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琪示意玄燁再多進兩口湯,一麵在邊上坐下道:「皇上這是與臣妾商量?您想去哪兒,該與大臣們商議才是。」


    「自然要和他們說,此番南下依舊是為了河工,你知道的,明珠這一次受挫,也是源起河工,他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玄燁笑得清冷,將一盞綠豆百合湯悉數飲盡,對著嵐琪才有幾分笑臉,問為何永和宮的綠豆湯比禦膳房的更易入口,他在幹清宮早就吃絮了。


    嵐琪玩笑道:「禦膳房講究,用上好的綠豆百合放上好的黃冰糖,臣妾這裏哪兒用得起那麽好的東西,打發應付您的,沒捨得放糖。」


    玄燁才覺得,口中清清淡淡,不似幹清宮那些喝了迴味甜膩,夏日裏午後一碗綠豆湯,消暑解渴,比中了暑熱吃藥強百倍,禦膳房的固然不好吃,他也當藥來每日飲一盞,現下中意永和宮裏做的,一時促狹,慵懶地笑道:「朕許你銀子,往後夏天朕要喝的湯,都從你這兒送。」


    嵐琪不大情願,說再好的東西吃多了也厭煩,如此雲雲,不過是哄玄燁午睡醒來緩過精神的話,而玄燁不能久留,大暑天最多旱澇,防災賑災許多的事天天等著迴稟,清醒後便理了衣衫要走。


    走前嵐琪給他擦一把脖子裏的細汗,玄燁站著動也不動,很尋常地問她:「朕與你說下江南的事,是想下迴不能帶著你去,怕你不高興。而你不去,後宮一概都不想帶著了,更怕你在宮裏悶得慌。心裏矛盾,便想問問你,若是你想去的,朕帶著你也無妨,可朕真不想帶其他人,實在太吵。」


    嵐琪將帕子丟給身後的環春,伸手給皇帝整一整衣衫,聽得這些話,抬頭不屑地看玄燁,似嗔非嗔地說:「上迴臣妾幾個就礙著皇上欣賞江南春色了,這迴言明不帶諸位姐妹,臣妾若眼巴巴地跟著去,難道還當自己年輕時一樣,敢跟水鄉田埂裏的花兒朵兒比一比?」


    話才說罷,被玄燁在腰上掐了一把,她耐不住癢求饒,兩人都笑得樂嗬嗬的,知道這些是矯情的玩笑話,嵐琪則說:「皇上既然是為了河工,就安心地做正經事去,宮裏頭還能怎麽著?要說臣妾,心裏真想跟您出門,可是孩子們太小了,臣妾不放心出遠門。」


    玄燁就是知道這些,猜想嵐琪也跟不了,但他不親口問一問就怕她心裏不自在,這下都說明白了,皇帝無所顧忌,要走時還故意逗他說:「你等著朕把那些水鄉田埂的花兒朵兒給你摘迴來,好好養在永和宮裏看。」


    嵐琪根本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倒是之後和環春說起來,環春嘖嘖道:「娘娘心也忒大了,照奴婢看,就算咱們萬歲爺沒有采野花的心,那一路跟著的大臣地方官員,還能沒有巴結皇上的念頭?這一來一迴多少日子,皇上年富力盛,身邊能沒有個人伺候?」


    嵐琪撅著嘴嘀咕:「他真采了花,在外頭我們也看不到,但伺候過皇帝的女人怎麽好留在外頭,必然是要帶迴來的,我心裏肯定不會高興,但更擔心宮裏頭因此鬧出什麽風波,總歸不是什麽好事兒,上迴出門前,太皇太後可千叮萬囑,不許他采野花。」


    環春笑道:「那迴娘娘們一路跟著,那些地方官員也不敢隨便來,還不怕叫皇貴妃娘娘吃嘍?但下迴皇上若是單獨上路,這可就不好說了,隻要皇上點頭,他們才不管將來帶迴宮裏,會不會鬧得各位娘娘不安寧,要緊的是他們能從中謀利。」


    「其實怎麽都一樣,選秀來的還是外頭帶迴來的,後宮總要有新人,我有什麽可不甘心的。」嵐琪口是心非地說,「隻要知道永和宮關起門來隻有我和他,就知足了。」


    「宮裏殿閣如今還很富餘,奴婢覺得萬歲爺不至於要往咱們這兒塞人,您放心吧。」環春笑眯眯地說著,言語中幾分取笑自家主子又吃醋的味道,嵐琪聽出來,笑罵了幾句,轉過個念頭又說,「他若真有心去江南散散,真有欣賞春色的心思,倘若因此忘記了太皇太後去世的悲傷,我覺得沒什麽不好的。」


    環春笑道:「娘娘淨說大話,奴婢迴頭一定記得叮囑梁公公從鎮江帶幾缸醋迴來,到時候備著您要用。」


    嵐琪氣結,可這話也就她們說得,她心裏明白自己是千萬個不願意的,但那又能怎麽樣,泛酸的話將來私底下當麵對玄燁說,非要他才能哄得好,可場麵上一定要站在玄燁身後,哪怕他把整個江南春色帶迴宮,她也要笑臉相迎。太皇太後一直叮囑她,不論發生什麽,都要站在玄燁身後,便是這種事,也容不得她說個不字,自然私底下如何,且看他們彼此情深情淺了。


