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望著皇帝的背影,蒼老的麵容上滿是悲戚。


    昔日赫舍裏皇後難產而終,皇帝曾幾日不願見甫出生的孩子,認定是二阿哥奪走了皇後的性命,寧願沒有這個兒子也要留住皇後。可當他冷靜下來,明白逝者已矣,便將對皇後所有的愛傾注在太子的身上,一晃十幾年,太子得到比任何皇子公主都要深厚的父愛,可是父子倆竟在不知不覺中,漸行漸遠。


    李公公深諳宮闈之道,明白皇帝與太子之間,眼下僅僅看似一條細小的裂縫,但隨著日久天長,裂縫若無法填補,未來等待他們父子的,將會是無法跨越的鴻溝。


    「傳旨到永和宮,朕今晚過去。」許久之後,玄燁舒口氣,吩咐了這句又坐迴桌案批閱奏摺,仿佛隻有把自己置身於繁忙的國事中,或是去永和宮,才能讓他放下心中的鬱結。


    這日因皇帝要去永和宮,太皇太後早早打發嵐琪迴去歇著,但嵐琪迴到宮裏,陪著孩子們玩了半天,也沒見皇帝過來,準備的宵夜熱了兩迴,環春才進來悄聲與主子道:「皇上剛剛從幹清宮動身,可是沒往咱們這兒,去毓慶宮了。」


    嵐琪心頭一驚,但很快就提醒自己,不要總惦記著這件事,未必就是太子,查出真相前,不能武斷地認定是太子,她總是這樣一驚一乍,會讓玄燁不安。


    毓慶宮裏,皇帝並沒有讓人通報自己來了,可太子卻很快就得到消息迎在了門前,這讓父親感覺很不適意,原本想靜靜地看他一會兒,這下不過就問問他起居飲食如何,吩咐他多多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後問安,便離了。


    一樣沒讓人通報皇帝駕到,玄燁長驅直入永和宮,但德妃不在寢殿裏,正在一雙兒女身邊。胤祥和小公主一左一右窩在她懷裏,錦被之下還有高高隆起的肚子,玄燁站在榻邊看了好一陣,胤祥不知夢見了什麽,突然從夢中哭醒,吵醒了小姐姐,也吵醒了額娘。


    兩個小娃娃一同哭鬧,嵐琪有些不知所措,玄燁親手將胤祥抱起來,一歲的孩子軟乎乎地伏在父親肩頭,是夢裏被嚇著了,被父親溫柔地輕輕拍哄後,很快就睡過去,而小公主也不再哭泣,他們倆一個抱著兒子一個抱著女兒,目光相接皆是暖暖的神情,嵐琪柔軟地笑著:「皇上如今,總算會抱孩子了。」


    乳母宮女來接手照管孩子,玄燁扶著嵐琪緩步走迴他們的屋子,一道用了些宵夜,一道洗漱更衣,靜靜地做著很尋常的事,隻等躺下來,環春將寢殿內的蠟燭一支一支吹滅,嵐琪突然感覺到玄燁抓了她的手,隨著屋子裏越來越暗,掌心的力道也越來越大。


    「皇上,疼。」嵐琪的手纖細柔軟,怎經得住玄燁那樣捏,他白天幾乎將珠串捏碎的力氣用在嵐琪的手上,真真是要捏碎她的骨頭,聽見嵐琪喊疼,他慌忙將手捧起輕輕撫摸,輕輕吻了手背,愧疚地說,「朕不好。」


    嵐琪笑著說沒事,此刻屋內僅零星幾點燭光,隔著帷帳更是昏暗,她不大看得清玄燁的臉,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麵頰讓他早些休息,可觸手玄燁臉上的肌膚,一片濕濡濡叫她驚得抽迴了手,兩人都沉浸了半天,才聽見皇帝吸了吸鼻子幹咳了一聲,在她手掌上輕輕拍了一下:「誰叫你亂摸的?」


    玄燁開口,嵐琪膽子反而大了,伸出雙手輕柔地拂過他麵上每一寸肌膚,當濕濡濡的感覺在手心漸漸消失,但聽玄燁笑著:「朕的臉要皴了。」


    才說這句話,嵐琪香軟的麵頰突然湊上來,好像要輕輕把她臉上潤膚的凝脂蹭在玄燁臉上,皇帝被她笨拙的舉動逗笑了,彼此間壓抑沉悶的氣氛終於被打破,嫌棄地推開她的臉,把人摟在懷裏,嗔怪著:「你就不嫌肚子硌得慌?」


