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緊繃著臉,母親這一句「八字還沒有一撇」,戳到他心底最深處的欲望,不由自主避開了良嬪的目光,輕聲應:「額娘的話,兒臣不大明白。」


    良嬪卻不挑明,隻扶著兒子的手往迴去的路,花盆底子在鵝卵石鋪就的路上的確走不穩,有兒子搭一把好要許多,可她卻從沒想過,要在什麽路上也為孩子搭一把手。此刻更是道:「你是明白的,可你就是太明白了,反而被自己所做的事束縛。」


    胤禩道:「兒臣聽額娘教誨。」


    良嬪苦笑:「何來教誨一說,我就想提醒你,那條路不好走。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從小就是眾人口中優秀又聽話的好皇子,這是你多年苦心努力得來的褒揚,小時候那能讓你得到皇上的喜歡,現在可就未必了。你一旦變成了完美無缺的人,就會有人不允許你犯一點點過錯,往後你的路會越來越窄,自己先把自己給束縛了。」


    胤禩感激地說:「額娘一語中的,我現在正煩惱這樣的事。」


    良嬪微微一笑,不再展開,隻道了聲:「你明白就好。」


    八阿哥慧心善悟,母親幾句話,就將他點播通透。曾經口口聲聲對妻子說要做個好皇子好臣子,可真的做得太好,路也就窄了,而如今他更明白了,既然和九阿哥十阿哥抱團,他們的過錯自己就不可能撇清關係,若說什麽大義滅親,真有大是大非到了要滅親的地步,也輪不到他出手。


    就說眼下的事,他讓妻子慫恿弟弟們去排擠舜安顏,本是看他與自己一般年紀,因成了女婿而在皇阿瑪麵前如魚得水,從前一些在自己手上的差事也被他分了去,便吃準了舜安顏高傲的氣性,想要通過揶揄諷刺來攪亂他的心,他一亂溫憲必然跟著亂,溫憲亂了,皇帝和德妃又豈會放過舜安顏。


    原以為,九阿哥十阿哥就算受到責備也沒關係,隻要他作風正派就好,可現在看來,就昨晚打架的事,今天一路都有人問自己怎麽了,果然弟弟們好不好,別人到底還是都是看著他的。


    良嬪因說要去佟貴妃處坐坐,不用兒子送她迴去,但母子即將分別時,良嬪又刻意地說:「你若隻為自己鋪路,必然有人要阻礙你,可同樣是路,若是為別人鋪的,那麽首當其衝的人不是你,可路卻照樣一道走下去。胤禩啊,你懂嗎?」


    八阿哥皺著眉頭,神情專注地想著母親的話,良嬪在他肩上輕輕一拍,笑道:「你有那麽多的哥哥,大阿哥才是你最該敬重的人,也是最適合走在你前麵的人。」


    胤禩眼神一顫,心中瞭然,退一步朝母親躬身道:「兒臣明白了。」


    良嬪微微一笑,擺手道:「去吧,你不在跟前,九阿哥十阿哥隻怕不會說話了。」


    但八阿哥緊趕慢趕來了清溪書屋,還是遲了,皇帝並沒有太過追究這件事,大臣們散了後就把幾個兒子叫進去,大臣們還沒走遠呢,三位阿哥就被拖出來一人賞了二十板子。劈劈啪啪打得震天響,那些大臣聽得都不敢迴頭瞧,但顯然皇帝是做給他們看的,皇阿哥再如何尊貴,也不能不管教。


    打完被拖著去向父親謝恩,八阿哥跟了進來,當著大阿哥和四阿哥的麵向父親告罪,說九弟十弟平日跟著他,他沒有帶好弟弟們,請皇阿瑪不要動怒,若要責罰他也願意領過。卻被大阿哥立在一旁說:「你這樣一竿子打下來,我們這些做哥哥的都有錯了嗎?皇阿瑪就事論事,這事兒和你和我們都不相幹,不要再惹阿瑪生氣了。」


    座上玄燁不言語,見挨了打的個個呲牙咧嘴,二十板子的確夠他們受的了,可他見不得男孩子如此模樣,昨晚他們打架的時候,拳頭可是虎虎生風的,這會子怕什麽痛?又在氣頭上,更是半句話也不想多說,一擺手道:「跪安吧。」


    十阿哥卻在邊上嚎:「皇阿瑪,十三的奴才打了九哥,您真的不管了嗎?」


    玄燁心頭一火,剛要開口斥罵,卻見胤祥朝胤禟磕了頭,恭恭敬敬地說:「我的奴才打了九哥,我自然是饒不了他的,昨晚弟弟衝動了,還請九哥大人大量,往後咱們還是兄弟,這件事就過去了吧。至於那奴才,九哥您自然是不在乎的,可不要讓別人胡亂傳說,說您堂堂皇子還要和一個奴才計較。」


