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琪以為皇帝是休息好了,壽宴之後要將朝政恢復如常,含笑應了他一聲,卻又聽玄燁輕哼:「哪怕往後幾輩子的敗,朕也看不見,眼門前可不成啊。」


    這一句話很沉重,興許太子理政的這段日子,沒有得到皇帝的認可,可嵐琪冷眼瞧著,太子算是卯足了勁頭的,結果還是做得不夠好嗎?自然這不該是她操心的事,實打實地把壽宴辦好辦妥當,至少還能有一件事讓皇帝高興。


    伺候他用早膳時,外頭傳話說阿哥福晉和公主們都進宮來看大公主了,玄燁說他累了要歇歇,不必都湧來永和宮叨擾,嵐琪便隻能把他留在家裏,自己到鍾粹宮應付了一會兒,可還沒坐多久,自己的人就來催促,說皇上念叨了。


    見德妃娘娘來去匆匆,待避開長輩們,純禧和溫憲單獨在一起時,都嫁做人婦說話也不再含蓄,溫憲見姐姐問她,她笑著說:「皇阿瑪與我額娘還是十分膩歪的,很叫人羨慕。」


    純禧笑話她:「你羨慕什麽,聽說舜安顏對你也是百依百順,難道你們不膩歪?好妹妹,你嫁在京城,往後可要多多進宮照顧額娘們,替我們讓她們寬心。」


    溫憲點頭答應,說這是必然的,但眼神略猶豫,目光跟著姐姐轉了半天,終於開口問:「姐姐們在家裏,額駙對你們如何?」


    純禧笑:「自然是好的,你們怎麽好,當然我也怎麽好啦。」


    溫憲卻垂下眼簾道:「我怎麽不覺得好。」


    純禧訝異,笑她:「舜安顏和你青梅竹馬,難道還有不好的?」


    溫憲搖搖頭,堅持問:「額駙對你們,是君臣,還是夫妻?」


    純禧這才明白,想了想當年的光景,便道:「剛嫁過去時,大家陌生又不習慣,那會兒算不得數吧。等彼此熟悉了,他雖然尊敬我,但並沒有把我什麽公主高高在上不可侵犯,我們會吵架還會打架呢。他們比不得舜安顏養在京城的公子哥兒,要不是我到底是公主,在他們眼裏,哪兒有女人說了算的。」


    溫憲滿眼都是羨慕憧憬,姐姐嘴裏的才是夫妻生活吧,舜安顏是對她好的,可他們不像夫妻,明明她為舜安顏廢棄了公主府的規矩,可反過來舜安顏卻自說自話遵守起來,看得出來國舅府對他的影響很大,從前打打鬧鬧都不在乎的事,現在動不動就搬出規矩來。他是對自己好的,她也能感受到自己被丈夫愛著,可是,這根本不像夫妻該有的生活。


    純禧見妹妹神情黯然,早已深諳夫妻之道的人,不免擔心她,輕聲問:「他對你不好,還是有了異心?」


    溫憲連連搖頭:「他沒做錯事,大概是我要的太多了。」


    純禧想了想,記得溫憲剛才說什麽「君臣」「夫妻」,推測該是他們家裏規矩太大,唯有勸她:「所以事情總有好有壞,我們嫁得遠,皇阿瑪管不了那麽多事,額駙們的顧忌也就少些。可你就在皇城根兒下,多少雙眼睛盯著公主府,恐怕舜安顏也有他的不得已。你們才新婚多久,年紀都還小,慢慢來。」


    「我聽姐姐的。」溫憲也沒有別的法子,又央求純禧姐姐不要告訴額娘們,她怕長輩們擔心,原本就不是什麽大事兒,興許在旁人看來,就是她要求得太多了。


    純禧公主知道這裏頭的輕重,自然都答應她,一樣也悄悄與妹妹感慨:「在外頭的時候想家,可真的迴來了,見到阿瑪額娘和你們雖然高興,但宮裏宮外一切都不同了,突然就明白,咱們的家早已經不在這裏。」


    那之後,得到皇帝恩準後,純禧在溫憲的陪同下,離宮到恭親王府探望生父,恭親王雖不至於奄奄一息,可纏綿病榻精神大不如前,勉強能坐起來見一見孩子。可他早就不認得女兒什麽模樣了,說的話也無非是那幾句客套體麵的,純禧公主隻有在祠堂祭奠生母時,感慨落淚,再離開王府時,沒有丁點兒的眷戀。


    公主想了多少年的心願,眼門前的現實,卻與憧憬的完全不同,可見這世上還真是有些事,適合一輩子藏在心裏憧憬著,永遠保存一份虛幻的美好。


    壽宴前的兩天,皇帝帶太子與諸阿哥,宗室親貴、科爾沁貴族以及外邦使臣在京郊圍獵,但太後壽誕在即,不宜太多殺戮,便定下不可射殺食草的動物,隻允許圍獵猛獸,這樣一來就要憑運氣憑本事,一整天熱熱鬧鬧下來,大多人都是空手而歸。


