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語一出,左右大臣皆變了臉色,這兩類人極好區分,天底下能讓皇帝投鼠忌器的有幾個?而後者想要爭個魚死網破的,查清楚後,亦是朝廷皇室的恥辱。說到底,下毒殺人者,就是想要皇帝難堪,他們做得出來,就不怕皇帝追查。大福晉和敏常在,死得很不值。


    「怎麽查你們自己看著辦,朕要的是結果,三日內給朕一個交代。」皇帝眼中有殺氣,低沉的話語千斤重,「到如今,還會有什麽投鼠忌器的事?」


    大臣們氣氛凝重地散去,幹清宮裏白天還喜氣洋洋,此刻愁雲密布,皇帝孤坐在書房中,他在想,若是胤禔今日飲下毒酒當場斃命,會是什麽結果?現在他還能這樣靜靜地坐在這裏嗎?為什麽變成了這個樣子,他答應嵐琪,昔日書房裏的悲劇不會再發生,可卻在他們女兒訂婚宴上,鬧出這樣的人命。若是溫憲飲了毒酒,若是嵐琪飲了毒酒,若是自己飲了毒酒……


    做皇帝的意義,何在?他富有天下,到底要來做什麽?


    梁總管送走各位大臣,得了延禧宮的消息,迴來向皇帝稟告:「皇上,敏常在氣息尚存,據說睜開眼有了意識,但是太醫趕去看過仍舊說不好,莫說且不知中了什麽毒,無處尋解毒之藥,就是有了藥,敏常在現在也送不下去了。」


    玄燁眼中掠過一絲悲憫,沉甸甸地問:「她還能活多久?」


    梁總管搖頭:「奴才不知,太醫也不知道,現在德妃娘娘又去延禧宮了,怕是今晚不會離開。」


    玄燁沉沉一嘆,吩咐道:「你親自去一趟,告訴她,自己也要保重。」


    梁公公應諾,轉身要走時,門前徒弟送摺子進來,與梁總管耳語幾聲,他便又將摺子遞到皇帝麵前,輕聲道:「萬歲爺,詹事府詹事高大人的摺子。」


    玄燁皺眉:「高士奇?」接過摺子來看,眉頭越來越緊,梁公公看得心中忐忑,隻聽啪一聲響摺子被蓋在了桌上,皇帝盯著梁公公看,口中說:「朕的旨意,晉封敏常在為貴人。」


    梁總管不知皇帝緣何突然有這一出,若說皇帝是看了摺子才有的念頭,可高士奇大人在詹事府供職,專門料理太子及太子外戚的事,遞上來的摺子無非是說太子如何如何,太子外戚如何如何,怎麽就牽扯上敏常在了?不,如今該改口叫敏貴人。


    可輪不到他問那麽多的話,立刻匆匆趕去延禧宮,彼時德妃娘娘正安靜地坐在一旁,十三阿哥伏在敏常在身旁,梁總管尷尬地宣布了皇帝的旨意,聽得敏常在晉封了敏貴人,嵐琪朝他看了眼,麵無表情地說:「知道了,迴去替貴人向皇上叩首謝恩。」


    梁總管躬身稱是,又悄悄到娘娘身邊,他是多圓滑通透的人,知道十三阿哥在跟前,不宜張揚皇帝的囑咐,隻輕輕告訴娘娘:「萬歲爺請您自己保重。」


    嵐琪瞭然,頷首道:「也請皇上保重。」


    梁公公本以為德妃娘娘會問他皇上怎麽突然要晉封敏貴人,結果娘娘半個字也沒提起來,等他再迴到聖駕跟前,皇帝也沒問娘娘有什麽反應,不知是他們兩處都無所謂不在乎,還是彼此默契心有靈犀,反正大福晉和敏貴人這事兒,不知幾時是個頭。


    那晚大半夜,大阿哥闖入宮闈,哭求皇帝把大福晉的屍身交還給他,雖然沒能進幹清宮的門,也足夠鬧了一場,惠妃急匆匆趕來阻攔,據說還扇了大阿哥一巴掌,母子幾乎決裂。而大福晉因已確定身亡,屍體交由刑部查驗,不知幾時才能交還到直郡王府,甚至還迴去了恐怕也不能再看到完整的屍身。


    眾人都沒想到,樣貌平平又不受婆婆寵愛,在皇室裏也吃不開的大福晉,卻得到大阿哥如此深愛,雖然一向傳說大阿哥夫妻恩愛和睦,可旁人隻看到大福晉在人前刻板孤僻的為人,都以為是傳說,直到這次看著大阿哥撫屍痛哭,看著大阿哥夜闖禁宮,才算信了。可是信了又如何,好好的人已經沒了。


    原本七月裏,兩位皇子一位公主先後訂下婚事,整個皇宮乃至京城都瀰漫著喜氣,結果突然起來這一場變故,把什麽都改變了。


    大阿哥一直情緒激動,而皇帝對於敏常在的態度也很讓人奇怪,皇帝看起來似乎並不悲傷,可卻接連下旨晉封敏常在,她為皇家生育三位公主阿哥,都一直因出身卑微而在常在的位置多年不動,卻是遭此一劫,兩日後尚存一絲氣息的章佳氏,已身在嬪位了。


