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閑話?」太子顯然不悅,念妻子年輕,並未動怒,隻是負手而立,口中笑道,「你年紀小小,人情世故卻看得極深,可你是不是太多慮,我們兄弟幾個一道長大,彼此都知道脾性,他們既然邀我同往,豈會覺得礙手礙腳。」


    太子妃漠然一笑,平和地對丈夫說:「大阿哥離宮數年,三阿哥四阿哥也搬出去一年有餘,太子深居宮中怎知世間險惡,外頭花花世界一浸染,心思念頭可就要變了。太子可以不信臣妾,但臣妾相信,去過一兩迴,將來您自己就不愛去了。」


    「這樣的話,往後你還是少說為妙,外人聽去或皇阿瑪聽去,便是你挑唆我們兄弟不和,你身為兄嫂如此行徑,恐叫人寒心,太子妃的尊貴穩重何在?」太子心生怨懟,懶得再與妻子廢話,索性叫來側福晉,問她拿了那一對富貴雙喜的流蘇,好送給三福晉。


    太子既離,側福晉不願在太子妃跟前紮眼,可太子妃卻喊住她,另將文福晉也叫來,高高端坐上首,疾言厲色地叮囑她們:「不要輕易與阿哥福晉們走得親近,更不能為了博寵一味順應太子的心意,你我陪在太子身邊,要緊的是扶持太子經歷朝廷大事,學得一身治國齊天下的本事,豈能每日懶散閑逸,虛度光陰?若是叫我聽見你們哄騙太子安於享樂,定不輕饒。」


    側福晉二十來歲了,文福晉也比太子妃年長,卻叫一個十三歲的丫頭訓得灰頭土臉,兩人退出來後都悶了半晌不說話,側福晉好容易緩過一口氣,文福晉卻又湊過來冷幽幽地笑著:「我這種蝦兵蟹將,姐姐往後還是不要放在心上,叫我說太子妃又如何,她坐得上去也拉得下來,先帝爺還廢了原配呢,太子妃換人有什麽稀奇的。姐姐且努力一把,妹妹我泡了好茶,等看您的好戲。」


    側福晉惡狠狠地瞪著她,文福晉卻哼笑一聲揚長而去,攪得她心裏直犯噁心,心知堂妹故意挑唆,可即便堂妹不挑唆,她也有幾分受夠了太子妃,剛剛進門不過六七天的黃毛丫頭,竟一副要把她們治理服帖的架勢。但一麵想著,心底又冷笑,太子妃這架勢,恐怕不能長久,宮裏人先頭還圖個熱鬧,新鮮來了個如此穩重的太子妃,可再過些日子,她這副嘴臉就該討人厭,恐怕不用自己費心做什麽,她就能先失盡人心,太子今日的怒意,就是最好的證明。


    正這樣想著,見宮人從太子妃殿內出來,她不好在門前久留,便帶著宮女慢慢往迴走,可那些人腳程快過她,不等她到自己屋子裏,就見宮人們牽著皇長孫抱了弘晳,將兩個小阿哥從她屋子裏帶出來。側福晉心頭一陣發慌,隻見一人上前對她俯身道:「側福晉,太子妃娘娘讓奴才們將小阿哥們帶去她屋子裏,讓奴才知會側福晉,從今往後小阿哥們的起居,就不必您操心了。」


    側福晉瞪大了眼睛,可那奴才打了千兒就起身離了,這一撥人都是皇帝為了迎接太子妃,新安置來毓慶宮的人,對側福晉都談不上什麽老臉或情分,一個個都跟他們主子一樣,刻板無情,幾句話幾乎讓側福晉嘔出血來,雖然她早就擔心太子妃會不會搶走她的孩子,可這是不是太快了,太子妃難道不想自己生養了?


    「你們……」側福晉要追過去,卻被身旁宮女拉住勸,「您去了隻會挨太子妃娘娘的說,這事兒您得跟太子商量。」


    側福晉眼眶含淚,唇齒顫抖,胸前起起伏伏大口透著氣,憋出一句:「他也不會幫我。」


    對頭文福晉還沒迴自己屋子,遠遠瞧見這些事,想到自己一雙可憐的女兒,不禁深深出了口惡氣似的,對身旁人道:「咱們往後,麵上順著太子妃,背地裏哄著太子高興就好,讓她們倆折騰去,這可有得鬧了。」


    雖說毓慶宮的事一向叫宮裏人避諱,不敢如其他是非那般嚼舌根子,但如今毓慶宮裏人越來越多,太子又漸漸年長不再需要長輩過分的保護,毓慶宮裏的事或多或少會流傳出一些。譬如太子妃將兩個皇孫抱去自己撫養的事兒,說話間就傳了出來,宮裏人不敢熱鬧議論,背地裏卻都倒吸一口冷氣,暗嘆皇帝到底給太子選了怎麽厲害的角色,不過十三歲的小丫頭而已。


