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驚醒的人十分脆弱,玄燁心都要碎了,伸手想抱起她的身子安撫,可才一挪動嵐琪就吃痛呻吟,果然她的腰傷得不輕,稍稍挪動都痛得撕心裂肺,她一向怕痛,當初被太皇太後鞭打後,不是因為傷心哭,而是因為疼痛天天哭,這會子瞧她眼角垂著淚,玄燁溫柔地問:「太疼了是不是?沒用的東西,叫你平時練練太極非不肯,就這麽撲一下把腰閃了。」


    榻上的人緩過神,也顧不得自己睡容狼狽外加滿麵清淚,玄燁不嫌她,她也懶得嫌棄自己了,可聽見人家這樣說,仗著夢裏的恐懼還驚魂未定,伸手握拳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軟乎乎地說著:「別欺負人。」


    玄燁隻想哄她高興,笑著道:「這會子最老實,什麽也做不成了,還不好好哄著朕高興,不想讓我多陪陪你?」


    她眼裏還有淚,拳頭鬆開扯住了衣袖,依依不捨地說:「今晚不要走,我害怕……」


    端著妃嬪的尊貴和本分,再有六宮那麽多女人要顧及,嵐琪已經好些年不開口留夜了,皇帝偶爾特地跑去永和宮用個膳歇個覺,總是來去匆匆,最好的說法便是幹清宮有大臣等著,但事實上並非每次都如此,不過是給自己一個不能留在永和宮的理由,而她也從不細問從不糾纏,這句不要走,真是久違了。


    「今晚想好要來陪你,月圓夜,元宵,還記不記得十五年前?」玄燁湊上來,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十五年了,你陪了朕十五年。」


    嵐琪今年整三十,十五年就是她一半的人生,再往後十五年再十五年,玄燁在她人生裏,就占據得越來越多。


    「你看你,現在動也不能動。」玄燁輕輕捏她的下巴,曖昧地說,「香香軟軟的,可惜吃不了了。」


    嵐琪重重打了他一拳,淚中帶笑說:「那狼撲下來的力道,可比皇上厲害多了。」


    玄燁順手在她臉上掐了一把嗔怪:「胡說八道。」


    但提起狼來,兩人臉色都稍稍沉了沉,嵐琪見玄燁目光越發凝重,也問道:「皇上查到了嗎,哪兒來的狼?園子裏好好的,怎麽會有猛獸?」


    玄燁沉聲道:「他們還在查,朕會給你一個交代。」


    嵐琪稍稍搖頭,扯著袖子說:「不是臣妾要一個交代,是千萬別再有這樣的事,傷著阿哥們驚了太後就不好了。」


    「朕明白。」玄燁鄭重地答應,但又笑,「都傷成這樣了,還不為自己想想,你這話叫別人聽去,該說你矯情故意裝賢惠。」


    嵐琪笑悠悠道:「若是為了旁人幾句話,就不學好不向善,那這世道可就要亂了,怎麽就見不得別人善良好心了呢?反正臣妾就是這麽想的,而且這麽想,已經覺得遲了,愧疚了。」


    「愧疚?」玄燁不解,一邊用手擦去她麵上殘留的淚痕,柔嫩光滑的肌膚觸摸在指尖,真是可惜了今夜。


    嵐琪卻深情地望著他,抬手握住他為自己擦眼淚的手,慢慢放到心門口一團柔軟間,輕聲道:「被咬住肩頸時,腦袋裏隻有一個人。」


    玄燁怔住,見她眼中晶瑩又要哭,趕緊哄著道:「誰啊?怎麽要哭了?」


    眼淚倏然從眼角落下,她努力含笑說:「那一瞬烏雅嵐琪腦袋裏心裏都隻有她的丈夫,她不是個好母親,不是個好女兒也不是個好姐姐,把什麽都拋下了,隻想著一個人。」


    玄燁見她眼淚不止,卻又不像是哭泣,更加心疼動容,喚環春拿手巾來,小心翼翼擦去她的眼淚,責怪著:「不許哭了,朕又沒罵你,眼淚落到耳朵裏可就不好了。」


    其實嵐琪很想哭,之所以看起來很堅強沒哭,是因為抽噎會牽動身體,她承受不了腰肢的疼痛,太醫說起碼要有兩三天一動不能動,她隻能忍耐了。可是哭泣,也不是因為悲傷,是她發現自己原來真的像說的那樣沒出息,平日裏口口聲聲說見了玄燁就什麽法子也沒了,跟蘇麻喇嬤嬤說她那點出息說出來丟人,事實如此,她這輩子,全在這個人身上了。


    到底是什麽姻緣,讓她愛上一個帝王?


