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你可滿意了。」


    「滿意?」


    毓溪眼中含淚,到底是有些忍不住,輕輕推了推胤禛的肩膀說:「我都被額娘那樣訓斥責罵,你別討厭我了,好不好?」


    「我幾時討厭你?」胤禛板著臉皺著眉,要說拌嘴他從來都講不過毓溪,但他們從前在宮裏住著時都偶爾會爭吵,現在卻越來越客氣,好久都沒有過爭執,這會兒的氣氛似曾相識,雖然誰也不願吵架,可意外得叫人覺得親切。


    毓溪在一旁坐下,終於掉了幾滴眼淚,開始說:「額娘說我越大越不懂事,做妻子不像妻子,做母親不像母親,自以為把孩子保護周全了,無形中卻讓他被所有人矚目。說我看不到你現在多辛苦多努力地為皇阿瑪辦差事,說我被慣壞了,一心一意隻為自己想,胤禛,我真的變成這樣了嗎?」


    胤禛聽得心裏直打顫,這話虧得是額娘說出口,若是哪天他忍不住了沖妻子發脾氣一股腦兒地全倒出來,他們夫妻之間的情分,是不是就要撕扯壞了?


    毓溪抹掉眼淚繼續不甘心地說:「額娘很兇地責備我,說我把孩子當藉口,做得所有事其實都是為了自己。可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你別、別哭。」胤禛不自覺就想伸出手安撫妻子,可還是有意識地放下了。


    這樣的動作毓溪看在眼裏,一想到胤禛都不願安慰自己,這才悲從中來,一時收不住眼淚,把今天被婆婆訓得發懵的委屈都宣洩出來,伏在桌上嚎啕大哭,這才把她的丈夫嚇著,胤禛摟著她的肩說:「你別這樣哭,萬一額娘明日還要找你,眼睛腫得核桃似的,怎麽出門?」


    毓溪順勢伏在了他胸前,抽噎著說:「要是額娘再找我,你跟我一道去,我今天害怕極,差點都透不過氣了。胤禛,你被額娘訓斥過嗎,簡直換了一個人。」


    胤禛笑:「額娘教訓我們兄弟姐妹一向不手軟,十三十四看到她,就跟耗子見了貓一樣。」


    毓溪卻沒心思開玩笑,而是正經臉色說:「我沒有想是為了自己,我隻是太在乎孩子,我知道這些日子來我對你不好,可你忙你的事,你喜歡上她們了,你對我又何嚐好了?」


    「這樣的話……」胤禛皺了眉頭,「你也對額娘說了。」


    毓溪抿著嘴,顫顫點頭:「我忍不住,跟額娘頂嘴了。」


    胤禛有些緊張:「你都說什麽了?」


    毓溪怯然:「差不多這些話。」


    夫妻倆靜了須臾,毓溪收斂了淚容問丈夫:「我冒犯額娘了是嗎,可額娘卻讓我說個痛快,我在宮裏把什麽話都說了。我說我討厭你去她們的房裏,我討厭你一看到孩子就束手無策好像誰欠了你的樣子,我討厭你假正經忙得日理萬機似的把家裏大小都撂下,我還討厭三福晉,討厭皇親裏那些嘴碎的婆娘……」


    她漸漸說著漸漸激動,但也慢慢平靜,情緒大起大落,將胸前壓抑的鬱悶都吐了出來,渾身雖輕鬆,卻散了架似的無力,最終舒口氣道:「額娘說,三歲定終生,她當年看到我的時候,是個活潑調皮的小丫頭,也許我骨子裏就不是愛穩重端莊的人,但這兩年我連裝也裝不像了。」


    胤禛神情舒緩下,似安了心的,將妻子的手握在掌心,彼此溫暖著,溫和地說:「我也是,裝得像個大人,想麵麵俱到做到最好,可已經裝也裝不像了。」


    毓溪探過腦袋看丈夫,自己臉上還有淚痕,卻道:「你可別哭啊。」


    胤禛沒好氣地瞪她,口中卻道:「那日大皇兄帶兵迴城,我讓他在城門前卸甲進城,大皇兄看我的眼神,是我這輩子從未見過的。那一刻我心裏很慌,可不知為什麽又覺得很得意,那種感覺真奇怪,哪怕從前念書騎射贏過他們,也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是不是你偶爾想和我說說,我眼裏卻隻有弘暉?」毓溪愧疚地說,「額娘就這樣說我,她說我沒見得把弘暉照顧得如何好,可卻把你丟了。額娘說端莊穩重是做給外人看的,對著你還裝什麽裝,裝過頭了什麽都不像,妻子做不好,母親也做不好,還要埋怨是你的錯。」


