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舜安顏輕聲應,溫憲感覺到丈夫的身子朝自己靠近了些,她抿了抿唇,還是開口道,「咱們的事,阿瑪額娘興許是知道了,並不是我受了委屈向他們告狀,你知道府裏有那麽多下人,她們會……」


    「對不起。」舜安顏打斷了妻子的話,伸手攏住了她的身體道,「是我讓你受委屈。」


    聞言,溫憲把臉埋在臂彎裏,抑製不住悲傷而哭泣,身子一顫一顫十分可憐,舜安顏將她完完全全抱在懷裏,道:「迴家看見你,我就恨自己為什麽不能好好嗬護你,可是一離開這個家,外頭所有的嘴臉都在嘲笑我。明明我們是兩情相悅在一起,明明我拚盡全力為皇上辦差,為什麽到了別人嘴裏就成了攀附皇親,靠著你平步青雲?也許別人會覺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甚至你也未必能理解我,但是人言可畏,我道如今才明白,什麽是人言可畏。」


    他一點一點把溫憲的身子轉過來,眼中看見楚楚可憐的妻子,輕輕擦去她的淚水,道:「再給我一些些時間可好,讓我證明我自己是有能力的可好?我不是故意要在家裏膈應你,我是不想讓你看到我頹喪的神情,不想把心裏的火都衝著你來,若不然……」


    「可我們,是夫妻呀。」溫憲抽抽搭搭地說,「夫妻不就該風雨同舟,哪怕爭吵,至少我明白你在想什麽,你不理我不管我,隻會讓我以為自己被討厭了。」


    舜安顏無助地埋臉在妻子的胸前,溫憲稍稍猶豫後抱住了他,這一刻她覺得舜安顏比自己還可憐,摸著他滾燙的身體,道:「不論外麵的人說什麽,我在你麵前,從沒覺得自己是個公主,我們關起門來好好過自己的小日子,你在外頭當差做得好不好皇阿瑪都會看在眼裏,皇阿瑪從不靠別人的言語來判斷一個人的好壞,你可知道我額娘被人說三道四一輩子,卻從來沒有半句話能動搖過皇阿瑪的心。皇阿瑪會公平地看待你,隻要皇阿瑪認可了你,不就足夠了?」


    從這一句話開始,夫妻倆那晚久違地長談了一番,十幾二十年的感情,尚不至於叫些許挫折毀了,可再如何根深蒂固的感情,也經不住風雨一次次的摧殘,小兩口往後的路要怎麽走,誰也猜不到幫不了,都在他們自己腳下了。


    對於嵐琪來說,她不怕為兒女操碎了心,隻要兒女能過得好,她就心滿意足,那日後聽得消息說夫妻倆和好如初,總算是鬆了口氣,環春勸她說年輕夫妻難免經歷一番,當初四阿哥和四福晉也是熬過那一陣的,嵐琪便唯有在心中默默念佛,希望女兒女婿熬過這一陣,能長長久久地恩愛和睦。


    而她也做了件違背自己一直以來處事原則的事,從來不愛在皇帝麵前告狀的她,到底提了九阿哥十阿哥對額駙出言不遜的事,埋怨九阿哥十阿哥沒教養,不過是一句話,他們可是在宮裏受著最好的教育長大的人,難道還會分不清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明明就是故意刻薄舜安顏,不管他們的目的是什麽,能遏製他們的,隻有玄燁。


    玄燁自然不會怪嵐琪告狀有挑唆的嫌疑,隻是心痛自己的兒子怎麽長成了這樣的人,若是拿著這點心思去對付狡猾的大臣也罷了,對付自家人,就算他們厭惡舜安顏,溫憲總是他們的親姐妹吧,說到底離了紫禁城,那心腸就不知怎麽長了。


    而嵐琪說過則以,不會盯著玄燁非要一個結果,相反她還在乎這宮裏和嬪的境況,知道她鬱鬱寡歡日益憔悴,便請佟貴妃安排瓜爾佳氏的女眷進宮探望和嬪。不知是不是家中母親勸說了什麽,和嬪在家眷離宮後,突然就想通了,不再沉浸在悲傷裏不可自拔,她原本就是通透的人,而她好起來,佟貴妃也就安心了。


    六月初和嬪坐足了月子,便能出門走動,這日太陽曬得毒辣,她還帶著宮女打傘來啟祥宮,八月待產的密嬪已經大腹便便,瞧見她來很驚訝,密嬪本還有心去安撫一下和嬪,可聽說和嬪消沉萎靡,她怕自己挺著肚子去探望更刺激她的傷心,與僖嬪商議後,還是作罷了。此刻挽著和嬪的手道:「咱們要看穿些,都在這裏了,不看穿日子不能過得好。」


    和嬪答應,含淚笑道:「我是迷糊了一陣子,好歹挺過來了。這個孩子胎裏太醫就說保不住,我非要生,隻不過想給家族留一脈皇嗣依靠,可孩子已經沒了,我命大活下來,卻再悲傷過度招惹皇上厭惡,家裏豈不是更沒盼頭。」