    晉封一個將死之人為嬪,人們很快意識到皇帝的用意,敏嬪娘娘一旦身亡,皇帝若予以追封,就是敏妃了。


    冊封章佳氏為嬪的消息送到延禧宮時,嵐琪正與妹妹嵐瑛剛剛從永和宮過來,她陪了一天一夜身體十分虛弱,皇帝把小姨子召進來,勸她去休息。原本身份尊貴的嵐琪不必對一個常在如此用心,但旁人知道她們的情意與常人不同,也不覺得奇怪。這會兒嵐琪稍稍養迴一些精神,走近延禧宮時,正聽見梁公公宣讀聖旨。


    嵐瑛是唯一知道姐姐心思的人,不自禁就在姐姐耳畔說:「事到如今,您就別多想了,人都快走了。」


    嵐琪晃了晃腦袋,問妹妹:「是我太無情,太冷酷?」


    「也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不想姐姐心裏……」妹妹最懂她的心思,頓了頓後直白地說,「姐姐一定在矛盾,要不要讓皇上來看最後一眼,您一定想,皇上不來看,是真的不想來看,還是太想來看了卻故意克製,因為您天天在這裏,他或許也怕流露出什麽真性情,是不是?」


    嵐琪所有的心思都被說中,但否定了妹妹的話說:「皇上對她的情意不是那樣的,他若為了我而克製,那才是真正的冷酷,我與他之所以能長相廝守,就是從不做這樣勉強的事。他對孝懿皇後的情意,對榮妃端嬪的情意,即便各有不同,也從不在我麵前掩飾,他不是無情人,如是對杏兒有情,不會做得這麽決絕。」


    嵐瑛無話可說,姐姐既然信那就是最好的事,扶著姐姐要進去,梁公公上來行禮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等見娘娘往門裏去,才轉身要迴去復命,可還沒到門前,德妃娘娘突然喊住了他,梁公公麻利地再跑迴來等候吩咐,德妃娘娘卻站在屋簷下半天,隻說了聲:「別讓皇上太辛苦。」


    嵐瑛在旁看得無奈聽得心酸,待進門,十三阿哥仍伏在床前,這孩子已經兩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累極了就這麽趴著睡過去,幾乎寸步不離。嵐琪沒有讓任何人勸阻他,各宮因查毒都禁足不得出門,也不會有人來探望,十三阿哥就這麽陪了兩天兩夜。


    「胤祥。」嵐琪喊了他一聲,孩子緩緩轉過頭,剛要應答,突然兩眼一翻咚的一聲倒下去,嚇得宮女太監慌亂不已,七手八腳把十三阿哥抬走,嵐琪心痛如絞,催環春道,「胤禛今天怎麽還沒進來?」


    環春不敢辯解,隻說繼續去催,不多久屋子裏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嵐瑛才攙扶姐姐坐下,再次勸道:「皇上若不來一趟,往後您心裏就要落下遺憾,難道您見一次十三阿哥就愧疚一次?姐姐你是明白人,她對皇上有情義,真的錯了嗎?」


    嵐琪用力搖著頭,不知到底想表達什麽,嵐瑛怕再多說隻會把她逼急了,突然聽得咳嗽的聲響,床上的人竟然又甦醒了。本以為她咳嗽又要吐血,倒是沒出什麽錯,嵐瑛扶著姐姐到床塌邊,睜開雙眼的杏兒是有意識的,一看到嵐琪就流淚,眼淚不斷地從她眼角滑落,甚至因為哭泣身體有些抽搐,嵐瑛擔心她又會噴血,不敢讓姐姐靠得太近。


    「對、對……對不……起……」氣若遊絲的人,卻發出艱難的聲響,屋子裏很安靜,可以聽得到她是想說話,那幾個含糊難辨的音節,如果一定要組成一句話,她似乎在說「對不起。」


    嵐琪緊緊咬唇,含淚往後退開好幾步,嵐瑛也聽得一陣心慌,不知怎麽辦才好,可外頭突然一陣熱鬧,隻見守在門前的宮女跑進來說:「娘娘,宜妃娘娘來了。」


    旋即就看到宜妃嘴裏嚷嚷不休地進來,姐妹倆正要煩躁,竟看到她是在拉扯溫恪公主,孩子扒拉著門不肯進來,哭著說她來了額娘就要死了,宜妃卻說她:「你再不見見,她真的要死了。」


    結果小姑娘力氣很大,竟還是掙脫了養母的手哭著跑開,宜妃反而重心不穩跌倒在地上,嵐瑛趕緊上前去攙扶,問著:「娘娘您沒事吧?」


    宜妃狼狽地站起來,尷尬地看了看嵐琪,別過臉說:「你也看到了,是那孩子自己不肯來,可不要到頭來說我刻薄,不讓她們母女見最後一麵。」


    嵐琪沉聲道:「你多慮了,她之前就跟我說不想見。」


    宜妃搖頭:「真是不明白,那孩子明明平時巴不得我讓她來延禧宮,這會兒發什麽神經?」


    嵐琪重新坐下,嘆道:「就別強迫她了,眼下沒有人比那幾個孩子更痛苦。」


    宜妃幹咳了幾聲,朝床上探頭探腦,嵐瑛識趣地退出門去。宜妃見狀,便又大膽走上前幾步,一步一步終於挪到床邊,看到將死之人,突然眼圈一紅,呆呆站了半天後說:「孩子我可給你帶來了,是她不肯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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