    然而皇帝要再下江南的事,隻是在永和宮裏提了提,外頭半點風聲都沒有,酷暑天一向都懶得動,連傳閑話的人也比任何時候消停,大太陽下都怕曬得化了,六宮之中每年最安靜的時候,就在這幾個月。


    但天氣固然熱,宮內各種避暑納涼的法子下,主子們都過得很滋潤,各宮還有用冰的分例,幾位尊貴的娘娘屋子裏,每日的冰還用不掉,寢殿內可保終日涼爽。


    這日午後一場大雨,不僅沒有沖刷暑熱,反而蒸騰起讓人透不過氣兒的煩悶,榮妃坐著肩輿趕到翊坤宮,抬轎子的太監們衣裳都濕透了,她光坐著也額頭上冒汗,加上心裏煩躁臉色極難看,徑直往翊坤宮裏走,門前宮女太監迎上來,她沒好氣地問:「你家主子呢?」


    榮妃向來溫和敦厚,極少在人前露出這般煩躁的模樣,今天火急火燎地趕來,卻是為了一件事。不知宜妃怎麽管的,宮裏夏日用冰一向穩妥,今年貯冰也不少,怎麽各宮用的都比往年少,別處也就罷了,竟然連寧壽宮和鹹福宮都短了。


    太後那兒還能維持日用沒太捉襟見肘,太後自己也不察覺,是底下宮女幾句閑話傳到景陽宮,榮妃才曉得這件事,便索性將宮裏查了查,鹹福宮竟是短了兩日沒人送去,把溫貴妃都捂出一身痱子。


    榮妃質問到內務府,內務府的人說照著翊坤宮送來的單子辦差的,隻因宮裏向來有孱弱不怕熱的妃嬪,一直也有不用冰的殿閣,他們以為貴妃娘娘病著,大概也是用不上了,誰也沒深究。


    走進宜妃的殿閣,一身煩躁被室內的陰涼壓下去,宜妃屋子裏不知放了多少冰,竟讓榮妃覺得有些打哆嗦的冷,而她還不歇在這裏,白白浪費一屋子的清涼。


    彼時宜妃正打瞌睡,她屋子裏似乎更涼爽,慵懶地出來時,還嫌外頭悶熱,要請榮妃到屋子裏說話,可榮妃坐也不坐,站著就對打嗬欠的宜妃道:「就問妹妹幾句話,我還等著去做事呢。」


    宜妃略不耐煩,問是什麽,等榮妃說起來了,她滿腦子糊塗帳根本對應不上,再拿來細帳找來內務府的人核對,才發現是宜妃的疏漏,論理她不敢欺了寧壽宮,至於鹹福宮,即便現在她敢欺負,也不能這樣明目張膽。


    榮妃氣得話也說不出,若是宜妃存心的也就罷了,好歹是清楚的,現下幾筆糊塗帳,照這樣下去,酷暑未退,宮裏的貯冰就要被消耗殆盡,可各宮壓根兒沒好好享受,榮妃迴去後對端嬪抱怨:「她屋子裏冷得入了冬似的,對待自己可沒捨得怠慢。」


    端嬪出主意道:「我看她也是不想幹了,不如趁早換人。年頭上太皇太後的事花了多少銀子,今年不說開源節流,還讓她這麽瞎折騰,到了年底,難道姐姐再伸手跟皇上要銀子?」


    榮妃冷笑:「讓她耗去吧,迴頭做得難看了,難道還怪我?宮裏人又不是瞎的,皇上心裏一定更明白。」


    端嬪卻說:「等皇上不高興了,哪怕不當麵怪你,心裏也會怨幾聲,姐姐何必替宜妃分擔責任?照我說,要想法兒讓宜妃撇幹淨才好,我看她也根本做不下去了。」


    榮妃揉著額頭煩惱:「能有什麽好主意,要別做得看起來是我攆她才行?」


    永和宮裏,等嵐琪知道鹹福宮那兒曾經斷了兩天用冰,還是之後妹妹入宮,去鹹福宮給溫貴妃請安才傳過來的話,嵐瑛自然不會怪姐姐疏忽,可忍不住抱怨那幾位:「她現在什麽也不能了,像個孩子似的養在宮裏,她們可是覺得她好欺負?姐姐別怪我不計前嫌瞎好心,貴妃娘娘她若不好,阿靈阿和家裏人都不安心,就算沒指望了,總還是家裏人,打斷骨頭連著筋呢。」


    嵐琪忙道:「我會讓人留心些,正是這幾日孩子們貪涼都病了,我沒心思管外頭的事。」


    嵐瑛心疼姐姐辛苦,哪裏要她說這抱歉的話,反而提醒姐姐:「我看榮妃娘娘是容不下宜妃這樣折騰的,我在家裏當家,知道這上頭煩心的地方,榮妃娘娘一向那麽妥當,若是被宜妃攪和了,她才不甘心呢。恐怕她早晚都要來找姐姐搭把手,你心裏怎麽想呀?」


    嵐琪沒覺得是多大的事兒,倒是被妹妹逗樂了,笑話她:「真真是一家主母的架勢,瞧瞧你現在說的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當家做主十幾二十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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