    胤禟被弟弟扣上高帽子,還真就不能計較他的奴才了,眼下還是當著皇阿瑪的麵,他一旦開口答應,再反悔就是欺君,心中暗恨十三狡猾,咬牙道:「那是自然,昨晚大家都喝多了酒糊塗的,往後兄弟和睦,再不能給皇阿瑪添堵。那奴才,你自己收拾吧。」


    九阿哥說著話時,胤禩已經給他遞眼色,他說罷了就朝父親一叩首道:「皇阿瑪,兒子們這就迴去反省,過幾日再來給您請安,還求皇阿瑪保重身體,兒子們再不敢犯渾了。」


    玄燁目色清冷,半句話也不說,大阿哥見狀,便做主讓兄弟們都跪安,連帶著四阿哥也跟了出來,大阿哥倒是對他說:「皇阿瑪聽得進你額娘的話,請德妃娘娘好好安撫皇阿瑪,都是自家兄弟,何必鬧得撕破臉皮,德妃娘娘也別偏心了十三。」


    胤禛忙道:「額娘向來公允,這事兒十三不占理,他的奴才又放肆,恐怕額娘半句也不會對阿瑪說的。不如請惠妃娘娘,惠妃娘娘德高望重,隻有她才能多多寬慰皇阿瑪。」


    大阿哥嘴角一抽,苦笑嗬嗬著揚長而去,這邊八阿哥看著他走開的身形,想到母親方才對他說的話,的確未來的路上要有一個人為他擋在前麵才行,老九和老十都不足以,果然沒有比虛榮心強的大阿哥更合適的了。


    眾兄弟各懷心事地分開,胤禛領著十三來給母親道平安,挨了打那這件事也算過去了,可二十板子著實不輕,胤祥路也走不穩,那邊十阿哥就是找個兒大的太監背出去的,胤祥卻對哥哥說:「就是到了額娘麵前趴下了,這路我也要自己走迴去,皇阿瑪見不得我們娘兒氣息。」


    果然到了嵐琪這邊,十三阿哥就趴下了,雖說練武體格強壯,可誰會練到屁股上去,自小幾乎沒挨過打,這麽一頓下來,這會兒孩子連話都說不出了。


    嵐琪心疼又著急,埋怨皇帝下手太重,裏頭太醫給上藥的功夫,她在門前不住地徘徊,隻等收拾妥當了才進來,胤祥怪不好意思地紅著臉不敢看她,胤禛笑罵:「再有下迴,阿瑪那兒打完了,迴來接著打。」


    胤祥不敢頂嘴,但別過頭來對嵐琪說:「都虧了額娘的法子,小安子算是保住了,九哥果真當著皇阿瑪的麵答應不再追究他,我就當是給皇阿瑪磕頭,不委屈。可他們要真敢私下裏傷他,我……」


    結果話還沒說完,屁股上就被四哥重重拍了一巴掌,胤禛喝令他閉嘴。胤祥疼得要厥過去了,嵐琪著急地怪兒子:「你手那麽重,他是你弟弟啊。」話音才落,外頭又跑進來毛頭小子,隻見十四闖進來嚷嚷:「我看到十阿哥他們被抬出去了,原來十三哥也挨打了,皇阿瑪太不公平了。」


    嵐琪則指著小兒子對胤禛說:「胤祥那麽乖,不用你操心,這一個你倒是替我好好管教,我到底哪兒比你們少教導他了,怎麽這麽大了還是渾身孩子氣。」


    胤禵不服氣地看著母親,等意識到哥哥正瞪著他,氣息才稍稍弱些,拽了額娘的胳膊說:「人家好好的呢,就是額娘您總說我不好,四哥看我哪兒都不順眼。」


    三個大小子在眼前,嵐琪欣慰之餘,心中總有一份隱痛,她的胤祚若還在,那樣性子的孩子,會長成什麽模樣?可她還是晃了晃腦袋,她不能不知足啊。


    清溪書屋裏,梁公公剛剛給皇帝遞上高士奇的密折,玄燁看過後拿過紙來謄下一個住址,讓梁公公宣來親信的侍衛,遞給他們說:「去查一查,那裏還有沒有什麽相關的人,應該有兩個老婆子,興許還沒走開。」頓一頓又道,「再有,朕想知道索額圖府上,近來有沒有人與裕親王往來密切,上一次圍場裏既然他給太子放豹子,朕沒有追究,他們興許就覺得沒事了。」


    這件事後,梁公公端來參茶給皇帝飲用,提起高答應的事,自責沒調教好底下的人,讓他們鑽了空子,這真真是了不得的,下迴若是送進去刀子可怎麽辦。玄燁並沒怪他,相關的人一早就被抓了等候發落了,但玄燁總覺得事有蹊蹺,還想再查一查。


    梁總管道:「昨晚娘娘對奴才說,往後可要寸步不離地守著您才好。」


    玄燁微微一笑:「是衝著她去的,她卻想著朕的安危。」


    梁公公也跟著說了幾句好話,便又問:「過幾日娘娘們都要迴宮去了,皇上預備幾時迴宮,奴才好早些派人去打點幹清宮裏的事。」


    玄燁卻道:「暫時不迴去,朕還要出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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