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散著幾塊銀錠子,銀錠子上沾著泥土,但這不算什麽,讓人背上一陣陣發寒的,是歪在邊上的一隻布娃娃,閑雜宮女們都被支開了,隻有惠妃宜妃身邊的寶雲、桃紅和幾個大宮女在這裏,寶雲立在一旁眉頭緊蹙,有些看不懂眼前的狀況。


    座上宜妃忽而長嘆,怨恨道:「不想我竟是好心招禍端,收留了這麽一個蛇蠍心腸的人,姐姐您看怎麽辦吧,偏偏她懷著孩子,還不能把她怎麽樣,這次真是把我們恪靖都嚇壞了。」


    惠妃冷冷看她一眼,別過臉嚴肅地問章答應:「你且說說,埋這些銀錠子在牆根底下做什麽?」


    章答應抽抽噎噎不能言語,她身邊的小雨便道:「惠妃娘娘,這些銀錠子是孝敬土地爺的,咱們答應搬了地方住,盼著能在翊坤宮長長久久,更想平安生下孩子,可宮裏頭不能隨便燒紙錢拜土地,這是奴婢家鄉的土辦法,把銀子銅板埋在土裏,土地爺就能收到了。」


    今日惠妃過來閑坐,本是念叨幾句榮妃掌權搶功勞的閑話,不想恪靖公主哭哭啼啼抓著這個紮滿銀針的娃娃跑來,眾人都唬了一跳。後來得知是章答應屋子裏的,惠妃便把那日看到她的宮女在牆根底下埋銀子的事也說了,派人去翊坤宮外挖,竟有好幾處都埋了銀錠子。


    但此刻聽解釋,似乎不是什麽不好的事,惠妃略懂魘鎮之術,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裏從未有過埋銀子下詛咒的,何況章答應自己也住在翊坤宮裏,若是咒翊坤宮不好,自己不也賠上了?


    「這娃娃紮的是我嗎?章答應,你就那麽恨我?」宜妃尖聲指著章答應,章佳氏露出驚恐的模樣,膝行幾步想要去藏起那隻被恪靖公主「無意中」翻出的娃娃,可是一緊張手抓在了銀針上,紮得她吃痛不已,驚叫了一聲縮了迴來。


    寶雲彎腰把娃娃撿了起來,翻過背麵看到兩排字,這種蠱術通常都會寫下被蠱之人的生辰八字,寶雲略看了看,一時想不起是哪位的生辰,便念出來給二位主子聽,惠妃宜妃聽得異口同聲說:「是德妃?」


    地上章答應又一哆嗦,哭得更傷心,惠妃見她這樣怕動了胎氣鬧出人命,便讓她起來坐在一旁說話,而她已是覺得很不可思議,章佳氏竟然會如此憎恨德妃,那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宜妃故意湊到惠妃耳邊,輕聲說:「看樣子她是恨透了烏雅氏。」


    但惠妃多疑,怎會不多想一層裏頭可能的事,這章佳氏若是想要討好她們表白她的誠意,做出這種事很正常,但這討好裏,是真心實意靠攏她們,還是為了德妃故意接近她們,誰能說明白,心裏總要地方一層才好,哪兒能像宜妃這般隨性和糊塗。


    「不論如何,人我是留不得了,這事兒必須報上去,讓皇上和太後處置。」宜妃冷臉指著章答應說,「別怪本宮不幫你,這是要命的大事,我可擔當不起。看樣子,你也活不長久,想活得久一些,就好好安胎生下這孩子,可孩子的生辰興許就是你的大限,你是自作孽。」


    章答應渾身發軟,從凳子上滑下來,幾乎要爬到宜妃的腳下,她從前在瀛台被那些壞宮女折磨虐待,偶爾也會為了保命而低下頭,她知道怎麽做才能顯出一個人的卑微,此刻更是用盡渾身解數,希望能多少打動惠妃一些。


    「報上去不妥當,上頭都不在宮裏時鬧出這樣的事,就是我等治下不嚴,還有什麽臉麵?」果然惠妃的心思被宜妃猜中半分,此刻說罷這句,擺手示意寶雲諸人都下去,連章答應的小雨都被趕走,大腹便便的女人歪在地上很痛苦,惠妃親手去把她攙扶起來,摁在凳子上坐穩了,皮笑肉不笑地問,「這麽恨德妃?」


    章答應堅定地點頭,把那日對宜妃說的話又說了一遍,惠妃聽著微微挑眉,宜妃則在她背後冷笑:「你對救命恩人尚且如此,何況我們呢?」


    「不會的,臣妾不會……娘娘,求你們相信臣妾,臣妾願意為娘娘們做任何事。」章答應哭著說,「皇上前幾日還給臣妾送東西,宜妃娘娘您也知道的,臣妾真怕德妃娘娘迴來後會對付臣妾,她可是要逼著臣妾墮胎的人。」


    宜妃見惠妃神情動搖,心裏知道有下文,按捺住興奮的心情,把事情推在惠妃身上說:「姐姐是管著宮裏事的,我可不想拿主意,您看著辦吧。」


    惠妃瞥她一眼,冷聲說:「在西六宮出這種事,讓我甘心被榮妃笑話?」說著又狐疑地打量了章答應,心生一計,到門前喚宮女拿一把剪子,到手後又把人支開,關了門背著光一步步逼向章答應。


    「姐姐,你要做什麽?」


    宜妃才發問,但見惠妃把那隻布娃娃踢到了章答應腳下,又扔了手裏的剪刀,指著地上兩件東西說:「既然你那麽恨德妃,那就把這隻布娃娃的肚子剪開,你不是要詛咒她嗎?眼下她懷著孩子,咒得她胎死腹中才好。」


