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春捧來常衫要為主子替換,聽見這句,便笑道:「王常在不知好歹,怎是萬歲爺的錯,娘娘這樣埋怨萬歲爺很不公平,不過是仗著萬歲爺疼您,您又欺負人。」


    嵐琪睨她,微微撅嘴道:「你們總是向著他,他可是皇帝,我敢欺負他?」


    說話時,已起身換下出門的衣裳,才想喝一碗蓮子羹歇口氣,底下宮女稟告說溫宸公主病了,嵐琪頓時拋開那些煩惱瑣事,直奔小女兒屋子裏去。


    女兒正發燒,渾身像個小火爐,嵐琪擔心她是不是要出痘疹,若是那樣宮內就要避痘十二日,趕在她哥哥婚禮前,總算是好事。但是出痘可急可緩,可以平穩度過也能極其兇險,在太醫趕來為公主診斷之前,嵐琪害怕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幸好女兒隻是普通的風寒發燒,現下深秋時節,大太陽底下奔跑還是會冒汗,迴頭又在陰涼地裏吹著風,一熱一冷若不及時更換衣裳,寒氣侵入身體,公主小小的身子骨怎麽承受得了。


    孩子一生病,嵐琪所有的心思都不在別處了,隻願時時刻刻都陪在女兒身邊,溫宸的性子越來越比小時候溫柔體貼,不像她姐姐若是生病必然折騰死一屋子的人,小女兒安安靜靜地窩在母親懷裏,吃藥雖怕苦,也含淚一口口咽下去,叫嵐琪心疼不行。


    消息傳到幹清宮時,王常在正站在書案旁為皇帝磨墨,她從寧壽宮被接來後,皇帝安撫了幾句便讓她隨意,她沒有受到責怪,皇帝也沒小題大做,隻是埋頭在那摺子堆的小山裏,而她在一旁磨墨、端茶遞水,兩處相安太平無事。也是因此,王常在明明知道自己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恩寵」,但皇帝待她的確還不錯。


    但此刻,皇上一聽說溫宸公主病了,撂下手裏的東西便起身,嘴裏吩咐著「備輦」,身影一晃就從王常在眼前過,眨眼功夫她就被一個人撂下了。自然很快就有底下太監來請她離開,書房重地她不適合獨自留下,但剛才皇帝著急走,生生把她給忘記了。


    王常在退到門前時,聖駕已經走遠,她隨口問門邊的太監:「公主的病可要緊?」


    眾人尚不知永和宮裏的光景,一問三不知,王常在不好怪他們,卻想起袁答應那個養在阿哥所裏的女兒,便說要去阿哥所一趟,宮人勸說那裏不能隨意出入,王常在心裏不樂意,竟道:「皇上方才應許我了。」


    這邊廂,小公主剛剛一陣抽搐,把吃的藥全吐了,弄得嵐琪一身穢物,她不得不退迴自己的寢殿換衣裳,可等她洗漱幹淨再出來時,卻看到院子裏侍立幹清宮的人,再進女兒的屋子,就聽玄燁溫和地說著:「等小宸兒好了,阿瑪送一對小兔子給你養,還有你喜歡的小狗也養。」


    小女兒嬌滴滴地嗚嗚咽咽:「額娘不讓,額娘嫌髒。」


    玄燁笑著親親她,那語氣溫柔得叫人心也要化了:「阿瑪讓你養,額娘說了不算的,小宸兒那麽乖,你要天上的星星阿瑪也給你摘。」


    女兒歡喜得咧開嘴笑,伸手要阿瑪抱抱,玄燁便將她抱起來放在懷裏,嵐琪跟上來拿起被子為女兒攏上,玄燁抬頭看她說:「皇祖母常說,孩子要長大要脫胎換骨,都會病一場,熬過去就好了,你放心,朕在呢。」


    嵐琪眼圈兒微紅,點了點頭沒說話,剛才換衣裳時壓根兒沒聽見聖駕到的動靜,出門見到幹清宮的人,才曉得他來了,說是得到消息就撂下所有事跑來永和宮,進門也直奔公主的屋子,一刻都沒耽擱。


    但女兒隻是普通的發燒而已,嵐琪自己都沒那麽緊張,玄燁卻緊張得什麽似的,對於做娘的她而言,還有比這個更暖心的嗎?宮裏那麽多的阿哥公主,他把他們的孩子,如珠似寶地放在眼睛裏。


    小宸兒很快就睡著了,躲在阿瑪的懷裏似乎覺得十分安穩,又或是藥物起效,小小的身子不再發抖抽搐,額頭上也不那麽炙熱燙手,麵上潮紅淡了幾分,嵐琪便舒口氣,勸玄燁:「


    皇上迴去吧,女兒沒事了,臣妾能照顧好她,朝廷上還有許多事等著您呢。」


    玄燁卻捨不得放下手裏的孩子,吻了宸兒嬌嫩的臉頰說:「朝廷有無數的大臣,可女兒和你,隻有朕一人。」


    嵐琪不再勸說,她曉得,玄燁幼年患病被遷出紫禁城的記憶,至今是他心頭的痛,他一向願意給孩子更多的愛,隻是實在顧不過來。


    兩人依偎著坐在一起,小公主在阿瑪懷裏安穩地唿唿大睡,聽著唿吸聲就知道病情穩定了,嵐琪早就在心裏舒口氣,可皇帝卻不安,又把太醫找來診治一番,聽說公主已經退燒許多,才緩和臉上緊繃的神情。


