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麻喇嬤嬤幾句話,叫嵐琪醍醐灌頂,果然是眼下一切曖昧不明,她才總在猜測玄燁的心思,不然必定會和皇帝說清楚,也就少了好些煩惱。


    至於皇帝為何留下這幾個孩子,照胤禵的話來說,他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可曾經這一切,玄燁主動把胤禛送去毓慶宮讓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時候玄燁對她說,是想讓兒子知道,太子沒什麽了不起。嵐琪以為,興許這一次,皇帝也是想讓這幾個孩子知道,太子沒什麽了不起,而八阿哥有沒有撞見什麽,她就不關心了。


    卸下心頭包袱,不禁眉開眼笑,嬤嬤看見她這般笑容,亦笑道:「娘娘臉上不見歲月痕跡,方才您一笑,奴婢好像還見到從前的烏常在。」


    嵐琪雙頰微紅,嗔怪嬤嬤:「你也這樣打趣我呢,我的孫兒們都能走路說話了,我都快四十了,改日帶念佟來看看您才好。」


    嬤嬤唏噓不已:「娘娘竟然要四十歲了?」


    嵐琪頷首笑:「自己也時常忘記年紀,冷不丁想起來,心裏一震顫。二十多歲那會兒,很擔心到了這個年紀會是什麽樣,真的到了,才發現一切都順其自然,果然擔心是多餘的,都把眼門前的日子過好了才是正經。」


    嬤嬤則心疼地說:「娘娘過了四十歲,內務府是不是該停牌子了?」


    「早和皇上說好了,過了四十歲就停牌子,到時候榮妃端嬪她們一道都停了。雖然她們原本就好些年不伺候皇上,可留著總是一份念想,她們可是皇上身邊最早的人。」嵐琪到底流露幾分不舍,淡淡一笑,「雖不舍時光飛逝,可想想二十多年我安然陪著皇上過來,老天爺已經很賞臉了,人要知足才好,嬤嬤您說是不是?」


    嬤嬤頷首道:「娘娘一向知足常樂。」


    嵐琪則笑:「我是想,指不定哪天有個病災,就要離皇上而去,若是後來的人裏頭能有可心的,皇上往後的日子才能有所慰藉。今日不知明日事,我操心那麽多,要能活到那時候才好。」


    「娘娘可離不得,早些年皇上失去赫舍裏皇後,那會兒還年輕,好容易熬出頭,朝廷上有許許多多的事等著他去挑戰,上又有太皇太後在,所以再痛苦也能挺過來。」嬤嬤忙握了嵐琪的手說,「可如今,您若冷不丁離了,奴婢敢保證,皇上也不能好了。愛新覺羅家都是癡兒,太宗隨宸妃娘娘去了,先帝爺隨董鄂妃去了,您可不能拋下皇上,您可是答應了主子的。」


    嵐琪心裏發緊,含笑點頭:「是是,隻怕我要先走,太皇太後還要把我打迴來。」


    那之後的日子,幾乎是嵐琪這輩子最最悠閑的幾個月,每日閑來無事,隔幾天從草原得到消息,知道皇帝太後和孩子們一切安好,她便放心。兒子和兒媳婦時不時進宮看看她,她是靜得下來的人,可女兒們正是活潑的年紀,在宮裏悶十幾天就受不了了。毓溪幾次邀請,她終於答應讓溫憲溫宸再去四哥府裏玩耍。因不是偷偷摸摸走的,八福晉得知後,也熱情地來邀請姐妹們到府裏小聚,連十四阿哥都吵著要去八哥府裏看看,嵐琪都一一答應。


    除此之外,便是將妹妹嵐瑛宣進宮裏來作陪,姐妹倆同起同臥宛若在家做姑娘一般,日子眨眼就過去,一點兒沒有因為思念皇帝而度日如年。不知不覺秋去冬來,十一月時,草原來的消息,聖駕已啟程迴京。


    這日嵐瑛自家中來,因早晨一場雪,姐姐派了轎子到宮門前接她,一路晃晃悠悠進宮,不經意掀起簾子時,一行人正從岔道口過,她往那岔路深處看去,卻見身著華麗的婦人帶著四五個宮女太監,正與一人說話。轎子一晃而過,她也沒看清楚,到了永和宮與姐姐隨便嘀咕了幾句,嵐琪讓環春去問底下的人,果然那婦人是太子妃,但太子妃和誰說話,眾人匆匆而過都沒看清楚。


    而此刻毓慶宮裏,兩位側福晉和幾位侍妾正跪在太子妃跟前,太子妃剛剛風風火火從外頭迴來,一進門不及脫下氅衣雪帽,就喝令把側福晉她們喊來,大雪天的讓她們跪在門外冰冷的地磚上,她則站在門內烤著火,氣勢逼人責罵她們:「今日是文福晉讓太子不知所蹤,可我說過,再有這樣的事,你們都要連坐受罰,要怪就怪文福晉沒照顧好太子,這兩個時辰裏好好反省。」


