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玄燁,嵐琪心裏越來越沉重,轉身小心剪了燭芯,而後到一旁端來參茶,遞給他說:「還溫熱的,皇上喝兩口清清心,這參茶太醫院另添了藥材,不會旺火。」


    玄燁很不耐煩,別過臉去說:「你就是拿寒九天的雪水來給朕喝,也滅不了朕心頭的火。」


    嵐琪知道他在鬧脾氣,遇見這事兒誰不煩,早些年他就為了怎麽做父親煩,前陣子才驕傲地對自己說他有些門道了,這冷不丁地就死了一個。雖然是十一阿哥自己貪玩是死於意外,可裏頭牽扯太多的人,太子偏偏要在那裏徘徊,前後讓兄弟們都撞見,現下八阿哥九阿哥說起這些事,玄燁說他聽著,那倆孩子就好像在問皇帝:「皇阿瑪,會不會是太子的錯?」


    雖然那倆孩子沒有這樣說,可皇帝被自己的心魔所縛,太子之前不為人知的斑斑劣跡,讓他已經無法正視太子的行為,信任就是這樣一點一滴消失,父子之間細微的裂痕早已寬闊如河川。


    嵐琪把茶放迴去,又坐在原處不說話,玄燁歪著身子背對著她,好半天搖了搖手說:「你怎麽不說話,也不過來,明知道我不高興,有什麽也不是沖你來的。」


    「臣妾以為您會想冷靜一會子。」


    「朕再冷靜,就心死了。」玄燁的手不安撫地搖晃著,嵐琪幾步上前捧在懷裏,他才不動了,而後說,「朕要知道還不容易?可是朕看透了太子,能有什麽好結果,管他那一晚在那裏做什麽,他要做死,朕攔不住。」


    嵐琪神情緊繃,鄭重地勸:「皇上別說這樣的話,興許真的什麽事兒都沒呢,八阿哥九阿哥也沒說什麽呀。」


    玄燁不耐煩地說:「他們一個個自以為聰明的臉,你是沒看見,還嫩著呢,就以為自己多能耐了,朝廷大員跟朕扯謊都要掂量著,他們到底哪兒來的底氣,朕在他們眼裏,還是不是父親是不是君主?」


    「行了行了,越說越不對了。」嵐琪竟板了臉出聲製止玄燁,「要是不能好好睡覺的,皇上迴幹清宮去吧。」


    玄燁倏然轉身瞪著她,臉上那惱怒的模樣直叫人看著心疼,嵐琪唯有笑:「您想聽臣妾的心裏話,先恕臣妾失言的罪過,不然臣妾說了您又要生氣,人家才不幹呢。」


    玄燁哪裏會與她生氣,在她身邊就是卸下一切偽裝和包袱,這會兒已經起身坐好,指了指桌上的茶,嵐琪端來給他,看他好好喝著茶,才繼續道:「倒不如,皇上依舊專心治理朝綱,您管您創下盛世偉業,孩子們都大了,是成才出息還是庸碌無為,他們該自己為自己負責,您有那麽多皇子皇孫,還怕江山後繼無人?」


    皇帝端著茶碗,倏然抬頭看向眼前的人,這話裏頭層層疊疊的意思,追究起來,論她大逆不道的罪過都成。可是嵐琪不慌不忙,鎮定地說:「不然還能怎麽樣呢,為了他們的事,您天天晚上來犯愁發脾氣,弄得大家都不安生嗎?」


    玄燁把茶碗塞給她,嵐琪轉身去放的功夫,人家在背後說:「難道往後就不管他們了?」


    嵐琪沒轉過身,垂首道:「您看著就是了,管?管得過來嗎?他們都是大人了,該自己管自己。總之江山社稷在這裏,賢者居上。」


    背後傳來話:「你從來不對朕說這樣的話,今天突然一說,就說到根本裏去了。」


    嵐琪轉身,見玄燁麵色平和,不怒不嗔,心下安定,走到麵前說:「可照您現在這模樣,皇帝當得越來越好,八方來朝四海臣服,大臣們再也不敢小覷您的威嚴,卻被家裏毛頭小子們氣得不知所措,算起來,是您沒當好皇帝,還是沒當好父親?」


    玄燁要她坐到身邊,嵐琪接著說:「皇上放開包袱吧,您做您的皇帝,他們做他們的臣子,所謂的父親,對著小娃娃們才是,現在你們可是君臣了,分不清狀況的是他們,不是您。」


    玄燁臉色沉沉,悶了半晌說:「你說的有道理,可是朕總想兩者兼顧。」


    嵐琪卻笑:「臣妾是一心一意顧著您,而後才想胤禛胤禵的。」


    皇帝微微有笑意,故意不信她:「可你這一次,還不是為了胤禛周全?」


    嵐琪笑道:「那是事情沒發展到要讓臣妾選擇立場的時候。」


    「朕信你,朕也信胤禛。」玄燁長舒一口氣,「朕想好了,哪怕讓太子再感激胤禛一迴,不管那天晚上他到底是一個人在那裏,還是和別的什麽人一起,又或是做了什麽,這一次,朕信胤禛,給他一個麵子。也不叫他,白白被太子卷進來。」