    「太狠了!」宜妃脫口而出,心裏一陣毛躁,暗想惠妃果然陰毒。


    章答應更是心裏七上八下,她不懂這種魘鎮之術到底能不能害人,若是自己一剪刀下去娘娘在暢春園真出什麽事,殺了她都難以抵消悔恨之心,可是她不剪,惠妃一定會疑心。一麵猶豫不決,一麵已經離開凳子滑到地上,虧她那麽大的肚子上上下下還扛得住,連惠妃都看著皺眉頭。


    「這玩意兒真有用,烏雅氏早就萬箭穿心了,這東西不過是嚇嚇人的。」


    那日宜妃的話在耳畔響起,想想宜妃做這隻布娃娃不知多久了,德妃娘娘一直好好的沒受到傷害,看來是真的不會有什麽巫蠱的作用,好容易走到這一步了,她不能退縮,若真有什麽詛咒報應,全衝著她來好了。


    章答應把心一橫,咬牙撿起剪刀,抬手間寒森森的光亮反射在她臉上,一手抓起布娃娃,一手拿剪子往娃娃肚子上戳,哢嚓聲響,布娃娃的身體被戳爛了,裏頭棉絮撒了一地,而章答應的手被銀針紮了幾下出了血,混在雪白的棉絮之中,很是刺目。


    此刻暢春園凝春堂裏,眾人正圍著德妃,溫憲縮在太後懷裏,驚恐地看著額娘的肚子起起伏伏,太後哄著她說:「額娘要給你生個小弟弟了,你瞧瞧這麽點兒大就拳打腳踢的。」


    溫憲卻嬌滴滴地說:「我已經有弟弟也有妹妹了,額娘生那麽多,以後又要少喜歡我一點點。」說著小公主爬來母親身邊,摟著脖子撒嬌,「額娘不要生小妹妹,生小弟弟也比生妹妹好。」


    太皇太後樂不可支,讓人把公主給她抱到懷裏,愛不釋手地說:「我們溫憲是小福星,既然說額娘生弟弟好,那你額娘就生弟弟。」


    溫憲得意洋洋地說:「生了妹妹要跟我搶好東西呢,弟弟不敢搶,弟弟搶我就揍他。」


    大人們被小姑娘哄得十分高興,此時清溪書屋有人來傳皇帝的話,說明日瞧著也是好天氣,預備一大早就走,怕路上顛簸會緩慢行進,想趕在晌午前進宮,問太皇太後和太後是否有不妥。


    太皇太後無異議,打發了來傳話的人,讓蘇麻喇和乳母帶孩子們別處去玩,屋子裏隻剩下太後、德妃、佟嬪和端嬪,眾人見太皇太後神情嚴肅,以為有要緊的事說,但老人家隻是吩咐:「宮裏人一定好奇園子裏的光景,此番迴宮,你們身邊少不得來問長問短的人,紫禁城裏有規矩,宮裏的事不得對外言,自然暢春園也一樣,這些日子咱們在這兒怎麽過的,不要在宮裏傳來傳去。」


    諸位皆應諾,太皇太後便示意佟嬪幾人下去,留下嵐琪和太後,老人家對嵐琪說:「我知道你近些日子在忙些什麽,既然是玄燁的意思,我也不願過問,可你心裏要有分寸,不要到最後傷不得她們還把自己搭進去。」


    嵐琪認真地答應,太皇太後又拉起她的手,緩緩交付在太後掌中,軟下語氣溫和地說:「來日我不在了,你們要互相照顧,嵐琪你知道嗎,太後在科爾沁的輩分,其實和玄燁是一樣的,隻是嫁到愛新覺羅家,才成了長輩。我若不在了,她在這裏就舉目無親,將來你要像孝敬我一樣孝敬太後。」


    嵐琪尚可,太後已是淚眼婆娑,太皇太後勸她道:「德妃會好好待你的,你要保重身子,無論如何你都是大清的國母,是咱們科爾沁的驕傲,你身上會繼續背負咱們草原的榮光。」


    太後哽咽道:「臣妾記下了,皇額娘您放心。」


    太皇太後欣慰含笑,鬆開她們的手,舉目將凝春堂看了幾眼,樂嗬嗬地說:「我是有福氣的,還趕得上孫兒造出這麽好的園子伺候我來住,可我覺得啊,這一走,怕是再也迴不來了。」


    隔天聖駕自暢春園迴宮,這一次迴來,不知幾時才離開,眾人都知道皇帝極喜歡園子裏的清淨,大臣們頂多換一處地方議論朝政,對後宮妃嬪,才是真正了不得的事,眼下人還沒進家門,都盤算著下一迴哪幾個能跟出去。


    聖駕將近晌午時分才抵達紫禁城,太子攜諸阿哥,惠妃榮妃攜六宮妃嬪一同接駕,他們在明晃晃的的秋日下站了好些時辰,臉上都已經曬得紅撲撲的,待得聖駕抵達,皇帝下鑾輿後徑直去攙扶太祖母下車,一旁軟轎已經抬過來,準備再送太皇太後迴慈寧宮。


    惠妃諸人屈膝行禮,她不經意地抬頭,瞥見太皇太後下台階時腳下一軟,幸而玄燁和蘇麻喇嬤嬤牢牢攙扶,太皇太後之後也算走得穩健,更推手不要坐軟轎,說要走幾步鬆鬆筋骨。


    此情此景,卻叫惠妃心中豁然開朗,她突然想到一件足以讓皇帝分散注意力,不再去找明珠麻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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