    太子獵了一頭豹子,九阿哥獵了豺狼,其他阿哥們都空手而歸,見太子走去皇帝身邊,大阿哥在兄弟中間冷笑:「今兒你們可有人瞧見豹子了?我連豹子拉的屎都沒看到。」


    眾兄弟見大阿哥惱怒得說粗話,個個兒都悶聲不響,隻有九阿哥問大阿哥:「我獵的豺狼,大哥可看見了?」


    五阿哥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九阿哥不服氣道:「我也沒瞧見什麽豹子,隻怕皇阿瑪也曉得放了什麽畜生進去,這豹子莫不是自己跑來的?」


    大家都曉得,行圍時,在圈定的地界兒裏,會有人往裏頭放生準備好的獵物,從前無忌殺戮時,兔子麅子梅花鹿等等都會放進去,當然荒郊野外的難免有別的野獸闖進獵區,但太子這麽拖了一頭豹子出來,還真是稀奇了。


    此時十三十四阿哥從邊上過來,胤祥高興地對四哥說:「我們看了太子獵的豹子,當頭一箭貫腦,太子射箭還是那麽準。」


    十四阿哥可惜極了,正好走在八阿哥麵前,滿麵不服氣地說:「早知道不跟著八哥走了,連一隻鳥兒都沒見飛過去,要是跟著太子走,我一定被太子先射到……」


    「胤禵,你的箭術哪能與太子比?」八阿哥溫和地笑著打斷了弟弟的話,拍拍他的腦袋說,「過了皇祖母的壽宴,我們私下也能來試試身手。」


    此時皇帝身邊的太監來了,請諸位阿哥過去說話。


    眾兄弟齊齊到聖駕跟前行禮,皇子們豐神俊偉英姿颯爽,這樣看一眼,直覺得皇室興旺前途不可限量,在外人看來,足以是皇帝最大的驕傲。


    可正是如此美好的光景下隱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事,才讓皇帝更加覺得可惜心痛。玄燁將兒子們一一掃過,朗聲道:「你們都進去逛過了,現在朕派人在林子深處擺了一盤壽桃,已匯入你們一起出發,不論長幼,但凡最先取迴來的,朕重重有賞,後日便將這壽桃進獻給太後祝壽,也算是你們的孝心。」


    兄弟之中,胤禵突然跨前一步,道:「皇阿瑪,我們的馬匹都不如哥哥們腿長,可跑不過他們的。」


    四阿哥聽得直皺眉頭,可不敢在父親和外人麵前教訓弟弟,微微垂著腦袋靜觀其變,但他實在低估了弟弟在父親麵前的受寵,隻聽皇阿瑪笑著說:「年紀小心思簡單得很,你們的馬匹在平原上跑不過哥哥們,可進了林子,枝葉縱橫交錯,高頭大馬可不好走,就是你們靈活的時候了。誰先取得了就是贏了,怎麽,你們還打算路上互相搶一迴?」


    大阿哥忙笑道:「皇阿瑪說笑了,兒臣自然是讓著弟弟們的。」


    玄燁擺手:「不必讓,憑各自的本事。」一麵對太子玩笑道,「你的馬是朕挑的,可別跑不過他們了。」


    如此,在侍衛們的引領下,太子率諸位阿哥準備再次出發,皇帝立在大帳前觀望,邊上朝臣們開始抓著機會溜須拍馬,連那些外邦使臣都讚不絕口。


    皇帝麵上掛著笑容,目光遠遠投向那一道道年輕的身影,可如今他卻怎麽也生不出從前的驕傲來,看到孩子成長他的確高興,可背負著江山天下,背負著整個皇族的他,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惶恐。


    難道與朝臣和外邦鬥了大半輩子,接下來他要跟自己的兒子們鬥了?


    號角吹響,眾阿哥策馬而去,滾滾塵土許久才慢慢散去,玄燁已經坐迴了寶座,梁公公不知從哪兒迴來的,借端茶的機會輕聲對皇帝道:「萬歲爺,今天的確沒有準備豹子進場,這豹子怎麽來的現下還不知道,豹子腦門上的箭的確是太子的,至於會不會假手他人,還有待追查。」


    玄燁冷冷看他:「什麽都不知道,你來對朕說什麽?」


    梁公公則尷尬地說:「今天四阿哥一直和太子在一起呢。」


    皇帝目光一緊,半晌沒再說話。而這一邊阿哥們如離弦之箭衝出來後,就各自散開鑽入林子裏去。


    太子之前一頓猛跑,可隱入林中就突然停了,馬匹幾乎就在原地打轉根本不去找什麽壽桃,他的侍衛緊緊跟隨在周圍,緊張地觀察著一切動靜。突然看到四阿哥的馬匹出現時,還都拔刀要護駕,隻等看清了是四貝勒,才紛紛散開。


    太子悠哉悠哉地引馬走向胤禛,笑道:「你別見怪,他們怕林子裏再有什麽野獸出沒,方才那頭豹子,嚇著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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