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皇帝一行與太後順利在清口匯合,五天裏太後身邊沒有任何不尋常的事,惠妃親侍在側,事必躬親外,又照顧其餘妃嬪皇子的船隻,一切安安穩穩十分妥當,連太後都在皇帝麵前誇讚:「到底惠妃沉穩,之後你若要到各處去巡視,隻管留下我們娘兒幾個慢慢趕路,我們不耽誤遊山玩水,皇上也不耽誤正經事。」


    玄燁欣然,溫和言語間,表示出對惠妃十分放心,更叮囑她之後一路對太後盡心,皇帝才能毫無牽掛地輾轉各處巡視河堤。惠妃麵上喜,心中更喜,東巡途中皇帝對她說,眼瞧著都奔五十去了,老天賞賜活了這樣的年紀,難得這輩子作伴,過去的就過去了,往後便好好的吧。


    彼時惠妃想,無非是皇帝覺得哪兒不對勁了,把她叫去說幾句好聽的話,卻沒想到後來這些事,仿佛找迴當年自己被信任著的感覺,又興奮又忐忑,更加小心謹慎,不願手底下出一點差錯。


    又過幾天,大部隊駐蹕高郵,皇帝帶著諸皇子和於成龍自顧忙碌去,女眷們終於在陸路上休息,根本懶得走動,但閑了兩日不免又煩悶,可太後有了年紀,樂得停下來清靜兩天養養神,一併連唱曲看戲的樂事也沒有,果然跟著太後出巡,很沒有意思。聚在一起家長裏短地閑話,嘴裏說來說去,便就有閑話了。


    到江南後,皇帝多次帶著皇子大臣離開大部隊,上迴走了五天,這幾日時不時也半天一天的不迴來,女人們心眼多,不免想,皇帝是不是背過太後和她們這些人,到別處尋花問柳去了。


    這日都在宜妃屋子裏歇著,問起僖嬪為何密貴人出了門依舊不見人,說她神出鬼沒的很古怪,僖嬪早就被問習慣了,依舊把這事兒往皇帝身上推,搬出聖上來嚇唬眾人:「我問過她,說是萬歲爺不讓她和我們往來,不往來就不往來吧,有什麽稀奇的。」


    說話間,有皇帝身邊的人來問候幾位娘娘,宜妃這會兒裝得大度得體,但人一走,就橫眉豎目地將自己的人找來,問下一站往何處去,聽說是到揚州,不免輕哼:「三月煙花下揚州,皇上真是挑著日子來的,路邊的花花草草,當然比宮裏的新鮮了。」


    眾人麵麵相覷,待從宜妃這裏散了,退出來時,正見和貴人與覺禪貴人一道陪著佟妃娘娘散步,僖嬪敬嬪幾人上前來請安,等佟妃走過,敬嬪拉著僖嬪道:「這和貴人也怪可憐的,皇上若是再覓得新人帶迴去,還能有她什麽事兒?如今世家女子,難道真的比不上江南美色?那密貴人如今,還欺負你嗎?」


    僖嬪現在的日子滋潤太平,旁人的事與她不相幹,且小王氏和死去的那個天壤之別,她對漢家女子的偏見也早就沒了。小王氏溫柔謙和又體貼人,若是其他江南美人同是如此,難怪皇帝樂得她們在身邊照顧,倒是那些世家女子,骨子裏生得驕傲氣性,皇帝見了必然也煩。


    敬嬪則唏噓:「你說德妃娘娘為什麽不來,白白地讓惠妃撿了便宜,這要是她真的復出了,咱們這兩年沒好好對待她,會不會被記恨?」


    僖嬪懶懶地說:「總不見得大過德妃去,咱們操心什麽。」


    而此時深宮裏,嵐琪並不知自己隔了千裏還被人念叨,但皇帝兩三天就給她送來書信,出門才一個月,永和宮裏書信已厚厚一摞。玄燁累時僅僅幾句問候她好不好,精神好時,則洋洋灑灑幾頁紙來敘說他遇見了什麽事,甚至不吝在信中繼續埋怨嵐琪不陪她南巡,這一個月彼此分明不在身邊,卻又仿佛時時刻刻都在一起。


    那日與榮妃在景陽宮閑坐,三阿哥問候母親的書信送到宮中,榮妃讓嵐琪給她念了信,知道皇帝就要取道蘇杭,榮妃嘖嘖:「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當年的事歷歷在目,如今物是人非,皇後都過世好些年了。不知道皇上故地重遊,會想起我們哪一個來。」


    嵐琪靜靜地聽著,榮妃又道:「從前嘴裏老念叨要長歲數長歲數,實則心裏是仗著自己年輕的,現在想來真是荒唐,有時間做那種無聊的事,應該更好好珍惜青春才是。」


    「姐姐感慨感慨就罷了,沒得真傷心,世上哪一個人不會老,能老去才是福氣,多少人英年早逝,多少孩子連青春都沒見過?」嵐琪神情寧和,笑著,「我們是有福的。」


    榮妃心情略好些,但又道:「聽說這一路,是惠妃主事,像模像樣的又見了從前的光景,你說她迴來後,會不會東山再起?」


    嵐琪不以為意:「宮裏的事,誰做都一樣,皇上沒有後顧之憂就齊全了。但至於她,我看未必,不過是跟出去的人裏頭,就她做事還能讓皇上放心,畢竟佟妃和宜妃,都是富貴命,總不能指望她們。」


