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卻叫嵐琪心中有了主意,定下心來道:「傻兒子,額娘已經把話對你說了,你當然能去爭,可是要堂堂正正的。」她攙扶胤禵起身,與兒子挨著坐,握著他的大手掌說,「隻是額娘不懂朝政,你也好,你四哥也好,若是在外頭遇見事來找額娘的話,額娘怕是給不了主意。額娘唯一的本事,就是能在皇阿瑪麵前為你們說幾句話,可隻能是你們受委屈受冤枉時,額娘才能出麵,像木蘭圍場那樣的事,你叫額娘拿什麽臉麵去向你阿瑪解釋?」


    胤禵忙道:「額娘,那事兒恐怕出不了大問題,您看太子到現在都緘口不言,皇阿瑪大概早就忘了。我隻是小心些罷了,不願八阿哥九阿哥他們萬一有什麽事,把我牽扯進去。真出了事,兒子也自己去皇阿瑪麵前領罪,無論如何,我沒攛掇太子做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額娘不必擔心。隻要……」他頓了頓,認真地看著母親說,「隻要我明白額娘心裏對我和四阿哥是公平的,我想就安心了。」


    嵐琪笑道:「你又說傻話,從來都是額娘多偏疼你。」


    胤禵也不知信不信,又像孩子似的笑道:「前幾日和您兒媳婦吵架了,她說我糊塗,做什麽把心事瞞著額娘,天底下最可靠的就是額娘了。」他扶了母親的肩膀道,「額娘,將來有任何事,我都不再瞞著您。」


    嵐琪隻管笑著應著,實則早就聽不進兒子在說什麽了,眼下就盼著能和玄燁說上話,能和胤禛說上話,小兒子也是她的命根子,她縱然要幫皇帝完成大業,也不能把小兒子往絕路上推,胤禵若是糊塗了迷茫了,做娘的一定要牢牢拉著他才好。


    可是那之後幾天,皇帝在幹清宮忙得廢寢忘食,後宮妃嬪一律不見,嵐琪為了避嫌也不敢前去伺候,隻每天打發底下人問皇帝可好,知道他氣色尚佳腳下沒有虛腫,才算安心。


    而那幾天,皇帝查的事,漸漸從八阿哥一人身上牽扯出去,除了九阿哥、十阿哥外,順承郡王布穆巴,公爵普奇、賴士,長史阿祿等等一併獲罪入獄。到十月初二時,皇帝當庭再審淩普家產查抄一案,八阿哥早前上奏的數額與其家產實際數額懸殊巨大,坐實了他們的貪汙之罪,並牽扯大小官員十數人,八貝勒被當庭革去貝勒的爵位,隻留皇子身份,其餘從犯一概追究責任,九阿哥、十阿哥都被勒令三日內交出贓款,否則嚴懲不貸。


    八阿哥由始至終沒有為自己辯駁半句話,皇帝給他按什麽罪名,他就認什麽罪名,他收受賄賂中飽私囊的事,又何止這一二件,他眼下不急於求一時清白,他要做更長遠的打算。


    最讓八阿哥硬氣的是,這幾年皇帝要銀子,都是他帶著官員辦得妥帖,眼下漠西策妄阿拉布坦磨刀霍霍,沙俄又再來挑釁,各地反清復明的勢力不斷滋生,朝廷軍費早晚不夠用,他必然還有用武之地。


    如此,所有人都看著八阿哥一黨,在數日內籌集贓款交還朝廷,八阿哥府內幾乎傾家蕩產地湊出皇帝交代的數額,早年皇帝巡幸各位阿哥的府邸時,曾說老八家太過樸素,可是他還沒再見過後來的富麗堂皇,如今一夜之間,又變迴從前的模樣。贓款如期上繳的那天,毛氏產下了一個女嬰,八福晉神情呆滯地看著那女娃娃說:「可憐的孩子,你若早幾年來,還能好好享福。」


    但八阿哥豈會真的把家底掏個精光,試想一下,若交出那些贓款後,八阿哥府裏的日子照舊風生水起,那他真是自尋死路了,難不成還等著皇帝再來查這些錢財從何而來,不論如何要夾著尾巴過一陣子,家裏總還有口飯能吃。


    這一年的深秋,註定動盪不安,堂堂太子一度被圈在馬棚外,八阿哥又弄得傾家蕩產,天氣越來越冷,人們都覺得該太平了,這一陣風頭該過去了,卻不知還有一件大事,在等著一個人。


    如今太子落馬,八阿哥受打壓,十三阿哥被罰閉門思過,四阿哥近年來一直不如意,又因為十四阿哥激怒皇帝的過錯也多少受牽連,向來矚目的幾位皇子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打擊,朝堂上一片慘澹光景。


