您是來看額娘?」


    玄燁搖頭:「朕是來看你的。」


    胤禩麵色一緊,可不是嗎,父親剛才已經說了,他是來看自己在做什麽。


    此時,帳子裏的人聽見外頭的動靜,香荷迎了出來,伏地向萬歲稟告,說良妃已安寢,玄燁沒言語,還是跟在一旁的梁總管把香荷打發了迴去,他反而轉身走開了。胤禩呆滯地看著,不知該跟上去,還是靜候父親離開,可最近的事壓得他喘不過氣,早晨盯著永和宮母慈子孝的場景看得發呆,在林子裏中了邪似的去搶四阿哥先拿到的令牌,再這樣下去,他會崩潰的。


    「皇阿瑪。」胤禩喊了一聲,匆匆幾步追上來,繞到皇帝麵前,單膝跪地誠懇地說,「額娘潔身自好,一輩子以皇阿瑪為重,如今謠言紛紛,額娘如何能承受?皇阿瑪,兒子求您出麵為額娘正名,這樣下去,額娘會抑鬱而終的。」


    玄燁俯視著他:「你是怕自己,不是朕的血脈?」


    胤禩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另一隻膝蓋也跪到了地上,雙手撐在土裏,大聲說:「皇阿瑪,兒臣經不起這樣的話。」


    玄燁冷聲道:「你要朕出麵為你的母親正名,不就是讓朕去告訴全天下人此地無銀三百兩?這種事,根本就不該提起來,去爭辯有還是沒有,不論結果如何,都是恥辱。」


    胤禩渾身打顫,他糊塗了?還是沒想到這一層,他原本是一心一意等母親一個準話的,怎麽突然繞到父親身上來了?


    玄燁惱怒地問:「你額娘安居延禧宮,對這些事不聞不問,就是她的態度,你不懂?」又道,「還是你記著朕當初說她是罪籍出身,就以為朕故意挑唆這種事來侮辱她?」


    胤禩慌極了,忙道:「沒有的事,皇阿瑪,兒臣從沒想過。」


    玄燁哼笑:「但願你沒有這麽想,若是對此念念不忘,就是怨恨朕沒答應那些大臣的話,立你為太子了。」


    胤禩徹底崩潰了,伏地痛哭:「皇阿瑪……」


    可皇帝對一切視若無睹,冷漠地拂袖而去,留下八阿哥跪在冰冷的土地上。幸好隨行的人不多,那邊沸反盈天的熱鬧裏,又有幾個人能想到,這一處黑暗裏,還有無助可憐的八阿哥。


    隔開幾步遠的帳子裏,良妃靜靜地坐在榻上,香荷已經在門前哭得蜷縮成一團,她還要死死捂著嘴不能出聲,等外頭終於靜下來,她才爬到主子身邊問她:「為什麽呢,娘娘,八阿哥太可憐了。惠妃已經得到報應了,您就不能對八阿哥好一點嗎?」


    良妃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冷靜地說:「那你來告訴我,怎麽才是對他好一點?」


    這晚過去後,聖駕就要去暢春園居住,隨行的大部分人是迴紫禁城和各自宅邸,隻有少數人會跟去暢春園,嵐琪自然是去園子裏的。隔天一早動身去暢春園,一進園子拋開了烏泱泱隨行的人,玄燁就倍感輕鬆,歪在瑞景軒窗下,安逸地看嵐琪在庭院裏逗著小孫女玩耍。


    不久後小丫頭跑進來,鑽進皇爺爺的懷裏,玄燁摟著孫女說:「這孩子和毓溪小時候一模一樣。」


    嵐琪笑說:「她困了,你一會兒抱著睡著了反撒不開手。」便讓乳母來把小郡主領走,小丫頭戀著祖母,嗚嗚咽咽了一陣子。嵐琪送到門前,折迴來時看到玄燁笨拙地在解扣子,上前搭把手,嗔怪:「你還不會解這種扣子?」


    玄燁不屑地說:「朕這輩子就沒解過幾次,何況這麽緊的。」


    嵐琪熟稔地伺候著他,心思一轉,順口道:「我聽密嬪妹妹說,本來昨天十六阿哥能贏的,可惜他找到的牌子掛在樹上打了死扣,光扯下來就廢了好大勁兒。妹妹說十六那孩子呆不呆,把樹枝砍下來不就行了麽,果然就不該他贏。」


    玄燁睨她一眼,冷聲道:「拐著彎說話呢?你是想說,昨天也不該十七贏?」


    嵐琪笑眯眯道:「你都知道了?」


    「什麽事?」可玄燁竟然不知道,他隻是看到十七令牌上的綢帶是被刀刃割斷,覺得古怪,現在聽嵐琪沒事兒提起來,就知道話裏有話,不耐煩地抱怨,「趕緊說才是。」


    嵐琪惱道:「你現在對我,可越來越不客氣了,嫌我老了是不是?」


    可是兩人相視一笑,連鬥嘴吵架都懶,玄燁躺著要她給捶捶腿,再細細地聽嵐琪提起來。嵐琪為了不出錯,先後問了胤禛和胤祥,至於十四,總是找不到他,還沒來得及問。她大概地說了經過,自己沒見著也不敢添油加醋,隻是最後給小十七求了請,說做弟弟的能有什麽法子,求玄燁若要追究,別罰狠了。