    太子妃深得皇帝和太後寵愛,毓慶宮裏早就是她一手的天下,側福晉昔日還奢望能擺弄這個小太子妃,幾年較量下來,早就輸得服服帖帖,就連這樣羞辱難堪的事,都不敢反抗頂嘴,原本還能指望太子幫幫她們,可如今是指望不上了。


    撂下這些女人,太子妃才解了氅衣,貼身的宮女輕聲說太子已經歇下,一路走進內殿,便見胤礽擁著毛毯歪在暖炕上,一邊椅子上掛著太監的袍子,太子妃看得眼中要冒出血一般,咬牙切齒地吩咐身邊人:「拿去燒了。」


    宮女戰戰兢兢將那衣裳捧起來,一溜煙兒地就跑了,太子妃坐到炕沿上,胤礽微微睜開眼睛,慵懶地說:「好好的袍子,燒了多浪費。」


    太子妃努力含笑:「別叫人看見了眼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本都一樣的。」太子冷笑。


    「胤礽……」太子妃受不了了,眼淚奪眶而出,「你不是答應我,再也不那麽做了嗎?」


    胤礽悽慘一笑,轉身將窗戶推開,寒風倒灌進來,讓太子妃經不住打了哆嗦,胤礽卻道:「你讓她們跪在外麵,凍死了怎麽辦?」


    太子妃應道:「自然有新人來伺候您。」一麵爬上來,將窗戶重重地關上,她冰涼的手握著同樣發冷的丈夫的手,眼神死死地看著他問,「到底怎麽了,又怎麽了,讓你失意到要這樣發泄?」


    胤礽抬手輕輕撫摸妻子的臉頰,他知道妻子對自己的心意和情意,也許這世上真隻有這一個人對自己全心全意地好,可是他卻什麽也給不了她。


    太子妃含淚:「胤礽,你怎麽了?」


    他虛弱地說:「皇阿瑪又把我的摺子駁迴了,說我根本不懂河工上的事,亂出主意。你知道麽,我每次寫摺子時,手都會發抖,不知道下一趟送迴來,又是什麽樣的訓斥。你知道嗎?朝政之上任何事,我做什麽他都不會說一個好字,哪怕我幾天幾夜熬下來,查閱古今資料,召見大臣問話,哪怕想出再好的主意,他大概都不會正眼看。在皇阿瑪眼裏,我還是個孩子……很可笑,對不對?」


    丈夫的辛苦,太子妃都知道,可她不認為太子就可以因此自暴自棄,他隻有做得更好,才能讓皇帝肯定。可是丈夫每次失意後,都會用各種奇怪的方式來發泄他心中的不滿,看似扭曲猙獰的外表下,有的隻是一顆脆弱無助的心。她也不明白,為什麽萬人之上的太子,會過得如此不堪。


    「會好起來的,這一次不成,還有下一次,皇上總有一天會肯定你,胤礽你不要泄氣,無論如何我會在你身後。」太子妃抱住了丈夫,緊緊地抱著他說,「不要再做那種事,讓皇阿瑪知道,你羞辱不到他,隻會讓他更恨你。答應我,哪怕你打我罵我來發泄,也不要再做那種事。」


    胤礽的眼眸,卻如死水,冷笑著:「他就要迴來了……」


    數日後,隨著聖駕越來越近,嵐琪悠閑的日子終於結束,宮內各處要叮囑人手打點,更是親自到寧壽宮安排一切,太後數月不在這裏,隻怕那些宮女太監懶於打掃,不能讓太後迴來看到半點塵埃,幹清宮亦如是。


    而聖駕走得慢,早有人先行迴來,皇帝和妃嬪們還未迴宮,途中發生了什麽卻已經點點滴滴在宮內傳開。意外的是,並沒有聽說皇帝身邊多了什麽新寵,好像時常伺候在他身邊的,是密貴人、袁答應還有敏常在幾人,唯一新鮮的,大概就是皇帝臨幸了幾個隨行宮女,之後帶迴來該是給個官女子的身份養在宮裏,要成為新寵,怕是不能。


    這日覺禪貴人到永和宮來拿東西,嵐琪問她敏常在的屋子是否收拾好了,兩人說話時,鍾粹宮的陳常在也奉命來取東西。嵐琪迴宮後見過她兩次,但入了冬沒怎麽見過,今日再見,瞧她身上單薄,不禁與覺禪貴人對視一眼,兩人都沒說話。


    待陳常在走後,派人到內務府問了聲,果然是短了她的用度。


    覺禪氏道:「陳常在倒也聰明,她未必沒有禦寒的衣裳,可穿得單薄些往您麵前一站,您就不會不管。如今她失了寵,端嬪娘娘又不在宮裏,難免被人欺負。」


    嵐琪悠悠笑:「的確聰明,讓我都以為是你教她的。」


    覺禪氏搖頭,滿不在意地說:「那次的事後,臣妾與她再沒有往來,也並不知道她已經被人欺負,大概她是想明白了,雖不爭,但不願活得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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