    相比之下,早年被太子奪走長子榮耀,後來又被年輕的兄弟們比下去,處處差一口氣不順心的大阿哥,竟然在這次的事情裏全身而退,這些天要緊的事,皇帝都找大阿哥、三阿哥幾人,大有不再偏寵小兒子,轉而信任經年相處的長子們的趨勢。


    三阿哥性格內斂,縱然肚子裏有花花腸子,也絕不輕易表露。可大阿哥雖然已在三十七歲的年紀,所謂三歲定終生,他打從小時候的脾氣,就沒怎麽改過,隻是近年不如意,才稍稍收斂,如今朝堂一副塵埃落定的局勢,該落馬的而落馬,該被打壓的打壓,大阿哥直覺得揚眉吐氣,終於到他施展拳腳的時候了。


    十月上旬,清算了八阿哥諸人交還的贓款後,大阿哥步履生風地到內宮向母親請安,惠妃這幾天高興也不是,不高興也不是,心裏總是懸著什麽,看待任何事都帶著一絲隱憂。


    便是看到兒子意氣風發地對自己講述那些事,也忍不住勸一句:「你不要太得意了,並不是你做了好事讓皇帝看重你,而是他們做了錯事,反把你襯出來。你有什麽可驕傲的呢,你皇阿瑪最見不得人尾巴翹到天上去,更何況你也沒少花心思,沒少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別惹得你皇阿瑪迴過頭再來查你。」


    可大阿哥卻得意洋洋對母親道:「額娘,我都快四十歲的人了,還能沒分寸?您可知道皇阿瑪今天對我說什麽,他拍著我的肩膀說,要我往後好好的,千萬不要讓他再失望,您看這話裏的意思,還不明白?」


    惠妃冷聲道:「什麽什麽意思?是你自己想要這樣的結果,才會臆想出有那些意思。照我說,他不過是囑咐了一句。」


    大阿哥不屑道:「可眼下,皇阿瑪還能對誰說這種話。」


    惠妃輕哼:「永和宮可沒有開罪皇帝,德妃到如今還是能自由出入幹清宮的人,你就不想想,她不會為自己的兒子謀前程?」


    大阿哥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想了半天說:「揆敘跟我講,他阿瑪幾人都覺得,德妃和您幾位不一樣。」


    惠妃不解,兒子繼續道:「他們都覺得,烏雅氏那隻老狐狸精,一心一意就隻想巴結皇阿瑪,您看為什麽你和宜妃幾位都不受皇阿瑪待見了?因為你們為兒子們的前程費心啊,可她不一樣,她根本不管兒子們的前程。這幾年老四不如意,她在皇阿瑪麵前可提過一句半句?她可比你們自私多了,所以才受皇阿瑪待見。如今這局勢,又是她小兒子差點把皇阿瑪氣死,你說她還有什麽臉麵去為他們謀劃?」


    這番話,有道理,卻又牽強,惠妃知道兒子是太得意了,可不知為什麽,她也認可這種說法,隻是若換一些語句就能合乎她的心意,如榮妃早前就對她說過,在德妃心裏最重的隻有皇帝一人。


    「額娘,等我做了皇帝,我就重新建造慈寧宮,讓您安享晚年。」大阿哥笑得合不攏嘴,連他膝下有兒有女,連子嗣都無需操心的話都說了,雖然惠妃再三勸他低調一些,可大阿哥仍舊道,「我憋屈了三十多年,哪怕就這幾天呢?額娘,您讓我高興高興。」


    惠妃已是鈿子頭麵底下滿是白髮的人,哪裏還勸得住快四十歲的兒子,苦口婆媳勸了幾句,可之後的日子看皇帝的確器重長子,兒子在謀臣的扶持下也算做得穩穩噹噹,她才漸漸放鬆了警惕。心想著反正皇帝才廢了太子,照他的脾氣不會這麽快重提立太子的事,好歹兒子這一陣不會有什麽事,數日後,連心裏那淡淡的隱憂也散了。


    而一陣陣狂風暴雨後,所有人都累了,朝堂的慘澹不景氣,一則是受罰受牽連者太多,二則便是所有人都沒力氣再折騰,虧得年近六十的皇帝那麽硬朗一次次扛過來,連年輕的皇子大臣們,都已力不從心。


    八阿哥一黨的贓款清算時,胤禛賦閑在家,也把自己家裏的家產清點了一遍,所有財產的來路都明確記錄在冊,毓溪十分配合地幫他料理,時不時還開玩笑說:「要不要把我娘家也查一查,免得你懷疑我藏私房錢,往家裏送。」


    有妻子在一旁說笑解頤,胤禛緊繃的心多少鬆快些,那天從幹清門朝會散了歸來,正好和家中請的大夫一起到家門口,下人讓大夫從側門走,胤禛說不必麻煩那些規矩,讓大夫跟他一起進門,問起是誰病了,一聽說是毓溪不好,撂下所有人立刻就跑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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