    以為自己三十歲了,不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會憧憬那傳說中愛情的美好,可她卻每一天都在成全自己,因為愛他,放棄了多少原則,因為愛他,做了多少不情願麵對的事,她也會疲倦、傷心、難過,甚至無助和絕望,但是一次又一次挺過來,就為了成全自己對玄燁的感情,從未想過玄燁到底對自己付出多少深淺,就是那麽癡情地死心塌地地愛著他,哪怕生命的最後一刻,也隻惦記著他。


    沒有愛情是卑微的,是因為愛了才會變成那樣,那是情感裏最迷人的毒藥,到如今,她還要懷疑什麽?十五年走來,再十五年,再十五年,一定也會這樣走下去。


    「怎麽傻了?」玄燁道,湊近來親親她的麵頰鼻尖和雙唇,愛不釋手地寵溺著,明明相伴十五年的人,為何總讓他能找迴當初的怦然心動,一手握住嵐琪的手指,輕輕揉搓著,故意要哄她高興,才吐息曖昧地說著,「多可惜的一晚,朕怎麽辦呀?」


    榻上的人委屈極了,楚楚可憐說:「可是……臣妾動不了。」


    玄燁大笑,朗朗笑聲傳出寢屋,外頭侍立的人都精神一振,皇帝今天那張臉可把他們苦慘了,梁公公在清溪書屋聽到底下人來稟告德妃娘娘被狼襲擊,當時腿都軟了,他想呀,幸好是有驚無險,若是要他傳一句娘娘被咬死的話進去,他這條命大概也到頭。


    環春幾人都退出來,見梁公公還在門前候著,便說準備好了休息的屋子,讓他去歇一歇,他們這些做奴才的也不是鐵人,並非天天都要輪值當班,但有突發的事必然要自己來頂著,梁公公今天不敢再馬虎,擺手說:「我可不是師傅一把年紀,現下熬幾個通宵也照樣精神,前幾天就是歇太安逸了,竟然讓人把狼放進院子裏。」


    環春心有餘悸,白天的一幕恐怕要纏繞她好久,此刻見梁公公提起,便順勢問:「可有眉頭了,園子裏怎麽會有狼呢?」


    梁公公輕聲道:「那頭狼脖子上有被項圈圈過的痕跡,毛髮黑亮幹淨,瞧著不是野生的畜生,像是家養的。京畿附近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就不該有這種猛獸出沒,又不是山裏頭。」


    「家養的?」環春背上一陣寒涼,哆哆嗦嗦道,「這放進來,是要咬哪個?」


    梁公公一臉莫名地看著環春,反問她:「你傻了呀,現下咬了哪個?」


    環春是傻了,她怎麽還覺得這頭狼是放進來咬別人的呢,要弄一頭狼進園子多艱難的事,弄進來了還會讓它在園子裏隨便咬人?梁公公還說,狼馴養好了,和狗差不多,馴養的人讓它咬誰就能咬誰,不會出錯。


    屋子裏,玄燁已經褪了衣衫躺在了嵐琪身邊,從她身上爬過去時,嵐琪緊閉著眼睛,他躺下大笑,被嵐琪打了一拳,自己欺身而上,挨著她說:「朕今晚去哪兒都能逍遙快活,卻要在這裏守著個木頭人。」


    嵐琪緊緊抓了他的手說:「反正不許走了,說這話,就不怕人家傷心嗎?」


    「朕哪兒捨得你傷心,可今天,朕要被你嚇死了。」玄燁輕聲道,而目光觸及嵐琪脖子上的牙印,心中不免一沉。


    不知是不是家養的畜生沒那麽狠,隔著厚厚的大氅和風毛領,還有她脖子裏一根很粗的金鍊子,硬是沒一口咬斷她纖細的脖子,隻是留下淺淺的牙齒印,稍稍刮破了一點肌膚,但傷處是命門所在,那畜生再多幾分力道咬斷筋脈,即便脖子不斷她也會失血而亡。


    「太後娘娘說金鍊子報平安,硬要我戴上,我說太沉了脖子也要斷了,沒想到一語成讖,可又卻是那條鏈子保住了性命。」嵐琪有些沒心沒肺地笑著,「鏈子是科爾沁送來賀元宵的,太後說他們土氣,弄這麽粗的給誰戴,臣妾玩笑了幾句,太後就生氣了,非要罰我戴著才好,說我總是磕磕碰碰,戴著把命壓重一些保平安,沒想到幾句玩笑話,救了臣妾一條命。」


    玄燁見她情緒安穩下來,有心情說笑了,也安心不少,輕輕吻了吻脖子上的傷口說:「連皇額娘都知道你總愛磕磕碰碰,三十歲了是不是?不是小丫頭了,走路多看著點成不成。」


    嵐琪卻矯情,推了推玄燁:「皇上別提年紀,人家可一輩子也不想提了。」說著臉上露出難受的神情,怯然道,「皇上渴不渴?出去喝碗茶吧,您讓環春綠珠她們進來一下,臣妾有事兒要吩咐。」


    玄燁看著她,促狹地一笑,伸手在她小腹上輕輕一摸,嵐琪倏然臉紅,急得幾乎要哭出來:「皇上迴清溪書屋去,別留下了。」


    這一晚又哭又笑,總算哄得人家安穩睡過去,玄燁卻似夢似醒一整夜不安穩。翌日一早離了瑞景軒,因嵐琪這兩天行動不便,一些私密的事要靠人伺候,未免彼此尷尬,說定了過兩天才來陪她,而玄燁有很要緊的事要去辦,他一定要查出這頭狼,是誰放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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