    那之後玄燁來過幾趟永和宮,嵐琪見他不提,自己也不願多嘴,太後則似乎要給後宮做個榜樣,同樣閉口不談東宮之事,妃嬪們見如此光景,更加不敢胡亂議論。等嵐琪嘴裏提起這件事時,是來阿哥所探望蘇麻喇嬤嬤,老嬤嬤這兩年精神越發矍鑠,說起話來氣息十足,讓她很安心。


    那日是太後賞賜藥酒,讓嵐琪帶來給嬤嬤,夏日雷雨不斷,恐嬤嬤犯了風濕痛,讓她每日小飲一杯強健筋骨,嬤嬤卻讓宮女另拿來兩壇酒,笑悠悠道:「太子妃前幾日給奴婢送來的,大概太後這些,也是太子妃進獻的吧。」


    嵐琪很訝異,酒罈的確一模一樣,太後沒告訴嵐琪這酒打哪兒來的,本也不是什麽大事,說不說都無所謂,可沒想到酒卻是從太子妃手裏來,而太後一向沒有風濕的毛病,這才讓她拿來給嬤嬤。


    「興許是太子妃娘娘有心眷顧奴婢,可不能不敬太後,縱然太後娘娘沒有風濕的症候,也一併孝敬到位了,本來人老了就容易腰腿疼痛。」嬤嬤笑著,讓宮女們將酒罈收拾下去,輕聲道,「娘娘,咱們這位太子妃,很厲害吧。」


    嵐琪往外頭望了一眼,見門口是環春守著,便放下戒備,對嬤嬤頷首道:「很厲害,皇上挑人眼睛很毒,我知道皇上早年就選中了這一位,恐怕不至於幼年就看出將來有這份氣度,但顯然叮囑過瓜爾佳氏的人,要好生教養。」


    「四福晉也是自幼調教的。」蘇麻喇嬤嬤意味深長地一笑,「可她比不得我們四福晉,太子妃這樣的人,隻能擺著看不能親近,可她是太子的妻子,太子若不能親近自己的妻子,這夫妻情分,可就不樂觀了。」


    嵐琪淡淡一笑:「毓慶宮的事兒,可不該我操心的。」


    嬤嬤則道:「這是自然,但毓慶宮可以為鑑,家和萬事興,娘娘雖一向不願幹涉四阿哥府裏的事,可您也要為四阿哥和福晉把握好方向,偶爾從中調諧。年輕人易衝動,分不清狀況時,就指望娘娘了。」


    嵐琪點頭:「我心裏有分寸,毓溪那孩子果然是自幼經過教養如何做一家主母的,她比我強,是硬得起心腸的人,如今漸漸顯露出來,我反而安心了。但求她不要過分在乎自己的地位和胤禛的愛意,卻反而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嬤嬤您要知道,一旦胤禛心裏沒了她,我怎麽做都無用,將來如何都在她自己手裏。」


    嬤嬤卻安撫嵐琪:「咱們四福晉可沒得挑,娘娘且安心。」


    之後兩人說些家常話,待嵐琪要離去,瞧著阿哥所裏的光景,不禁問:「您這兒,是不是少了什麽人?」


    嬤嬤贊她心思細膩,笑著說:「就是今早的事,皇上的旨意,說是王常在臨盆在即,啟祥宮裏人手不夠,要指派幾個能幹的人去伺候王常在,再有給十五阿哥添加幾個人手,內務府一時調不出好人來,就在我這兒求了幾個去。」


    嵐琪皺眉:「皇上的意思?」


    「想來該是王常在的意思,估摸著皇上不過順口應了,具體怎麽迴事未必知道。而內務府的人都看人下菜碟,王常在如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幾個宮女太監還不容易。」嬤嬤氣定神閑地挽著嵐琪道,「娘娘何必管呢,這種事您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早晚她把自己的氣數耗光了。」


    嵐琪冷笑:「皇上還不願她氣數耗盡呢,好容易養出一個寵妃來暖著江南的心,沒了她再從頭來一遍,皇上也煩吶。」


    「近些年皇上身邊多是漢家女子,生兒育女的也都是他們。」嬤嬤蒼老的眼中滿是深意,扶著嵐琪緩緩走出去,與她道,「漢家女子生養的皇子公主,也就那樣了,恐怕暖著江南的心還是其次,與她們親近就算生養也沒有後顧之憂,平妃娘娘就是前車之鑑,您說是不是?」


    這句話,卻說得嵐琪心中忽然敞亮,努力壓下心裏那個絕不能說出口的念頭,含笑道:「嬤嬤的話,我記著了。」


    嵐琪離了阿哥所後,讓轎子徑直往王官女子的院落去,王常在那兒眾星捧月伺候她預備分娩,同樣是孕婦,王官女子這裏卻冷冷清清。未免樹大招風,嵐琪一直沒有明著優待有孕的小王氏,但暗下讓梁總管派人照顧,也時常讓環春來看望她,比起啟祥宮那位的張揚,這一位安安靜靜宛若不存在似的,嵐琪好些日子沒見她,今日再見,不禁笑問:「你是不是長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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