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下的人聽不出是哪家主子的聲音,但八貝勒府的人都十分懂禮貌,隻管尊敬地伺候著,應答說:「我家福晉到安親王府裏做客去了,今天怕是夜裏才能到家,這位夫人您要不要吩咐奴才留個話兒給主子,迴頭好請我家主子去拜訪您。」


    換做別人,自然是自家侍女僕人開口應付,可三福晉卻火急火燎地自己張嘴道:「你們告訴她,三貝勒福晉找她,要她明兒或到我府上去,或在家給我等著,有要緊事。這都什麽時候了,還往外頭跑。」


    撂下這句話,三福晉的馬車也沒有多停留,而八貝勒府的人聽說是三阿哥的福晉,都已經伏地磕頭,等三福晉的車馬揚長而去,他們半天才爬起來,抖摟膝下的塵土,互相嘲笑著:「頭迴見三福晉,真是和傳說裏的一模一樣。」


    至於八福晉,果然是到安親王府上去了,雖然猜想這陣子三福晉要找她,可並沒有故意躲著的道理,隻因安親王老福晉身子不大好,連皇太後壽宴都沒參加,太後發了話要八福晉多多照顧,她總要來做個樣子。誰知夜裏剛到家門口,就聽說三福晉找她,那會兒八阿哥也從外頭歸來,一道聽見這話,問妻子:「怎麽與她有往來了,她最是不可靠的人,如今宮裏的娘娘們都不與她親近。」


    八福晉解釋:「九弟家裏與她不正是堂姐妹,也是弟妹牽線搭橋,更何況大家好歹是妯娌,抬頭不見低頭見,我不能不理會,你放心我有分寸。」


    胤禩對妻子沒有不放心的,見她說的雲淡風輕,就沒放在心上,隻是嘴裏嘀咕:「老九最近心思多得很,這孩子離了宮就像脫了牢籠一般,在哪兒都十分吃得開,比我還會與人交往,真真是沒想到。」


    八福晉則笑:「可是九弟眼裏隻有你,難得你們兄弟情深。」


    夫妻倆一夜相安,隔天清早八阿哥就離家辦正經事去,八福晉則讓下人開著大門,準備好茶水,果然天色漸明時,就聽見馬車動靜,外頭的人一路傳進來,說三福晉到了。


    此刻怯怯地坐在一旁,形如孩子一般的張格格緊張地站了起來,八福晉勸她沒什麽可怕的,帶著她一起迎在正房門外,見衣著華貴的三福晉施施然地來,八福晉迎上來福身:「三嫂吉祥。」


    邊上張格格規規矩矩行禮,卻落得三福晉冷笑:「下迴我來做客,就不要叫這種人出來迎接,天底下小狐狸精都是一個模樣的,眼不見為淨。」


    八福晉賠笑:「是妹妹疏忽了,三嫂屋裏坐。」


    說著話攙扶三福晉進門,示意張格格先退下,進門後她才解釋:「畢竟她堂姐在直郡王府當家做主,總要看幾分臉麵,我可沒有嫂嫂這樣的霸氣,要不然誰愛把妾室放在眼前看呢。」


    三福晉啐了口道:「小狐狸精還敢如何,你把她關在家裏收拾服帖了,還怕她去跟什麽堂姐告狀?我看直郡王福晉,也未必要認這門親戚。」


    不過這些不是她來找弟妹絮叨的事,眼珠子一轉就想起正題,拉著八福晉輕聲說:「宮裏頭出事了,你可知道,會不會算到我們頭上來?」


    八福晉以為是月例沒按時發放的事,明知故問:「宮裏出什麽事了?」


    三福晉皺眉道:「你還不知道,就是那點銀子的事兒,若非你和老九家的引誘我,我怎麽會問內務府伸手,這下好了,聽說內務府鬧出了人命,皇上親自在查。」


    八福晉端著手裏的茶,皺眉道:「怎麽就牽扯上人命了?」


    三福晉這才支支吾吾把事情說了,內務府的錢是她假借三阿哥的名義借走的,之前從九福晉那裏聽說八福晉這裏有錢生錢的好事,她攛掇著堂妹讓八福晉也幫幫她,頭一迴隻拿了體己來,一個月下來的利潤叫她嚐到了甜頭,就想若是能再多些本錢,利潤自然更大。


    可是三阿哥自從降了郡王位,家裏的進項少了,開銷卻還是做了郡王後的體麵,今年一年大小喜事不斷,真真手頭不寬裕,可人的貪慾卻越來越大,聽說可以問內務府借款,三福晉左思右想後竟真的伸手了。


    但八福晉此刻卻說:「我和妹妹雖然與您說內務府可以借款,可我們是勸您不能打那個主意的,就是怕您趕不及還迴去,這個月的利錢還是我和九福晉自己湊了先墊給您的,之前就與您說了的,這上頭不能拿要緊的錢指望,我們倆不過是小打小鬧,家裏要花銷的銀子也不敢往上頭貼,您看您……」