    「額娘訓我的話也不少,她不是針對你,是我們雖然為人父母,卻還是從前小孩子的脾氣。」胤禛冷靜地說,「直到那天大皇兄看我的眼神,才讓我明白,一切都不一樣了。」


    毓溪點頭,再要開口時,外頭響起丫鬟的聲音說:「宋格格身體不適,請四阿哥過去看看,讓給找個大夫呢。」


    胤禛不耐煩地說:「等一下。」


    毓溪臉上也不好看,別過臉說:「她們如今都敢挑釁我了。莫說我不心疼弘昐,弘昐身體一直不好,他額娘卻偏偏在昨天找你,本來我滿腔熱情要好好照顧你,結果你頭也不迴地跑了。現在宋格格又來拉你了,四阿哥,您倒是去呀。」


    胤禛虎著臉:「剛才不是還好好的。」


    毓溪卻道:「一家之中,妻為主妾為奴,奴才敢挑釁主子,誰給的膽兒?」說著轉來霸氣地瞪著丈夫說,「我之前那樣打她,也未必長了主母的氣勢,你看她還是敢來膈應我,說到底她們能不能敬我,看你怎麽做嘍?」


    「我怎麽做?」明明都板著臉,可胤禛心裏卻一點兒不憋著,毓溪本該是這樣的人,反而之前總是搬出大道理要他如何如何時,才讓他無所適從,此刻不禁笑,「自然你要我怎麽做,我就怎麽做。」


    毓溪見他說得認真,便起身道:「她不舒服,我該去瞧瞧,可用不著你出麵。一整天累了,好好歇著才是,我去去就迴。」


    胤禛點頭,毓溪又說:「但她們畢竟是為你生兒育女的人,我不會攔著你對她們好,可我們之間,她們不可以插進來。今天我也對額娘說了,我從來就沒放開懷抱看待她們,從前是,將來也是。我知道,你將來還會再納側福晉收侍妾,我是沒法兒真心對她們好的。」


    毓溪說著這些話,隻見丈夫半不正經地隻管點頭,她不免嬌嗔:「實在討厭。」


    這樣的字眼,這兩年早就從他們的生活裏消失,兩人過得像掛名夫妻一般,每天說不過幾句話,還都是客客氣氣的。今天被婆婆責備她裝過頭時,毓溪還覺得委屈,可想了一下午,的確不知不覺把對付外人的嘴臉,也用來對待丈夫。心裏越討厭他對妾室好,就越想裝出賢惠端莊的模樣,想著自己不能和妾室一樣,硬是要在丈夫心裏留下最美好的模樣,卻忘了胤禛當初認識且喜歡上的烏拉那拉毓溪,不是那樣的。


    那之後幾天,夫妻倆的關係得以緩和,毓溪一直很努力想要做好,可不知不覺努力錯了方向,反而和丈夫漸行漸遠,她的心是正的,路卻走歪了,而那一天除了被婆婆劈頭蓋臉地責備外,最震撼她的話,她並沒有對胤禛說。


    婆媳倆關起門來,說了絕不能讓外人聽見的話,婆婆問她心裏的抱負是什麽,問她肩上背負了孝懿皇後怎樣的期許,雖然沒有明言那些話,可婆婆卻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她身體孱弱本不能生養,上天既然把弘暉賜給她,她隻要懷著感恩的心享受天倫之樂就好,不要把想要實現理想的包袱壓在孩子的身上。她若想陪著丈夫走到那一步,子嗣雖然重要,卻絕不是關鍵所在,若是像赫舍裏皇後那樣留下子嗣,自身卻香消玉殞,不能陪心愛的人走到最後,還談什麽理想抱負。


    毓溪迴來想了一下午,到底是孩子重要還是丈夫重要,她難以取捨,可是她不知不覺卻為了孩子,把丈夫丟下了。而明明丟下了,又指望弘暉能作為她陪伴丈夫一輩子,並陪他將來走到那一步的資本。正如婆婆所說,她看似一心一意對孩子好,說到底,是怕孩子有閃失,不能圓了自己未來的夢想。


    從走錯的路折迴來,必然要多花費一番功夫,嵐琪對毓溪說,隻要能走迴正道,再辛苦也值得了,就怕半途而廢又跑迴錯路上去,再走錯一次,可未必有勇氣能麵對現實再折迴來。


    有了母親開導扶持,四阿哥府裏漸漸雲開霧散,小兩口找迴昔日的甜蜜,嵐琪在宮中聽得一二,滿心安慰之餘,明白將來還有風浪波折等待他們,他們若能一起麵對,才能相伴到最後。


    轉眼入了三月,春暖花開的季節,皇帝下旨冊封諸位皇子,大阿哥與三阿哥分別冊封為直郡王和誠郡王,大阿哥年紀輕輕屢立戰功,得郡王之位無可厚非,倒是三阿哥引來一番爭議。但救駕的功勞給了他很大的助益,皇帝更屢屢在朝臣親貴麵前感慨三阿哥救了他的事,皇帝如此態度,給了個郡王似乎也合情合理。餘下諸位成年離宮的阿哥,則都冊封為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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