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僖嬪纏綿病榻已久,她的身後事宮內早就做下準備,嵐琪趕迴來,也不過是幫著密嬪應付那些前來弔唁的人,畢竟還有很多留在宮裏的人認得昔日的王常在,卻不認得今日的密嬪。此外,皇帝和太後不可能特地迴來為僖嬪主持喪事,念僖嬪撫養幾位皇子的辛勞,皇帝賜了妃位規格的葬禮,再有什麽撫恤,都全權交給嵐琪,讓她自行斟酌。


    密嬪與僖嬪相處這些年,早已情同姐妹,僖嬪雖是病故,可也叫她傷心得一病不起,幸而是嵐琪趕迴來主持一切,僖嬪的身後事才得以妥善。


    太子因留守京城,也協同操辦了僖嬪的葬禮,又是以妃位禮遇發送,少不得要調配紫禁城內外的人手,與嵐琪有過幾次單獨的接觸,言談之間,嵐琪驚訝於太子的幹練,他果然是玄燁一手培養的儲君,並不比兄弟們差。如果他不曾做過那些荒唐事,如果他的人性沒有那陰暗的且時常曝露在人前的一麵,他一定會是個好的繼承人,可他卻親手否定了自己的人生和前程。


    數日後,啟祥宮的喪事辦妥了,嵐琪說一年後重新修繕正殿,讓密嬪搬進去住,這樣將來宮裏若再添人,好選性子好的送去與她作伴,密嬪一切都聽德妃娘娘的吩咐,無欲無求。


    嵐琪終於鬆口氣,迴到永和宮時,見底下的人打點行裝,嵐琪笑道:「你們胡鬧,我迴來七八天,皇上指不定都要迴程了,我們還追過去做什麽?送我迴來的人也都早早趕迴去了,胤禛不在京城,難道讓太子派人保護我出行?」


    綠珠捧著主子的氅衣,歡喜地說:「萬歲爺派人來接您了呀,說是算著僖嬪娘娘的喪事差不多,就來接您過去。傳話的人說,您離開後,正好太後不舒服,大部隊一直停著沒動,皇上本要侍奉太後一道迴來,但太後說答應了菩薩去朝拜,不能言而無信,養足了精神再上路不遲,所以這七八天,皇上壓根兒沒走多遠,這就派人來接您了。」


    嵐琪很惦記她的孩子們和玄燁,可這樣匆匆來迴實在太過招搖,對已故之人也不尊重,更何況僖嬪的身後事雖妥善了,期間牽扯到的其他事,還要一一周全,並沒有重新出遊的空閑。便吩咐綠珠她們:「先等一等,我沒想好出不出門,反正不耽誤皇上的行程,讓我再想一想。」


    同是這一日,在行宮逗留許久的聖駕一行,終於要在明天重新啟程,玄燁來問候太後的身體,太後表示她老則老矣,可還硬朗,這是去朝拜菩薩燒香敬佛,她精神頭好得很,隻要路上走得慢一些就不打緊。


    玄燁與太後說會子話,退出來時,見溫憲正指揮宮女太監收拾東西準備明日出發,站在屋簷下精神氣十足,真真有幹練小婦人的架勢,從前那肉嘟嘟小粉糰子似的女兒還在他的記憶力,一眨眼都這麽大還嫁了人,可為什麽……玄燁心裏沉重,看著女兒思緒萬千,也許嵐琪說得對,繼續把她和舜安顏捆在一起,女兒隻會一輩子都為了勉強的生活而掙紮。她是公主,是帝王的女兒,即便是女流之輩,也身負著皇室的傳承。


    皇帝精神一振,定下心,喚了聲:「丫頭。」


    溫憲聽見是父親的聲音,轉身看,果然是阿瑪喊自己,笑盈盈跑過來,瞬間就沒了吆喝那些奴才的霸氣,隻是父親懷裏軟乎乎的小女兒,嬌聲問:「皇阿瑪,您怎麽又喊起人家丫頭了?」


    玄燁拍拍她的腦袋說:「皇阿瑪想去附近河堤走走,你願意一道去嗎,阿瑪帶你騎馬。」


    「好啊,這些天……」她壓低了聲音,委屈地說,「我天天陪著皇祖母養病,早就悶壞了。」


    玄燁朗聲而笑,挽了女兒的手往外頭走,一麵說:「阿瑪已經派人去把你額娘接迴來,咱們繼續一道出行,去過五台山後,不必急著返迴京城,你有沒有別處想去的地方,我們一道走一趟。」


    溫憲賊兮兮地笑:「額娘講了,阿瑪這些年沒事兒就愛到處跑,您可別自己想出去玩兒,賴在兒臣的身上。」


    「你額娘就沒教你些好的,伶牙俐齒要來做什麽?」玄燁嗔怪,帶著女兒到了外頭,早有人備下馬匹,他親自將女兒抱上馬鞍,原打算各乘一騎,到這一刻玄燁突然興起,翻身上馬和女兒共座,溫憲歡喜地說,「好像小時候呢,阿瑪您要抱緊我了,別把我摔下去。」