    三福晉冷聲道:「可這個月裏八竿子打不到的親戚都來拜訪,你們府裏就沒有多的開銷?你給我的銀子我就隨手放著一時沒想起來還迴去,又不是故意要吞了的,況且這不是還上了嗎,可我怎麽知道,他們會鬧出人命?」


    八福晉聽她口口聲聲說鬧出人命,心裏不免不安了,胤禩並沒有告訴她宮裏有了這麽大的事,她以為三福晉著急,隻是因為宜妃抖落除了內務府虧空的事兒,現在聽她三句不離人命,也緊張起來。


    三福晉喋喋不休:「說我拿了錢,我也不怕,反正上頭沒人喜歡我,這日子好的壞的都是這麽過,可這要是把人命官司和我牽扯上,那就糟了。你三哥如今隻知道修書寫字,宮裏宮外的事兒都插不上手,我到現在都不曉得,到底怎麽迴事。好妹妹,你倒是幫我問問八阿哥,如今宮裏到底是什麽光景?」


    八福晉心裏已弄明白了,顯然是三福晉倒黴,她的事情和別人的恩怨撞在了一起。要說自己知道內務府的銀子可以外借,就是上迴良嬪被內務府短了月例,她本以為是明珠或大阿哥故意欺負良嬪,後來胤禩卻告訴她,是內務府的人拿宮裏的錢去放貸,一時沒周轉迴來,就在宮裏的月例上拆東牆補西牆。而良嬪剛剛從貴人升上去,他們裝傻充愣繼續以貴人的品級給,良嬪若鬧,頂多補上,若是不言語的,也能壓下不少銀子。


    偏偏那時候,九福晉在堂姐麵前說漏了嘴,被三福晉知道還有這種好事,軟磨硬泡地纏著她們,九福晉隻是嫌堂姐煩人,可八福晉卻另有算計,心想三阿哥既然如今不被皇帝看重了,那就讓三福晉再添一些堵,三貝勒府生生世世別翻身才好。


    事到如今,宜妃娘娘在宮裏一鬧,三福晉借錢的事早晚要漏出馬腳,可是聽她的話,似乎相關的人都死了,那麽這事兒要麽一輩子也查不到她的頭上,要麽就是把人命官司按在她頭上,難怪三福晉要坐立不安。


    八福晉問:「您和三哥說了沒有?」


    三福晉恨恨道:「若是告訴他,他一定把我拖進宮裏去認罪,說不定連人命官司都要算在我頭上,我知道他是無情無義的人,這事兒怎麽能找他商量。」


    「可是您要我想法子,我也隻有和胤禩商量這一個法子。」八福晉心裏已有了幾分主意,對嫂嫂道:「這事兒不能拖,您隻能舍下臉麵去宮裏認罪,不然等上頭查下來,就說也說不清了。您今日迴去就先與三阿哥商量,我和胤禩再說說,有了主意一早給您送去。」


    幾個婦道人家,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三福晉一臉倒黴相地離開後,八福晉便差遣下人請八阿哥今日早些迴來,她心裏還害怕,怕胤禩責怪她,可從內務府拿錢的是三福晉,而她放貸賺錢這種事,皇室裏多多少少人都這麽做,總想著即便真的出了事,也與她不相幹。誰想到,這就牽扯上人命了。


    胤禩因妻子難得會找他什麽事,今日見催了兩迴,不等辦完差事,半當中就迴家一趟,聽八福晉支支吾吾說完那些事,胤禩氣得說不出話,好半天才道:「那會兒你說你有分寸,放貸的事不與安親王府的那些一樣,我想你一定不會亂來,可你看看……」


    成親以來,夫妻之間還是頭一迴出這種事,八福晉急得熱淚盈眶,緊緊咬著唇,而丈夫的話更戳痛了她。


    胤禩當時是在氣頭上,沒多顧慮妻子的感受,隨口就說:「你阿瑪就是敗在這種事上吃官司要了性命,你現在也卷進去,外頭的人該怎麽看我們?你不是一向要強的?」


    八福晉膝下一軟癱坐在地上解釋,哭著道:「我隻是……我隻是想三阿哥府裏一輩子不要翻身。」


    胤禩聽得一怔,撲上來扶著妻子的肩膀,目光深沉地瞪著他說:「你胡說八道什麽,這是你該說的話嗎?」


    八福晉含淚望著丈夫道:「你是堂堂正正的皇子,你是比他們都優秀的皇子,胤禩,難道你不想嗎?難道你不覺得自己完全可以替代太……」


    胤禩慌張地捂住了妻子的嘴,眼中滿是彷徨恐懼,兩人近距離地僵持了片刻,胤禩眼底露出寒森森的氣息,輕聲道:「這種話,放在心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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