    榮妃卻因佟妃想起和貴人來,嘖嘖不已:「漂漂亮亮的人,性子也好,皇上怎麽就不喜歡,這下去了江南,更沒有她什麽事了。」


    對此,嵐琪不言語,她的有所為有所不為都在心裏,到底如何看待這一切,她自己明白就好。榮妃卻喋喋不休,將宮內妃嬪數了一遍,感慨如今人丁興旺,想當年她和端嬪戰戰兢兢陪在皇帝身邊時,六宮空蕩蕩的,隻有太妃太嬪們的哀怨。


    此時又有人進來傳話,說三福晉身子不爽,請娘娘派太醫到郡王府去,榮妃不耐煩地打發了人,與嵐琪抱怨:「懷個孩子,就當自己是天王老子,天天派人來差使我這個差使我那個,她若有你家毓溪十分之一的好,我也心滿意足了。」


    嵐琪心中卻想,人無完人,她家毓溪偏偏身體不好不能多生養,果然每個人的福氣和運氣,都不同。那之後從景陽宮迴去,便惦記兒子家裏的事,畢竟他不在家,自己該多多關心,幸好毓溪持家有道,四貝勒府裏便是才失了個孩子也相安無事,總算叫人放心。


    本以為直到皇帝迴來的日子,都能清清靜靜地度過,不想三月下旬時,嵐瑛急匆匆進宮,竟是一進門就掉眼淚,拉著姐姐說:「我不要和阿靈阿一道了,姐姐快讓他休了我。」


    嵐琪當是阿靈阿在外頭尋花問柳惹怒了妹妹生氣,想勸幾句息事寧人,不料嵐瑛卻說,是皇帝到了江南,在那裏肅貪,隔著千裏震動了京師百官。原來江南雖富庶,但要仰仗朝廷庇護,豈能不多與京畿大臣往來疏通,文武百官之中鮮有幹幹淨淨的,他們家更是從中撈了不少油水,現下阿靈阿正天天在家燒書信,更四處籌款不知要補什麽空缺,嵐瑛哭著說:「他就差打我的主意,盯上那些嫁妝了。」


    「到底缺了什麽銀子,要那麽多?他做什麽了?」嵐琪聽得心驚膽戰,皇帝早年肅貪,雖然到最後不了了之,卻也把朝廷大臣們唬得夠嗆,如今隔著千裏震撼京師,顯然也是有意為之,阿靈阿他們最最洞悉皇帝的意圖,若非險峻不可避,不見得會如此緊張。


    嵐瑛恨恨:「他們家的人頭俸祿,怎麽撐得起那麽大的家宅,我早就知道他們不幹淨,明著暗著勸過幾次,他總是敷衍我,背地裏必定仗著皇親國戚的身份到處撈油水,我真是管不住他,也不想和他過了。」


    嵐琪唯有勸說:「夫妻本該同舟共濟,他有錯,你也該與他一同擔當,難道那些金銀帶來的安逸日子,你沒有過著?」


    「姐姐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若是阿靈阿真犯了事,我就要跟他一道下大牢去了。」嵐瑛可憐兮兮地看著姐姐,嵐琪算是明白了,妹妹哪兒是來跟自己鬧要和阿靈阿分的,她是來搬救兵,想從自己這裏幫一幫阿靈阿,可是她不懂這些事,唯一明白的是,皇帝對貪汙恨之入骨,皇親國戚中不少人為之付出性命,如今八福晉的阿瑪,當年也是栽在那上頭。


    「姐姐……我們該怎麽辦?」嵐瑛也不藏著掖著了,低頭扯弄著衣擺,抽抽搭搭道,「一大家子人,孩子也小,我跟著他怎麽都行,孩子們怎麽辦?」


    提起孩子,嵐琪便心軟了,將環春喚來,去翻出她的體己來,塞給妹妹道:「拿去補虧空吧,我這裏也不多,都是備著給孩子們的,但如今太後那兒承擔下溫憲的婚事,底下幾個還小這兩年用不上,你先拿去。」


    嵐瑛卻怯怯看著姐姐,惶恐不安地問:「銀子總有法兒補,我不是來跟您要錢的,我怕萬一阿靈阿犯了事,就算補了銀子也沒用的話,姐姐,我該怎麽辦?」


    嵐琪也不敷衍,正色道:「若出了事,姐姐必然保你和孩子的周全,我大抵還是有這些能耐的。可是瑛兒,你們家裏犯事的那些男人們要怎麽辦,姐姐恐怕愛莫能助,我會盡力,可實在不曉得能為你做到哪一步,你不要怨我。」


    但是這一陣肅貪的風,並沒有持續太久,相反半個多月後從江南傳來的消息,皇帝還在當地赦免了許多人的罪,結果京城裏好一陣動盪,官員們各種想法兒補缺口,到後來卻沒什麽大事。誰也不知道皇帝到底要做什麽,可他遠在江南,卻收迴不少國庫欠銀,這一遭勞民傷財的南巡,有賺不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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