    懷裏的人卻不說話,似乎玄燁覺得好笑的事,在嵐琪看來一點也不值得高興,她是真的心疼身邊的人,心疼他所有的事。


    皇帝漸漸冷靜,不論是悲傷還是歡喜,冷靜下來,便有許許多多想說的話,好半天問的第一句是:「嵐琪,皇祖母是不是,要丟下朕了?」


    懷裏的人顫了顫,良久後的迴應是:「臣妾會一直陪著皇上。」


    「真的?」


    「哪怕隻多一天,也不丟下您。」


    玄燁無奈地笑著:「朕堂堂天子,卻要一個女人說這樣的話,難道不該是,你讓朕別丟下你?」


    嵐琪的聲音已然哽咽:「堂堂天子,就該能滿足一個女人所有的願望,烏雅嵐琪又不要江山天下,又不要名垂青史,她就想一輩子陪著自己的男人,永遠也不丟下他。」


    玄燁笑:「可是朕有那麽多女人,每一個都成全,幾時才能輪到你?」


    嵐琪在他懷裏蹭了蹭說:「那是您和她們的事,臣妾隻知道咱們倆的事,皇上別扯那些臣妾不愛聽的。」


    皇帝的笑聲從寢殿傳出去,那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暢快,叫外頭跟著的人都心頭一鬆,皇帝雖然不表露,可日夜跟隨的人都了解聖上的脾氣,不管是皇上擔憂太皇太後的身體,還是操心朝廷大事,這幾天皇帝沒給過誰好臉,現在能笑了,都默默念著阿彌陀佛。


    隔天皇帝從永和宮去早朝,清晨起來神清氣爽,德妃娘娘挺著七八個月的身孕照樣能伺候皇帝穿戴,邊上的人幾乎插不上什麽手,帝妃間默契的眼神和言語交流,直看得人心裏暖融融。皇帝昨晚帶著一團陰鬱之氣來,今晨離去,已然雲開霧散。


    而今天另有一件高興的事,皇帝在大阿哥成婚後,一直沒有忘記要為太子選側福晉的事,因太子妃是舉足輕重的地位,不論是現在立的側福晉將來扶持為太子妃,還是他日另選優秀的女孩子,眼下都有許多不宜立太子妃的道理,是以朝臣沒有異議,宗室之中更沒有立場對此事指指點點。


    今日應選的女孩子們被送入宮闈,因非朝廷正式選秀,免去了其中許多繁複的環節,從一開始就是皇貴妃和幾位宗親命婦在皇帝送來的名單裏選的這些個,自然皇貴妃偏重的,都是皇帝的意思。


    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們,個個如花似玉,她們的命運與其他同齡人稍有不同,在這個年紀本該輪上明年朝廷大選,入宮做皇帝的女人,因緣際會早了一年,此番雖隻是立側福晉,將來或許就有機會成為正室,如此一來便是大清未來的皇後,一旦雀屏中選,命運將與入宮做皇帝的女人,大不相同。


    皇帝的本意,是由太皇太後決定,太後和皇貴妃列席之外,德妃挺著肚子一樣坐在邊上,而四妃中其他三位,並沒有資格前來,德妃雖說是因在慈寧宮照顧太皇太後而順便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上,可她優於四妃中其他三位,宮人們早就習慣了。


    太皇太後精神不錯,將十來個女孩子一一看過,問一些簡單的話,聽談吐觀舉止,似乎都很滿意,一輪過後,老人家隻衝座下幾位笑:「我眼睛都看花了,你們倒是說說,哪些個好?」


    因是喜事,大家都樂嗬嗬的,皇貴妃更是玩笑,說這麽好的女孩子幸好是要給太子選,若是留著來年大選入宮,她的醋可要吃不完的。而皇貴妃因對四阿哥的愛護終於讓太皇太後對她刮目相看,老少之間比從前親厚許多,太皇太後也笑嗬嗬地說:「怪不得都說這些年入宮的一屆不如一屆,原來是叫你擋著了,好看的都到不了皇帝麵前?」


    眾人皆樂,皇貴妃更是笑說:「您可千萬別告訴皇上,皇上若是當真了怎麽好?」


    嵐琪隻在邊上跟著笑,不插手幹預選哪一個,她知道中選的女孩子將來可能的命運,而今每一句話,都會對未來有所影響,加之如今對毓慶宮有了忌憚,不願讓赫舍裏一族對她有任何微詞,今天列席也非本意,既然不得推辭,唯有不開口最好。


    之後消息在幹清宮和慈寧宮來迴幾趟,傍晚時終於定下來,選了輕車都尉舒爾德庫的女兒李佳氏為太子側福晉,擇吉日行禮入毓慶宮。


    消息自慈寧宮傳出,眾人都有些驚訝,李佳氏出身不高不低,相比之下大阿哥的福晉出身還顯得高貴些,更不說皇貴妃一早內定的烏拉那拉家的女兒,看樣子這個小側福晉,將來是沒資格扶正的。無形中便透露另一個消息,就是皇室將來還會重新正式為太子選太子妃,那才是之後幾年,頭等重要的事。


    不過人選定了,幾時入宮卻沒定數,主要是太皇太後身子不安穩,皇帝縱然不捨得,也明白該準備些什麽,朝廷已經暗暗為太皇太後張羅後事,萬一老人家哪天突然走了,算得上是皇帝駕崩之外,朝廷將要舉行最最隆重的葬禮。


    而這天才為太子選好側福晉,夜裏太皇太後的身子,又有了反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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