    玄燁道:「要追究的話,昨天就問他了,現在再提出來讓人看笑話?」抬手揉了揉額頭道,「昨天晚上朕離席解手,去了趟良妃門外。」


    嵐琪點頭:「我知道,今天都傳瘋了,說八阿哥在那兒大哭,我都不敢問你。」


    玄燁問:「朕是不是太狠了?」


    嵐琪想到八阿哥那看著自己的眼神,俯身對玄燁說:「會把他逼急嗎?」


    玄燁闔目長嘆:「朕覺得,他是自己把自己束縛起來了。他身上背負著朝野稱頌的賢德,向來以敦厚儒雅的麵目示人,他脫不下這層麵具,他連做壞事做狠事都放不開手。我猜想,他對老九、老十也是這樣的。」見嵐琪聽得糊塗,玄燁扼要地說:「朕一直覺得看不透他,現在想,大概連他自己都不明白,哪一個胤禩,才是真正的自己。」


    嵐琪直搖頭:「我被你繞暈了。」


    玄燁笑道:「所以他也被自己繞暈了。」


    「可是做兒子的想要得到母親關懷,從不會暈吧?昨晚的事,皇上何必去往他心上多插一刀?」嵐琪嘆道,「你別管就是了。」


    「這本來就是朕鬧出來的事,朕不管?」玄燁輕笑。


    雖然嵐琪猜得出來,良妃的謠言和玄燁脫不了幹係,可皇帝當真親口承認,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玄燁卻說:「雖然之前算在計劃裏,可本沒打算走這一步,畢竟朕也不想丟臉。可年初那場大病,兒子們不同的表現,決定了朕對他們不同的態度,走到這一步,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


    嵐琪想到年初的驚心動魄,後來零零碎碎聽說胤禛一路「守著」聖駕的不容易,硬起心腸道:「我多嘴什麽,和我也不相幹。」


    玄燁冷哼:「你再多問幾句,就要煩你了。」


    嵐琪手裏輕輕揉捏著他的腿腳,疏散這幾日騎馬走路的辛苦,聽見這句根本不在乎,悠哉悠哉地看了眼玄燁,玄燁無奈,扭過臉不情願地說:「是,你不煩朕才好。」


    玄燁睡著後,嵐琪出來問底下的人,園子裏的一切是否都安排好了,與這邊管事的說了半天,環春湊到耳畔說:「八阿哥病倒了,往宮裏請太醫,好像要用什麽西洋藥,九阿哥去找,大概是急了,手下的人把一個洋人給打死了。」


    嵐琪一驚,想要去稟告皇帝,可玄燁微微的鼾聲讓她不敢去驚動,隻好吩咐環春:「讓四阿哥去問問怎麽迴事,弄清楚了再來迴話。」


    胤禛是夜裏才進暢春園,把九阿哥闖禍的事做了交代,玄燁黑著臉一言不發,胤禛見父親沒有示下,屈膝道:「皇阿瑪若信得過兒子,這件事讓兒子去辦,胤禟畢竟是皇子,也不是他親手打死人的,且是個南洋人,不值得大驚小怪。」


    皇帝還是不說話,嵐琪示意兒子照他自己說得去辦,之後迴來寸步不離地陪著玄燁,就怕他怒火攻心又傷了身子,且九阿哥雖然魯莽,也是為了給八阿哥找藥而急得,她覺得這事兒皇帝該偏向自己的兒子才是。


    可是那一晚,玄燁卻對嵐琪說:「不論是從哪一邊海上來的洋人,都讓朕心裏有隱憂,你知道海那邊的世界有多大?朕剛打算禁了南洋商貿,他先給我弄出這種事來。」


    說起複雜的朝政,嵐琪就不敢插嘴了,好在一夜相安,玄燁沒有怒火攻心惹出什麽病來,她倒是累得第二天就犯懶,玄燁也不敢鬧著她,早早就去了清溪書屋,好叫她安生一天。


    可她享受著別人沒有的福氣,就註定要承擔更多的事,那天香荷來了瑞景軒,在環春麵前哭得十分傷心,最終被送到了嵐琪跟前,香荷哀求她:「求德妃娘娘去勸勸我家主子,八阿哥病得那麽重,心裏一定是念著親娘的,您求皇上開個恩,讓娘娘去一趟八阿哥府裏可好?萬一八阿哥就這麽去了……」


    但嵐琪還沒答應,良妃卻追著香荷來了,她找不到香荷,聽說香荷來了瑞景軒,好久不主動出門的人,竟然來了。


    正好聽見香荷這番話,她冷漠地站在門口說:「你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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