    駿馬飛馳而去,恰好舜安顏和四阿哥過來看到這一幕,胤禛見舜安顏看得發呆,冷聲道:「你們是夫妻,有什麽話不能說,非要這樣僵持著嗎,你去哄一哄她不就好了?」


    舜安顏覺得,他想說的話,說了四阿哥也不會理解,隻應了聲是,就匆匆離開了。


    玄燁帶著女兒一路飛奔,侍衛浩浩蕩蕩前唿後擁地跟著,將近河堤時,把在河邊洗衣做飯的當地人嚇得半死。玄燁自覺是擾民了,索性帶著女兒走近那些老百姓,百姓們頭一迴得見天顏,見皇帝如此親民和善,也漸漸放下恐懼,將剛煮好的米飯盛了兩碗送來,沒有什麽好的菜,一碟子醃茄子就對付了。


    父女倆席地而坐,就著波光粼粼的河水,一人捧一碗摻雜了粗糧的米飯,地上一碟醃菜,初春午間的太陽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說說笑笑竟不知不覺都吃了,玄燁訝異道:「你吃得下這樣粗糙的糧食?不怕迴頭要鬧肚子。」


    溫憲卻意猶未盡地說:「好像這幾天,這頓飯吃得最踏實,糧食雖然粗糙,嚼在嘴裏可香了。就是啊,額娘總說不要在風口裏吃東西,皇阿瑪迴頭別告訴她,咱們萬一鬧肚子了,額娘不會心疼,隻會罵我們活該。」


    玄燁欣慰含笑,招手示意女兒靠近自己,用氅衣將她裹住,問:「冷不冷?」


    溫憲抬著被太陽曬得紅撲撲的臉頰,搖頭道:「不冷,和阿瑪依偎在一起,就更不冷了。」


    玄燁對女兒愛憐不已,兩人靜了會兒,他問:「你知不知道,當初為什麽把你送去皇祖母膝下,讓你從小跟著皇祖母過?」


    溫憲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說:「皇祖母太寂寞了,皇阿瑪想讓兒臣陪著皇祖母是不是?」


    「是阿瑪和額娘希望,將來溫憲不用遠嫁,把你養在皇祖母膝下,太後一聲捨不得,阿瑪就能名正言順把你留在京城。」玄燁慈愛地看著女兒,心疼地說,「你還在你額娘肚子裏時,阿瑪就和她決定了,你額娘捨不得,但為了你未來的人生她還是答應了,不然哪裏有做母親的,不願撫養自己的孩子呢?」


    溫憲癡癡地聽著,鼻尖陣陣發酸,她知道阿瑪在愁什麽,她知道自己給父母帶去了多大的麻煩,可她也不想的。窩進了父親的懷抱,溫憲哽咽了一聲:「皇阿瑪,我對不起您,對不起額娘。」


    「傻丫頭,你有什麽對不起的。」玄燁輕輕吻了女兒的額頭,溫和而鄭重地說,「孩子,阿瑪若託付你什麽,你能承擔嗎?」


    這一晚,永和宮裏氣氛不怎麽好,綠珠幾個都盼著娘娘再次出發去和皇上匯合,可嵐琪有她的顧慮,也不是真正不想去,而是猶豫不決,夜裏早早就歇下,這幾天終日撐著精神應付外頭的人,早就累壞了,隻記得環春玩笑著說:「綠珠答應了底下小宮女帶她們出去玩的,這下您不去了,她臉上沒麵子……」


    她迷迷糊糊就睡過去了,本是酣酣沉沉的一覺,可後半夜到底是入了夢境,不知怎麽去了綠草青青的河畔,循著笑聲一步步往前走,忽見溫憲在河堤嬉水,發現自己來了,直起身子來大聲喊著:「額娘快來,水可涼了。」


    可是嵐琪朝她走近,孩子卻直接往河裏走,嵐琪急得追過去,溫憲的身影迅速就消失了,她在夢裏驚唿,喊著「孩子」就驚醒過來,猛然睜開雙眼,屋子裏還是黑洞洞的。


    外頭值夜的人聞聲而來,數盞蠟燭將屋內照亮。「娘娘,您怎麽了?」紫玉掀開帳子,攙扶嵐琪起身。


    她摸到自己臉上有淚水,心裏頭更有奔湧的悲傷難以排解,女兒消失的恐懼讓她驚魂未定,終於不再猶豫,吩咐紫玉,「讓他們準備著,我們明天一早就出發。」


    這一路趕去與皇帝匯合,嵐琪手裏始終捏著那串太皇太後留給她的佛珠,一路上心都不得安寧,晚上甚至害怕入睡,害怕再做那讓她心驚膽戰的夢。半路上,胤禛奉命過來接母親,看到兒子她倍感安慰,得知一切安好,溫憲也好好的,她才安心些。


    終於趕上了聖駕,嵐琪急匆匆就跑來皇太後這邊,竟顧不得向太後行禮,拉著女兒就先上上下下地看她,溫憲卻見額娘一臉疲倦和憔悴,心疼地說:「額娘您這麽快就到了?路上走得很急嗎,您看您都累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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