    密嬪且笑:「他們自有他們的活法兒。」


    說話間,濃烈的藥味傳來,密嬪稍稍皺了皺眉頭,捂著胸口有些犯噁心,和嬪攙扶她到風口裏站一站,便問道:「僖嬪娘娘這藥,一直沒見停下來。」


    密嬪沉重地點頭:「太醫說熬到現在也不容易,這陣子病得更沉重了,她都不讓我去正殿看她,怕傷了我的身子。」說著眼圈兒泛紅,與和嬪道,「都說深宮裏沒有姐妹情意,可僖嬪娘娘待我如親姐妹一般,往後我待妹妹自然也是如此,宮裏有些事兒不能說但大家都知道,上頭幾位早就貌合神離,輪到咱們這兒,能免則免吧。」


    和嬪苦笑:「咱們之間還能爭什麽,上頭幾位,自然是有得爭了。」


    莫說年輕的和嬪密嬪都知道上頭在爭什麽,放眼如今的朝堂,太子外祖父一族手下的勢力,正不知不覺地逐漸消亡,皇帝沒有大刀闊斧地做出什麽惹人矚目的大動靜,就是元宵那晚讓索額圖留京養老後,赫舍裏一脈的勢力山河日下,大廈將傾,比起昔日明珠黨受挫更為嚴峻,明珠如今尚在朝廷中遊走,隻怕索額圖這一倒下,難在起來。


    如此,一切矛頭都指向毓慶宮,皇帝砍其外戚,究竟是想太子將來不被外戚左右早早為他開山鋪路,還是覺得外戚如今已經挑唆著太子威脅到了帝王的威嚴,眼下都不得而知,暢春園裏傳出的消息,至少皇帝近來與太子的關係,是越來越融洽。


    七月裏,酷暑漸弱,夜裏更是涼風習習,宮裏的人都愛在晚膳後到園子裏逛一逛。那日惠妃從景陽宮串門子迴長春宮,端坐肩輿上,迎麵就遇見延禧宮裏納涼歸來的人,良嬪帶著易答應幾人立在路邊行禮,惠妃見到覺禪氏心裏就一陣煩躁,點頭過後肩輿繼續緩緩前行,可身邊的宮女突然跑上來說:「主子,良嬪娘娘請您到園子裏去坐坐,說今晚月色極好。」


    惠妃皺眉頭,煩躁地說了句:「跑去餵蚊子嗎?」可轉身瞧,良嬪已經獨自帶著一個宮女站在那裏,易答應幾個已經走了,她身邊的宮女掌著燈籠,不明不暗的光線裏,那張臉笑得直讓她心裏發顫,惠妃終究不耐煩地說:「不去了。」


    但是這一路迴到長春宮,心裏竟全想著覺禪氏的嘴臉和言語,上一次她跑來告誡自己的話,她輾轉囑咐給了大阿哥,讓兒子免於做出傻事,之後更是與明珠的意思不謀而合,沒想到一個深宮女人竟能與明珠那般朝堂沉浮幾十年的人有一樣的心智。


    惠妃知道自己當初沒看錯她,覺禪氏真正是一等一聰明的人,可就是因為她太聰明,惠妃怕自己玩兒不過她,但不可否認擺在眼前的利益,動搖著她的心。


    如此,隔天良嬪就接到惠妃邀請,邀她到長春宮用午膳,良嬪帶了幾件自己做的點心,午膳前到了長春宮,她的點心擺在惠妃眼前,惠妃卻一動也不動,良嬪幽幽笑:「難道你能擔心臣妾下毒?」


    惠妃睨她一眼:「你做什麽要毒死我,隻不過就要用膳了,何況我不喜歡甜膩的東西。」


    良嬪笑道:「臣妾是玩笑的。」


    惠妃則開門見山地問:「昨夜你留我賞月色,總不是為了什麽閑情雅致,到底什麽事?」


    良嬪也不再繞彎子,直言:「娘娘可曾聽說,皇上近日來為了九阿哥辦差的過失,傳話到宮裏責備宜妃娘娘?」


    這話聽得惠妃心裏一顫,想她昨天在景陽宮待了半天,就是和榮妃議論前幾日宜妃被皇帝責備的事,皇帝這是動了多大的氣,才會特地傳話進來怪宜妃教導無妨,想想近來也沒什麽大事,更不曾聽說九阿哥闖了大禍,她們隻能歸結為朝廷有她們不能知道的事。


    可惠妃覺得,連她都有不能知道的事,覺禪氏憑什麽能知道緣故,除非是德妃傳遞給她,但她怎會想不到,自己對她們有提防之心,再特地來做這種不合常理的事?


    顯然惠妃多慮了,榮妃和惠妃都無從得知的事,良嬪如何能知曉,她隻是找了這個機會來,挑著惠妃正不安的時候來。


    隻聽良嬪幽幽道:「臣妾聽說皇上近來處處打壓赫舍裏一族,太子的處境已經很尷尬。」


    惠妃冷哼道:「後宮不得幹政。」但良嬪的話她不奇怪,這事兒早就天下皆知了。


    良嬪卻問:「不知娘娘此刻心裏,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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