    這一鬧,已是夕陽西下,梁公公說幾位大臣領了牌子在幹清宮等著覲見,玄燁抱怨一聲他們真會挑時候,嵐琪含笑挽著他送到門口說:「閨女的病是小打小鬧的,您這樣盡心,難道要把對某一位的事兒,也來對付臣妾不成?那些大臣可沒有慈父之心,隻會惡意揣測,唯恐天下不亂。」


    玄燁嘆口氣,順著道:「昨晚的事,是朕疏忽了,朕原想她們能在幹清宮門外大吵一架,可朕忘記了昨晚翻的是敏常在的牌子,還以為是袁答應。」


    「杏兒如今的性子,怎麽吵得起來。」嵐琪苦笑,又小提醒,「皇上盡快去向太後娘娘解釋才好,太後娘娘今天臉色都白了,臣妾從未見她如此生氣過。」


    玄燁笑道:「這是自然,但隻有這樣,一切看起來才像是真的。」


    嵐琪很想問他到底要做什麽,但欲言又止,隻問問一笑:「臣妾會為您周全。」


    兩人心意相通,玄燁安心地離了永和宮,之後還派梁公公來了兩迴問女兒好不好,而嵐琪則惦記皇帝幾時去寧壽宮向太後解釋,直到過了晚膳時分聽說他去請安,才終於放心。


    夜裏胤禛來探望妹妹,像模像樣地哄她吃藥,嵐琪含笑坐在一旁看,不久環春進來,朝主子使眼色示意她出去一下,嵐琪便叮囑胤禛照顧妹妹,便隨環春到外頭來。


    主僕倆立在廊下,環春輕聲道:「蘇麻喇嬤嬤傳話來,說今天王常在去阿哥所坐了大半天,一直逗著袁答應的公主玩,嬤嬤幹預過,王常在說是皇上應允了的,嬤嬤也不好轟她走。但若去問皇上到底有沒有這迴事,又不方便,隻好派人來與您說,阿哥們漸漸長大了,三阿哥和四阿哥迴頭還要住過去,妃嬪不宜再隨便出入阿哥所,隨口應允的不作數,要整頓一下那裏出入的規矩才好。」


    嵐琪念念有詞:「若非袁答應當初作梗,以她的恩寵未必不能有孩子,這麽一年一年的耗下去,不知幾時是個頭。她在這宮裏孤零零的,皇上對她如何她心知肚明,若能有一男半女承歡膝下,自然是最好的。」


    環春輕聲道:「可王常在熬到幾時才能自己撫養孩子。」


    「杏兒就是個先例,再者啟祥宮有主位,如今僖嬪對她言聽計從,麵上幫她養著,私底下她自己照顧也不是不可以。」嵐琪目色清冷,不覺苦笑,「她到底是聰明人,皇上利用她,她就好好被皇上利用,反過來不知不覺地向皇上索取些什麽,隻要天下太平,皇上能給她的,自然會盡量滿足。」


    環春皺眉頭:「娘娘說的,是孩子?」


    嵐琪嗬氣:「誰知道呢?」


    四五日後,溫宸公主身體康復,又有了活蹦亂跳的精神,在寧壽宮給皇祖母請安時,太後心疼地摟著說:「幾日不見長大了許多,她們怎麽長得那麽快,我一直記得溫憲還是奶娃娃時尿了我一身的事,可是連溫宸都這麽大了。」


    彼時榮妃和嵐琪都在,太後便說笑:「你們也快有人喊祖母了,等孩子們進了門,開枝散葉,不過是眨眼的功夫。」


    榮妃樂嗬嗬地陪著說了許多話,嵐琪在一旁心中不是滋味,往後也會是這樣的光景,若等五阿哥七阿哥他們也成了親,三五年後妯娌之間都有了孩子,唯獨四福晉無所出,並非嵐琪不在乎就能什麽事也沒有,孩子本身會承受各方來的壓力,而她的開導,也很容易被誤會成是催促和嫌棄,到那時候,做什麽都顯得多餘。


    與布姐姐私底下說起來,布貴人安撫她:「兒孫自有兒孫福,將來四阿哥總會有妾室,若能和睦相處,她們生的孩子也一樣,毓溪不像想不開的人,到時候她自然就會明白,何況未必不能生的,且等婚後過兩年再說不遲。」


    嵐琪也非太焦慮,隻是存在心裏難受,想找人說說,一麵又提起阿哥所出入的規矩是不是改再嚴謹一些,布貴人道:「戴妹妹和萬常在她們,豈不是也要跟著受約束了?」


    嵐琪嘆:「我就是矛盾這個,一直沒給嬤嬤答覆。」


    此時綠珠咋咋唿唿地跑進來,眼睛瞪得大大地說:「主子,了不得了,毓慶宮裏死了個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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