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是太皇太後下旨送章答應迴宮安胎,現在太後又勒令她靜養不許出門,看得出來這個小答應不得上頭喜歡,而一直以來最得上頭歡心的,非德妃莫屬。不怪旁人要猜忌是德妃挑唆太皇太後和太後共同排擠章佳氏,不然兩位怎會費心去和一個低微的答應計較,且一旦被這兩宮厭惡,其他妃嬪也不敢來和章佳氏親近,她註定在宮裏要被人排擠。


    這件事還牽連了榮妃,被宮裏指點景陽宮是非不算,她和榮憲母女見也有了矛盾,太後派人來接的那天母女倆也沒說話,吉芯說公主原不想走的,可是見額娘沒動靜,心裏委屈得很,還是跟著人家走了。


    榮妃心裏不好受,一時也抱怨:「走吧走吧,反正她早晚要嫁出去的。」


    吉芯百般安撫無用,最後隻能說:「娘娘可要振作些,章答應還在景陽宮呢,誰曉得之後她還會鬧什麽事,可見暢春園裏那些傳聞不假,您說德妃娘娘那麽好的人,怎麽會隨便與人翻臉?」


    榮妃心想端嬪送迴來的那些消息,嵐琪如今的確對章佳氏心灰意冷了,此番太皇太後和太後接連打壓章佳氏,必然和她脫不了幹係。一時嘆氣自己怎麽收了這麽一個人,但之後冷靜,又覺得蹊蹺古怪,奈何眼下身邊連一個商量的人也沒有,一切隻能盼入秋後聖駕迴宮再作打算。


    暢春園這邊,皇貴妃入園後住在集鳳軒,雖不過是個小院落,但勝在名字響亮,後宮之中能真正稱得上鳳的,唯有中宮。皇貴妃如今處處得皇帝厚待,顯然已具中宮之尊,隻不知何年能許下中宮之名,六宮有個正經女主人,總不是件壞事。


    但皇貴妃的身體的確叫人擔憂,入園後在太皇太後和太後麵前見了一麵,進了集鳳軒就再也沒出來,園子裏大好的景色無心觀賞,似乎是離了皇宮不用再在孩子麵前強打精神,不僅沒有因為園子裏清淨安寧而日益康健,反而結結實實地病起來,宮裏幾個太醫都給召來,集鳳軒內終日醫藥不斷。


    這日午後,皇帝散了朝政上的事,來凝春堂給皇祖母請安,太皇太後今天精神很好,平日已經不大用午膳,今天胃口不錯,讓廚房熬了綠豆粳米粥,什麽也不配,清清淡淡就吃下大半碗。


    玄燁來時見皇祖母吃得香,也想跟著吃一碗,蘇麻喇嬤嬤卻笑:「因為做多了,太皇太後說放著浪費,知道皇貴妃娘娘喜歡這口,已經都送去集鳳軒,皇上要吃,奴婢再著人去做。」


    「不必麻煩了,朕也不餓,隻是瞧著皇祖母吃得香才饞的。」玄燁不在意,待太皇太後吃罷了,攙扶著在涼榻上坐,輕輕給搖幾下扇子,說說近日的事,還有嵐琪的胎兒很安穩,太皇太後感慨,「嵐琪是有福之人,可你說皇貴妃到底算不算有福氣?要說生來富貴的福氣能有多少人有,可你看她年輕輕的中幹外強一身病,早年懷了孩子保不住,後來生了孩子又活不了,真是可憐極了。」


    玄燁也嘆:「早年她不懂事,做出不少讓您生氣的糊塗事,如今變得一個好額娘,把四阿哥教導的極好,身子卻一年不如一年,孫兒心裏也不好受。」


    太皇太後則突然問:「所以你遲遲不冊封她為皇後,是不是因為她身子不好?」


    玄燁目光略顯遲疑,到底點頭,無奈地說:「每次孫兒一動心思,她必然就這個病那個痛,迴迴都懸著心,皇祖母您知道,孫兒的兩個皇後都不長壽。」


    「是這個道理,好不容易你終於動心要再立皇後,必然要康健的才成。」太皇太後停了停,似乎猶豫口中的話,見玄燁看出她欲言又止,便說道,「玄燁啊,皇後的位置再如何空著,也不要打嵐琪的主意,當年的教訓你們倆都要記著,不論你現在怎麽給她家裏抬高門楣,都改變不了最初的身份,她在妃位已經足夠了,眼下她的福氣不滿不缺,多好啊。」


    玄燁笑著應:「孫兒心裏有分寸,皇後之位,若不給皇貴妃,孫兒往後也不打算再給任何人,孫兒已經不必再仰仗哪一派勢力,不再需要後宮的政治聯姻,中宮之位牽製太大,更會影響到東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皇貴妃若做不得皇後,往後孫兒再不會有這心思。」