    嵐琪感激玄燁,更道:「但願他們能好好理解皇上的心意,別想錯了您的用心。」


    那一晚,總算把十一阿哥的死做了了結,玄燁之前已和兒子們說好,隔天他散了朝就到翊坤宮,讓九阿哥自己給宜妃一個交代,從今往後就再也不許提起十一阿哥的死,若不然他們母子都要為此付出代價。


    而這一邊,隔天一早嵐琪就派人找四阿哥進宮,一等前頭散了朝,他就進來請安,嵐琪讓環春守在外麵,別叫公主和閑雜人靠近,這邊與胤禛在屋子裏,不該說的隻字未提,該說的話則都細細告訴了兒子,胤禛聽得一臉沉重,半晌才開口:「就是因為這樣沒了性命,十一弟太胡鬧,實在太胡鬧了。」


    嵐琪知道他心裏想到了胤祚,不禁胸口一陣劇痛,可好好按捺下,正色與兒子說:「額娘有句話要叮囑你,對你對弟弟們都一樣,這次對你說了,就不會再提。」


    胤禛恭敬地聽著,嵐琪輕輕一嘆:「二十多年了,你皇阿瑪還願意聽額娘說話,還願意把什麽話都對額娘講,是因為額娘從不曾背叛他欺騙他。胤禛,額娘永遠不想也不會欺騙你皇阿瑪,所以你有什麽事,也不要欺騙我,不要讓額娘為你背負謊言。往後不論遇到什麽事,都不要利用額娘對你的信任,更不能利用皇阿瑪對額娘的信任。信任經不起一點點折損,太子如今和皇阿瑪什麽關係,你也看到了,他為什麽如此恐懼不被信任?你也該反省。」


    胤禛神情嚴肅,眼神緊緊地盯著母親,顯然他需要好好想一想母親的話,冷不丁這一頓說,好像自己做了什麽利用母親或是撒謊的事,但稍稍冷靜想一想,額娘隻是在為將來打算。


    嵐琪繼續道:「額娘隻有行得正坐得直,才能做你們兄弟最大的依靠,所以一旦有一天你們破壞了額娘在皇阿瑪心中的位置,那你們也就會失去額娘這個依靠。這一切都在你們自己身上,縱然額娘期盼你們能獨立自強,可皇室朝堂不是能獨善其身的地方,所以咱們母子之間,絕不能有那樣的事。」


    胤禛心中漸漸開朗,一時感慨激動,屈膝道:「額娘的話,兒子都會記在心裏。」


    嵐琪莫名心酸,眼中微微濕潤,望著胤禛說:「不要害怕做錯了事,你的父親是皇帝,隻要不是作奸犯科害人性命,因為能力不夠而做錯的事並不可怕,隻要你肯麵對,皇阿瑪什麽都能原諒。所以別扯謊別騙人,你可以不能幹,但不能不坦蕩,記著了嗎?」


    她上前攙扶起胤禛來,兒子早就高大得足以做她的依靠,可身軀再如何高大,也藏不住他作為孩子的弱小,這就是世上最奇怪的事之一,哪怕為娘手無縛雞之力,也會是孩子內心最強大的支撐。那晚玄燁感慨一聲太子無母,便道盡了他們父子之間悲劇的源頭。


    胤禛皺了皺眉,輕聲說「額娘,皇阿瑪和太子這樣,將來要怎麽……」


    「不要亂想。」嵐琪伸手抵住兒子的嘴,溫婉地笑著,「你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咱們順其自然,拋下皇額娘給你的包袱,背負得太沉重,可就走不遠了。胤禛,你要看清楚了,這江山,是你皇阿瑪一人的。」


    兒子一個激靈,仿佛醍醐灌頂,臉上有了笑意,沖嵐琪欣然道:「兒子懂了。」


    這邊廂,皇帝駕臨翊坤宮,九阿哥從書房退下來,迴來時皇帝已經在宜妃屋子裏,他杵在門外一時不想進來,隻等梁公公再三來請,他才跨門進來。


    榻上的宜妃孱弱無力,這些日子她糾纏皇帝,何曾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再搏,哪怕她不是一個好母親,甚至對孩子們並沒有盡心撫養,可骨肉就是骨肉,自己的孩子死的莫名其妙,她的性子脾氣,不求一個說法,怎能安生。加之這十幾二十年的幽怨積壓在心裏,真是趁此機會都發作出來了。


    此刻見胤禟進門,宜妃虛弱地說:「皇上把胤禟找來做什麽?」


    玄燁則道:「你不是要一個交代,讓胤禟告訴你,到底發生了什麽,原本你若不糾纏朕,朕也不想來傷害你。」


    宜妃怔怔,不明白皇帝意思,卻見兒子跪了下來,木雕似的人說著冷冰冰的話,一字字戳進她的心裏,她怎會想到,是兄弟之間一場玩鬧,就葬送了幼子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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