    太皇太後微微蹙眉,但未十分反對,半晌隻笑道:「若是能立嵐琪,你還動不動心思?」


    玄燁坦率地笑著:「孫兒真心希望皇貴妃能健康長壽,中宮上的事想不到嵐琪那裏。」


    「這樣好,我們皇上心裏到底有桿秤,你是重情重義的人。」太皇太後很是安慰,突然覺得有些事她不必再記掛,總是拿祖母的眼光來看待玄燁,還當他從前經不得風雨的小苗兒,人家早就是參天大樹。


    暢春園裏的日子很清淨,悠閑自在一晃而過,進入六月天氣酷熱,但園中樹木成蔭十分涼爽,皇貴妃的身體終不辜負這一片安寧之地逐漸好轉,還去凝春堂給太皇太後請安過兩次。


    這日早晨用了膳,在集鳳軒院子裏用竹子搭的涼棚內小憩,手裏緩緩翻閱四阿哥近來寫的字,看著字跡越發有力度風骨,做母親的很是欣喜,正要喚青蓮來,想讓人傳話迴去叫四阿哥別太過用功,小心中暑,卻聽門前有動靜,幾個宮女太監迎過去,不多久青蓮到麵前來說:「德妃娘娘到了。」


    門前嵐琪扶著環春緩步進來,見皇貴妃住在這樣一處地方,不禁笑嘆不可思議。且說暢春園因以園林景觀為主,不比紫禁城內殿閣巍峨莊嚴,園中建築大多樸素,多為小式卷棚瓦頂的房屋,梁棟之上不施彩繪,一切都取清靜幽雅之境。


    比不得承幹宮富麗堂皇,集鳳軒內多栽梧桐,房舍與瑞景軒大致相同,院中用竹子搭建一座涼棚,棚頂遮日又四麵通風,以艾草等裝飾驅趕蚊蟲,裏頭擺一張美人榻一張矮幾,真真是夏日納涼再愜意不過的好地方。


    嵐琪知道,這是皇貴妃住進集鳳軒後,皇帝命人在外頭搭建好,整個兒搬進來,這樣搭建涼棚不吵著皇貴妃養病,等她病好了,就有地方可以乘涼。


    「臣妾給娘娘請安,娘娘入園至今一直未能來拜見,還請娘娘恕罪。」嵐琪到了皇貴妃麵前,說的是場麵上的話,青蓮已經搬來凳子請德妃娘娘坐,皇貴妃也擺了擺手,不屑地笑著,「你還客氣這幾句,你懷著身子要安胎,我怎麽會不知道,就算你願意來,太皇太後也不會讓你來看我這個病人。」


    嵐琪見皇貴妃精神如往日一般,反而為她高興,對這些話是一笑了之,更道:「娘娘身體康復,四阿哥一定很高興。」


    皇貴妃這才一嘆:「也不知這一病有沒有人去告訴他,別礙著他念書才好,心裏惦記著我,怎麽能背得進功課,可宮裏那些長舌婦,怎麽能放過他?」


    嵐琪勸慰她:「四阿哥已經長大了,臣妾相信他會判斷什麽話聽得,什麽話不該聽。」


    皇貴妃睨她一眼:「我的兒子,我自然明白。」


    嵐琪笑而不語,一陣風吹來,外頭火辣辣的太陽炙烤,夏日的風撲在身上,如火爐裏撲出的熱浪,可這邊有涼棚遮蔽,熱風穿堂而過,拂在身上反有幾分涼意,嵐琪方才一路過來微微有些出汗,倒覺得背上吹了風,有幾分發寒。


    皇貴妃似乎看出她皺眉頭,喚青蓮拿帕子來給德妃拭汗,心是好的,嘴上卻冷冷地說:「別在我這裏病了,迴頭人家說我折騰你,見不得你好。」


    這句話說出來,想起宮裏那些事,想起那個傳說被德妃排擠的章答應,不禁又道:「幾個月不見,沒想到你如今也厲害了,那個章答應是怎麽迴事,你不要她了?人家不是挺好的,招皇上喜歡,也是你的臉麵不是。」


    嵐琪早就習慣了皇貴妃說話不好聽,聽她說話要明白裏頭的意思,若是咬著字麵上來,早就被氣死了,拭了汗覺得身子清爽,從容地應道:「宮裏什麽謠言沒傳過,娘娘怎麽對這件事上心?」


    皇貴妃哼笑:「不過隨口一問,你若是覺得我在打探你什麽,不說就是了。」


    「臣妾今日來,就是想和娘娘說幾件事,娘娘若不嫌煩,才是臣妾的榮幸。」嵐琪淡定地微笑著,明亮的雙眼裏映著皇貴妃詫異的麵容,她好半天才點頭,「你說便是了。」


    嵐琪笑問:「娘娘,您知道集鳳軒裏,為何多栽梧桐?」


    皇貴妃四處望了望,她其實沒怎麽留心這裏種了什麽,來之後就病一場,這幾天才算出來乘涼散心,梧桐她是認得的,但若問為什麽,她怎麽知道,此刻少不得反問:「你說呢?」


    嵐琪笑道:「上古傳說,鳳棲梧、鸞停竹,娘娘如今住集鳳軒,院內多梧桐,皇上又為您打造竹製涼棚,皇上的心意,娘娘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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